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企盼获职遥无期 被迫造假改简历(二)
更新时间:2019-02-15 21:44:38 | 本章字数:3152
诸葛南淼第一次造假是在粪桶中掺水。那时,学制已缩短,教育在改革。全国掀起了教育学大寨的热潮,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学校的现象一去不复返了。他和老四诸葛北焱、老五诸葛中垚,同时在鸭子湖西南边的冯口中学上高中。诸葛南淼和老四上高中二年级,老五上高中一年级。他在高二(1)班,老四在高二(2)班,老五在高一(1)班。
学校为贯彻落实毛主席教育学大寨的指示精神,在鸭子湖西北角的杨家桥大队附近,围垦开荒二百多亩湖滩湿地种植水稻,建起了教育学大寨校办农场。高中年级的学生,每周只上两天文化课,有四天时间必须去校办农场劳动。
诸葛南淼出生时,家乡发大水,粮食青黄不接,吃了上顿愁下餐,母亲没奶水,他是喝米汤,吃糊糊长到两周岁的。他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身体发育迟缓,三天两头生病,上小学晚了两年,和老四诸葛北焱同时进学校读一年级,十六岁的时候,个头仍是又矮又瘦。本是农村的孩子,渴望在学校多学习些文化知识,学校却安排三分之二的时间,强迫农村的学生从事繁重的农活,这又何必上学呢?他感怒却不敢言。
那是四月,撒下的谷种已发芽,渐渐抽条成秧苗。学校校长、副校长、班主任亲自带队,第三次组织高二(1)班的同学挑大粪,去校办农场催长秧苗。按惯例,男生每人挑一担,女生两人挑一担,每一但大粪至少有九十斤的重量。挑粪的学生队伍在学校公厕里装满大粪担子,把随身带的午饭包裹拴在臭气熏天的扁担一头,浩浩荡荡地往十六里路开外的杨家桥校办农场进发。
那时,农村的孩子们,几乎是不吃早餐去上学的。诸葛南淼家里连干农活的大人们也即将断中餐了,孩子们是不可能有早餐吃的。前一天晚上,他因为感冒发烧耗费了一部分体能,挑着一担大粪摇摇晃晃地往校办农场奔去。他走走歇歇,歇歇走走,不久就落在队伍后面,距离越拉越大。走过三分之一的路程,他感觉像站在渔划子船上左右摇晃,又好像布满泥巴的路成了翘翘板……他心慌气短,眼前发黑,脚步不听使唤了。这时,牛高马大的劳动委员司马良华等候在马路边。
“三骡子,挑不动了,为什么不把‘双黄酱’倒掉一部分?”
“你敢倒掉?”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劳动委员,再说我身体好,你情况特殊,体弱又生病了。”
“能做吗?”
“有啥不能的?快到校办农场时,你在路边加一些水进去就是了。”
“不,我不敢。”
“你就这点胆量?如果有人说三道四,我给你当证人,做解释。” 司马良华拍着胸脯说,挑着大粪迅速向队伍追去。
诸葛南淼心生侥幸,左瞧右看,前望后观,不见人盯梢,悄悄将一担大粪倒掉半桶在马路边的麦地里。
离校办农场大约还有半里路,诸葛南淼用路边沟渠的水填满了粪桶。当他到达校办农场田头时,同学们在劳动委员司马良华的指挥下,已站成一排,似乎在迎接一个掉队的伤兵员归来。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汪京卫、副校长兼物理老师王大旗、校长兼政治老师向太阳,他们用不同的眼神紧盯诸葛南淼,空气渐渐紧张起来。
上穿中山装,左边口袋里插两支钢笔的向校长,慢慢走近诸葛南淼的粪桶,用一根棍子在粪桶里搅了三圈,又“咚咚咚”敲了三下粪桶,习惯地嗯嗯清了清嗓门,说:“哟嗬,南淼同学的担子还是挺满的嘛!”
诸葛南淼有点受宠若惊,立正道:“报告向校长,我做的还不够,不能吃老本,要再立新功。”
副校长兼物理老师王大旗说:“南淼同学的物理成绩不够好,他不知道大粪的比重小于水。不过,他能不远十里挑来一担水,说明还是吃苦耐劳的。”
班主任汪京卫老师大吼一声:“诸葛南淼,你装腔作势,你还不老实,你看,你看你挑的一担什么东西呀?秧苗田里又不需要抗旱,你挑一担水来干吗?”
诸葛南淼霎时紧张起来,知道粪桶掺水的事露馅了,他把目光投向劳动委员司马良华,希望他履行诺言站出来当证人,做解释工作。司马良华嘴角向上挑了挑,露出一丝奸笑。
“诸葛南淼,你当着同学们的面说清楚,你今天挑来的什么东西?”班主任汪老师催促道。
“什么东西?大粪呗!”诸葛南淼强作镇定答道。
“大粪?你不是很有想象力吗?你看这清澈见底,哪像双黄酱呢?如果是,午饭的时候,我要你亲口尝一尝。”汪老师从校长的手中接过搅屎棍敲着粪桶说,有几滴粪水溅在诸葛南淼的裤子上。
“完啦!彻底完了。”诸葛南淼知道同学中出了叛徒。不然,这个“汪精卫”怎么会知道双黄酱的故事呢?
还是在上一次挑大粪来校办农场的途中,同学们停下来休息,你一言,我一语,对学校领导和班主任,隔三岔五地逼迫学生挑大粪学大寨议论纷纷。诸葛南淼没说一句牢骚话,倒是给同学们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三个曾经在城里学校就读过的傻公子,分别姓汪、姓王、姓向。他们虽然饱读诗书,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家里为了增长他们的见识,给每人发二十两银子的盘缠外出游学。他们走到乡下,遇见一个老农挑着一担大粪吱呀吱呀地走着,样子甚是好看。不过,一股臭气扑鼻而来。
三位公子不约而同地用手捂住鼻子,不停地“呸!呸!呸!”吐口水。
老农回应道:“哼!哼!哼!不闻大粪臭,哪知五谷香。”
三位公子惊喜,团团围住老农道:“好诗!好诗!,先生再来一首。”
老农再咏:“腿儿弹弹,扁担颤颤,肩挑双黄,有啥好看?”
三位公子惊呼:“厉害!厉害!今天遇到名师啦!请受弟子一拜!”三位公子说着,拱手作揖,就地给老农下跪了。
老农心想,我今天遇到鬼啦!被你们这几个白脸书生瞎折腾,定会耽误农活,抱怨道:“扁担两头尖,桶儿两底圆,我若不挑粪,全家咋过年?”
这时,汪公子提议说:“二位兄台,难得遇见先生这样的高人,我们各出十两银子束修费,请先生停下农活赐教如何?”
“好耶!”王公子和向公子积极响应,三位公子又主动报了自家姓氏和出生府第。他们请求老农解答的共同疑问是“双黄”谓何物。老农收下了他们的银两,把一担大粪倒在路旁的农田里,说:“三位公子请看,大粪本是黄尿和黄屎混合而成,这岂不是双黄是啥?如果没有双黄的浇灌,哪有农田的菜花黄、麦子黄、稻子黄、粟子黄……我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城里养了一批‘二黄’(不清不白的傻人)”
三位公子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呆若木鸡。
老农用扁担支开三位公子说:“让开,好狗不当道,我要去挑大粪了。”
三位公子觉得这样花费三十两银子学到的知识不值,问:“先生就这样走了?”
老农说:“我不这样走了,难道你们帮我去挑大粪吗?不过,我不想白拿你们的银子,我会送给你们两句藏姓诗作为回报的。”
诸葛南淼讲到这里,故意卖关子说:“大家知道那两句诗是什么吗?”
同学们苦思冥想,东拼西凑好一会,最终没有满意的答案。劳动委员司马良华已是迫不及待:“三骡子快说出来吧!说完了我们还要赶路挑大粪呢。”
“老农作的藏姓诗就是:三位公子汪王向,吃饭必配双黄酱。”诸葛南淼说。
“哈哈,妙!妙极了!我们班的任课老师和学校领导都是吃屎的哟!”同学们拍手欢呼,挑起大粪就走……
一场田头批判会,就是这样引起的。批判诸葛南淼抵制教育学大寨;批判他编故事辱骂汪老师、王老师、向校长;指责他是资产阶级思想作怪;指责他脱离劳动人民本色,弄虚作假,拣轻怕重;处罚他公开作完检讨之后,将功补过,重新返回学校挑一担大粪到校办农场。
中午,诸葛南淼将带去农场的午饭吃过之后,一人返回学校,咬紧牙关,噙着泪水,挑着一担百余斤重的大粪向校办农场艰难迈步。中午吃过的粗茶淡饭早已消化成排泄物,且没有一点粪桶里双黄酱气味。肠子的蠕动和胃囊分泌的酸水,刺激他的鼻子尽力搜寻大粪的香味。他甚至恍恍惚惚看到眼前有一盆热气腾腾的白面条,面盆旁边还放着一碗大粪状的双黄酱。此时此刻,他闻到肩上挑的大粪没有一点臭气,且是香喷喷的。又让他感觉白米饭里拌上双黄酱是世界上最美的食品……他不停地吞咽口水,当口水越来越少,明显感觉咽喉塞有一块木炭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原来病重高烧三十九度。
诸葛南淼连续缺课三天,他回到学校的当天,在教务处墙壁上的大字报栏里,看到了一张盖有学校公章、签有向校长大名的公告,学校已决定给他严重警告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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