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芒还有一件事必须去做，就是去见阿皓家里人，可能会不欢迎她，她还是要去，她不能让病痛中的阿皓再为她作准备。

    爱美的小芒这次刻意穿着普通，一条窄腿黑长裤，一双老北京布鞋，一件松松垮垮驼色毛衣，系一条同色羊毛围巾，短发有些许凌乱，略显几分沧桑。

    事实上，这段日子，小芒确实很苍沧桑，心沧桑，便延伸到了眼神、容貌、举止。

    小芒记着阿皓有个小孙女，便到超市挑了些小女孩喜欢的食品和玩具，又给月芬挑了些水果。

    因表妹住在这小区，小芒轻易就找到26号楼301室，阿皓就是在这扇门里进进出出的？小芒突然间对这扇暗红的门产生了亲切感，站在门口平息了一下情绪，伸手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少妇，身后跟着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孩。

    是阿皓女儿！跟她梦里根本不一样，气质很好，眼角眉宇，像阿皓，嘴唇也像，唇廓明分。

    “你是——小芒阿姨吧？”

    小芒怔住了，阿皓啊，你还是为我准备好了一切。

    “爸跟我们说了你俩的事，快进来坐。”

    小芒盈在眼中的泪滚了下来，阿皓女儿忙递她几张餐巾纸。

    小芒放下手里的食品和水果，接过餐巾纸擦着泪。

    “小墨，谁来了？”

    小墨？她叫小墨？小芒心一颤。

    “妈，是小芒阿姨来了。”小墨对着房门说，又转向小芒，“爸病了，妈也经常生病，在床上躺着。”

    “我去看看她。”

    “好。”小墨说着把小芒请到房里，又出去给小芒倒了杯热茶。

    床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妇女，可能病着，面容憔悴，一道道皱纹深深刻在她眼角、嘴角、额头上，那模样，还真像阿皓母亲。

    “叫——”

    “妈，小芒阿姨，芒果的芒。”小墨说完站在一旁悄悄打量着小芒，她怎么会生得如此好看？她的父亲，曾经和这么美丽的妇人相恋过！

    父亲把他和小芒的故事说得轻描淡写，今天见了这个美丽妇人，小墨忽然间想走进故事的深处，它一定很凄美，因为他们分了手，它一定很动人，因为他们情还在，不然这个美丽阿姨不会来。

    “小——芒。”月芬叫了声，她也被眼前妇人的美丽震住。

    “姐姐，累垮了吧？”小芒柔声问候。

    她的声音怎么也这么美丽？听了心里好像会开花，她和阿皓是同学，那么也就是五十的人了，脸上怎么不长皱纹？还有她的手，没她一半大，又细又白，她不做家务吗？还有这毛衣，一看就知道没掌握好尺寸，织大了，可她穿着就是好看。月芬目光躲躲闪闪打量着小芒。

    “姐姐。”小芒又温柔地叫了声，并在她床头坐下。

    “小——”在美丽的小芒面前，本来神经错乱的月芬更错乱了。

    “芒，小芒，姐姐。”小芒的心此刻也乱成一团，眼前的妇人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阿皓啊！小芒心痛喊了声。

    “小芒，阿皓去上海前把你们的事都跟我们娘俩说了，你放心，我会把你当妹妹，我不会说话，只会哭，我一哭阿皓就心烦，小芒，我是心疼他，他痛我比他更痛啊，我希望生病的是我不是他，我愿意拿我的命换他的命，小芒，你信吗？”

    “我信。”

    月芬见小芒相信，对她越发生好。

    “你也看出来了，我比阿皓大，我没文化，不认字，可他从不嫌弃我，也从不大声和我说话，他是个好男人，比村里谁都好。小芒，阿皓就是我的天啊，现在天塌了啊，没了他我还活什么活？不活了，不活了。”说完月芬嚎啕大哭，只有自己知道她为什么如此想嚎啕，她好像突然明白了阿皓为什么会生病。

    “妈，你别再哭了，你看看这个家，整天阴沉沉，再这样下去我也撑不住了。”小墨抱着孩子，满脸无助。

    “上海那边谁在陪床？”小芒问小墨。

    “我老公，还有我大姑二姑，我妈病了，孩子没人带。”小墨说完眼泪滚了出来。

    小芒看着这一家子，心如刀割。

    月芬还在嚎啕，小芒也不劝她，她打量着这间阿皓生活的居室。

    房间有些乱，被套有些脏，床头柜好久没擦，浮有一层灰尘，上面凌乱地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还有袜子、梳子和一堆擦过眼泪的手纸，这里竟然丝毫找不到阿皓生活过的痕迹，床头柜上没有台灯也没有书籍。

    月芬的嚎啕慢慢变成了抽泣，小芒这才开始劝她。

    “姐姐，现在开始你不能再这样哭了，我们的眼泪会流进他的心里。”

    “我不懂。”

    小芒握住她的手，耐心地给她排泄堵塞心头的悲痛：“阿皓刚拿到确诊单你是不是也这样嚎啕大哭？觉得天塌了？”

    月芬点点头。

    “你悲伤的情绪感染到了阿皓，他也觉得自己没指望了，他也悲伤了，甚至绝望了，于是，免疫力就下降了，病情就加重了，必须做手术了。”

    “真的吗？怪我都怪我。”月芬揪着头发后悔不已。

    “不过现在还不晚，他手术不是很成功吗？现在开始你不能把他当病人，不能觉得天塌了，从现在开始你是他的天，而且不能是阴天，你要笑，你一笑天就晴了，阿皓就能看见阳光了，心情就好了，心情一好免疫力就强大了，他的身体就变健康了，病魔就溜走了。”

    “我——我只要笑阿皓的病就会好？”

    “对啊，病都是愁出来的，你有听过病是笑出来的吗？”

    月芬擦着眼泪：“没听过。”

    “姐姐，现在开始我们不流泪，我们要坚强，为了阿皓，好不好？我会帮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帮你去医院陪床，你在家带孩子，让小墨两口子去上班，让一切都恢复正常，好不好？”

    “不行，没能去上海陪他我已经跟死了一样难受，回到这里的医院我一定要去，一步不离守着他。”

    “妈，你就别去给爸添堵了。”小墨说完后悔了，不安地去看小芒。

    小芒没在意小墨的话，安慰月芬道：

    “好，但你不能哭，不能生病，你身体健健康康才能照顾他。”

    “妈，那小墨墨怎么办？”

    “你爸重要还是小墨墨重要？”月芬拿眼瞪小墨，当着小芒，她克制着音量。

    小芒轻轻拍着月芬的手：“阿皓和小墨墨都重要。姐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和你轮流去医院轮流带小墨墨，小墨不能总请假是不是？”

    “小芒阿姨，这怎么可以。”

    “可以，我退休在家正无聊呢，小墨，你也要坚强起来，我们都变坚强了，你爸才会坚强。”

    “小墨，你光知道怨我，你也像小芒阿姨这样说，我也不会天天哭。”

    “你要听我才能说呀，我一开口你就哭。”

    “我听小芒的，我不哭了。”

    “这就对了。”小芒整理着她凌乱的头发，“是不是睡到现在还没吃东西？想吃什么我去做。”

    “还真饿了，怎么能让你做，小墨，家里有什么吃的？”

    “我都热几回了，你就是不肯起来吃。”

    “我起来，我起来。”月芬听话地坐起来，“现在开始我要做阿皓的天，我要让他笑。”

    “小墨墨，你看，奶奶笑起来是不是很美？”小芒逗着小女孩。

    小女孩爬到月芬床边，乖巧地说道：“奶奶笑，奶奶笑。”

    月芬听到小芒说她笑起来很美，心情一阵大好，“好，奶奶再不哭了，奶奶笑。”

    “小墨墨，小芒奶奶抱抱好不好？让奶奶穿衣服。”

    小墨墨竟不怕生，一头扎进小芒怀里，小芒心疼地搂紧她。

    待月芬起床，小芒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把阳光放进来，看看一床乱七八糟的被子，说：“姐姐，你去吃饭，我把房间整理一下。”

    月芬忙拉住小芒手：“不行不行，怎么能让你动手，阿皓知道还不骂死我。”

    “他骂我帮你，他骂不过我们两个。”

    月芬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美丽妇人，她不但美丽，还温暖，说话比阿皓两个姐姐都温暖，最要紧的是，她说她笑起来美，她可是第一个说她美的人。

    “小芒，你真好。”

    小芒对她温暖一笑，动手拆被子，“把被子洗一洗，把心情换一换，小墨，你妈还有备用被套吗？拿出来放到外面照照阳光，一会我套上。”

    “有，我现在就去拿。”

    花了一个小时，小芒把屋子整理得一尘不染，外表笑呵呵的，心里却五味杂陈。她不知道阿皓是怎么对她们说的她，在她们眼里丝毫没有敌意，她被这娘俩真心接受了，小芒很感动，更想掏心掏肺待她们，帮她们。

    送小芒出来时，小墨轻轻挽住小芒胳膊，“阿姨，我知道爸为什么放不下你了。”

    小芒拍拍她的手，叹道：“那时候我们太年轻，都不懂。”

    “我理解。”

    “小墨，我和你爸，现在是好朋友，比常人亲一些的那种好朋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妈难受，她是个好人。”

    “你也是个好人。”

    “你很善良。”

    “阿姨也是，所以会这么美。”

    小芒抱住小墨，“孩子，我们一起把你爸拉回来。”

    “嗯，谢谢阿姨。”

    “回吧小墨。”

    “阿姨再见。”

    和小墨道别，走到楼下，小芒流泪了，引来行人各种眼神，小芒低头擦着，脚步勿忙。

    没走多远，小芒听到有人在叫她，她回头，是表妹菊菊。她最不想遇见她偏偏就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