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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山林藏着爱情的地方(7)

更新时间:2019-01-15 23:29:22 | 本章字数:1610

    晚饭后,我帮可儿将白天晒干的马齿苋收了回来,全倒在厨房里的一个大竹筐中,旁边还放着几大竹筐,都装着这样的干马齿苋。我问她:“可儿,做药要不了这么多吧?”

    可儿笑着说:“你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到了冬天,把它用水发开,蒸菜团子、做菜都好吃。我和娟娟姐姐、欧阳姐姐商量好了,趁现在山上多,我们就多晒它一点,冬天好吃。”

    “你还打算晒点什么?”这问话分明带着点挖苦的味道。

    可儿却认真地说:“我呀,还打算晒一些苦麻菜和茄子皮,特别茄子皮,现在吃起来有些粗,晒干了,发开就像是肉一样,冬天做菜那味儿就不摆了……”

    不摆了是当地的一种土语,那意思就是好,好到了极致,好到已经找不出语言来形容了。

    我见她这么认真,对我刚挪喻她的话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又催促我道:“快点吧,你答应了娟姐姐的,别叫人说我们失信。”

    她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你”,分明已经把我们两人联在一起了。

    我们走了出去,把凉床棍儿支在了大树下,我就去和汪兵几个闲聊,鼓动他们拿出一副扑克,见他们几个笑眯眯地拱起猪来,这才给可儿使了个眼色,叫她们先走。我又装模作样地陪着他们看了一阵,估计可儿和娟娟已到了好久了,才若无其事来到了寺院后面。

    “你们大概都晓得建设有个‘吴钩’的名字,但为什么叫‘吴钩’,就不晓得了吧?”

    月华把寺后的一处山崖照得清亮安详,可儿和娟娟坐在我对面,静静地听着建设的故事。那是知青队刚组建不久,在一个月黑的晚上,建设给我讲的,他没有告诉和他关系很好的汪兵,也没有告诉队里其他任何人,只告诉了我。我想这多半是我先向他坦白了自己身世的结果。

    这会儿,为了挽救一个女孩儿炽热的爱情,为了建设能有一个知冷知暖可心的人,我不为他保密了,要在小范围内公开这个故事……

    那是一个秋风瑟瑟的傍晚。嘉陵江一个陡峭的山崖上,站着一个中年知识妇女。江风撩起她的衣襟,抚着她一身的伤痕。远处传来纤夫沉重的号子,那轮落日血一样红。

    那妇女跃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直落下去。嘉陵江溅起雪白的浪花接纳了她。

    她是市一家医院的外科主治医生,那一年,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把早就有了定论的一件事又搬了出来,说她搞阶级报复,至使一工人惨死在手术台上……她百口莫辩,受尽折磨,于是便有了上面的这个故事。

    她的丈夫是一所大学的副教授,几本学术专著使他很自然地成了黑帮,运动一开始就进了牛棚,连探视都免去了。只剩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这就是吴钩。大学的人不止一次看到过这个衣衫褴褛孩子,但除了送他点吃的,谁也不敢收养他。多亏一个以替人挑水为生的李老汉见他可怜,把小吴钩领了回去,顶着刚刚死了还没有从户口上除去名字儿子,在李家住了下来,还让他上了初中。一年后,吴钩的爹病得厉害,从牛棚中放了出来。李老汉带着吴钩找到了他,见他只剩一口气,躺在个楼梯间里。李老汉赶紧将他接回了家去。又拖了数日,他看吴钩给李老汉磕了头,叫了“爸爸”,才溘然而逝。于是“吴钩”这个名字便在这孩子心中消失了。

    李老汉几年前死了妻,不久前又失去子,对这孩子自是亲儿子一般。但是好景不长,长年的起早摸黑,肩挑背磨,积劳成疾,终于一病不起。临死时,他拉着建设的手喃喃地说:“娃儿,我的路走到头了,以后你该怎么办哟……”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建设哭喊着:“爸爸呀,您不要死呵,您死了我又没有家了!以后您在家歇着,我去给人家担水,我每次担半挑,也要养活您……”

    “好,好,好娃娃,爸爸没白疼你一场,以后,你就自己去闯,自己去闯……”终于去了。至此,建设就成了真正的孤儿。好在他已十五岁了,见城里动员下乡,也报了名,顶着别人名字下了乡……

    晚风似乎大了,吹得竹林哗哗直响,像是为我的讲述伴奏。朦胧的月光照着两张娇好的面孔,有泪流四行,抽泣轻轻响起,许是由于约定的缘故,声音低低的,全压在嗓子里。

    可儿的双肩颤栗着,小鹿般的大眼望着我,“星雨,让我哭一会儿……好么?要不太难受了……”

    我觉得有液体在眼眶里转着,使劲扭过了头去。

    月华也不忍心了,隐在了云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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