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繁体版

第三章  欣喜应聘荔莞行  醉卧黄窟一场惊(一)

更新时间:2019-04-13 22:12:29 | 本章字数:3686

    欣喜必然精神爽。早晨七点,诸葛南淼西装革履打扮,仔细梳理了前一天晚上精心修剪又焗过油的黑发,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坐车对他来说,是一个想心事的运动。当他拎着装有资料的手提袋,在广园汽车客运站坐上开往荔莞市钱街镇的大巴车,随着大巴车微微地颠簸,欣喜的心情,一下子被汽车轮子碾碎了。他的心变成了一口水井,有十八只水桶开始打水,七只水桶刚上来,八只水桶又下去了。那花钱买的硕士研究生文凭会不会被人识破呢?那简历上写有跟身份证不相符的年龄是不是弄巧成拙呢?别紧张,别紧张。镇定,再镇定。尽管他不断告诫自己,但那十八只水桶总是不停地七上八下。他又强迫自己睡觉,也许两个小时一觉醒来,到了荔莞市钱街宝岛大酒店管理公司,一切就如愿以偿了。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他已进入后三十年,觉越来越短,觉越来越少,何况是坐在想心事的大巴车上。那就想一想前三十年高兴的事吧。他搜肠刮肚,觉得高考“跳农门”是前三十年最高兴的一件事,比后来娶冬玲成家都高兴。这是一个先有鸡后有蛋的逻辑关系。当下的年轻人,你可能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你不一定知道那时年轻人理想的婚姻是怎样炼成的。我可以告诉你,那时,炼成年轻人理想的婚姻要具备四个条件:政治上可靠,能读人民日报,自带粮票,朋友看了不发笑。翻译过来就是:家庭出生、文化水平、城市户口、外貌长相。诸葛南淼祖祖辈辈农民,政治上绝对可靠。他高中结业,读人民日报是流畅的。他的身高虽然是男人中的“二等残废”,但五官端正,长相过得去。唯一不足的是农村户口。文革结束那年冬季,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他要带诸葛北焱、诸葛中垚两个兄弟一起去参加高考。父亲诸葛宏宇说:“撒泡尿当镜子照一照自己吧,大学要是能收你们,全国的猪栏屋、牛栏屋都得改成教室了。”父亲这样说是有根据的,过去十年,凡是能上大学的,不是干部的子女,就是表现好的城里下乡知青。再说,他们兄弟仨,高中只上了一年就辍学了。后来在生产队劳动,拜省城下放鸭子湖五七干校劳动改造的肖弈轩为师学下象棋期间,才补完了高中的全部课程。没想到他们三兄弟高考的分数,都超过了大学本科的录取线。诸葛南淼知道高考成绩的当天,高兴的心情无法言表,对父亲说:“诸葛宏宇同志,请听清楚,接公社通知:各生产队的牛栏屋、猪栏屋即将全部被国家征用,您必须尽快把家里的猪全部处理掉。”

    诸葛宏宇听到老三这话,瞪大眼睛愣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意思:“你小狗日的没大没小,捡我的嘴是吧?大学录取通知书还是太空中吹喇叭——哪在哪!”

    诸葛南淼的语文分数高达96分,尤其是作文写得棒,成为了在校高中生学习的范本。诸葛南淼从在公社卫生院参加体检那天开始,心里就像装上了一个蜂巢,每天都在制造蜂蜜。有时,甜蜜的生活也是让人度日如年的,他每天白天都要跑到大部队逛一圈,目的是看人民的邮电员来了没,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了没。他每天晚上都在做同一个梦,什么梦呢?他走在江城大学樱花盛开的林荫大道上得瑟,他泡在江城大学图书馆中读中外名著,他坐在江城大学中文系教室里听老师解析文章。老师在讲台上说:诸葛南淼同学在高考紧张的气氛中和有限的时间里,临场发挥还不错,《人生之桥》这篇作文构思精巧,比喻贴切,感情真挚。请听:“鸭子湖水多,水多桥自然多……我从小见过和走过石桥、木桥、砖桥、水泥桥、拱桥、平板桥、吊桥、浮桥……桥的本质作用就是把人从此岸送达彼岸……桥为故事而修建……每一座桥都有不同的故事……我们每过一座桥,就是听一个动人的故事……我人生中通往知识海洋彼岸的一座桥,就是曾经在我们鸭子湖五七干校劳动改造过的教育家肖弈轩同志。他是一个好同志,他是一个革命的同志,他是一个无私的同志,他是一个伟大的同志。他是渡我于中国象棋楚河汉界两岸的一座桥,他是教我识别红黑是非的一座桥,他是载我走进全国高考考场的一座桥……”

    最后几句排比,用的多好多恰当啊!

    这个梦,他做了一个多月,直到他鸭子尾大队一个高中的同学,收到了夷陵师专的大学入学通知书前来请客,他才知道不能每天做美梦了,梦再美,毕竟是梦。

    那天上午,他几乎是小跑三十多里泥巴路,来到葫芦洲县城玄岩观镇。刚走进县教委大门,巧遇县教委主任、大队党支书司马福财的长女司马良荣,她推着一辆凤凰牌轻便自行车,迎面走来。

    诸葛南淼不喜欢司马福财一家人。准确地说,是诸葛南淼他们一家人,不招权高位重的大队革委会主任司马福财待见。为什么呢?原因很多,这里暂且不多说。只说眼前这个长得像葫芦的女人司马良荣,是如何尊重诸葛南淼他大哥人格的。那年,司马良荣初中毕业,下学回生产队务农两年了。她毕竟是读过初中的知识分子,而且能把毛主席语录一百条倒背如流、滚瓜烂熟。腹中有书气自华,还是干部子弟。诸葛东鑫只上过三年小学,不是个东西,是个半文盲的癞蛤蟆。诸葛东鑫竟然想吃天鹅肉,向气自华的知识分子司马良荣表白了爱慕之意。

    司马良荣说:“东鑫,我是有理想、有抱负的革命青年,虽然还算不上一枝很漂亮的花,但不至于一辈子就插在鸭子湖的烂泥中吧?”

    这意思很明显,拿烂泥指牛粪,诸葛东鑫就是一堆牛粪。诸葛东鑫相当的不知趣,再用诗意般的语言表示真诚:“牛粪是很好的农家肥,我愿意把你培养成一枝很漂亮的花。”

    “诸葛东鑫,你是个无赖,耍流氓。”司马良荣说着,气愤地跑了。

    司马福财知道诸葛东鑫的不纯动机之后,也旁敲侧击地对诸葛宏宇说:“管管你老大吧,年纪轻轻的,思想不成熟不说,还意识不健康……”

    诸葛宏宇回到家,不问青红皂白就给诸葛东鑫一巴掌,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惹不起,躲得起。”诸葛南淼鸡肠小肚,想躲开迎面走来的司马良荣,但时已晚矣。

    司马良荣热情地说:“南淼兄弟,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是摆酒席庆贺,来请我这个当大姐的回去做客的吧?!”

    “我的亲大姐哎!你哪里瞧得起我们诸葛家,如果你当年不嫌弃我大哥那堆牛粪,做了我大嫂。我会弄一乘八人抬的大轿子来接你的。”

    “看你个老三,都成大学生了,还油腔滑调的。”

    “良荣姐,说正经的,我们兄弟三人还没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哩!我是专程为这事来的。”

    “啥?怎么会呢?通知书早就发放结束了,你赶快去二楼县招生办问一问是怎么回事。”

    “我这就去。”

    “我忙着呢!要赶去县一中开会……”司马良荣话音未落,左脚踩着自行车踏板,右脚触地连续蹬两下,右腿由下向上画了半个圆弧,两片肥胖的屁股稳稳地落在自行车坐垫上,左右脚不停地踩着自行车踏拐,驶出了县教委大院。

    诸葛南淼走进县招生办公室找到负责人讲明了来意。

    “黄花菜早凉了。”县招生办的负责人说。

    “我和我两个弟都没收到通知书,什么原因?”

    “你问我,我问谁去?”

    诸葛南淼像断线的木偶,茫然地,毫无目标地向江边走去。他呆坐在长满青草和野花的长江大堤上,两眼盯着滚滚东流的江水,遥望一艘从烂排湾码头始离东去的江汉客轮,他想起了下游五百公里以外那座城市中的一个人。

    天黑时分,他才回到家,诸葛北焱和诸葛中垚迎上来,迫不及待地问:“哥,通知书拿到了吗?”

    诸葛南淼说:“大风吹不倒犁尾巴。”这是他父亲诸葛宏宇常说的一句话,就像电影里那个戴眼镜的老师说“马尾巴的功能”一样自然、自信。

    他径直走进那间低矮的麦草泥巴壁子偏厦屋,合衣横躺在床上继续想那个人。

    奶奶诸葛黄氏踱着小脚,走近他的床前,问:“三骡子,咋回事呢?”

    “大学通知书玄了,我想去江城找肖老师弄个明白。”

    “去吧。”诸葛黄氏用董事长的口吻说。

    “我怎么去?”

    诸葛黄氏回到堂屋,对儿子诸葛宏宇说:“你明天把那头年猪拉到公社食品站卖掉吧。”

    “卖年猪?”诸葛宏宇瞪着眼诧异地问。

    “对呀!卖年猪。”

    “为啥要卖年猪呢?”诸葛宏宇又问。

    “给三骡子筹路费,让他去江城找肖老师查大学通知书。”

    “这年还过不过呢?”诸葛宏宇再问。

    “没猪照样能过年。没录取通知书,你那三个娃子能上大学吗?”

    “大风吹不倒犁尾巴。”诸葛宏宇还是那句口头禅。

    第二天一大早,诸葛宏宇十分不情愿地去公社食品站,卖掉了那头准备宰杀过年的肥猪。

    当天上午十点,诸葛南淼揣上三十块钱,在县城烂排湾码头,搭乘了那班从夷陵开往江城,途经葫芦洲县的江汉号客轮。

    肖老师从省招生办公室出来,说:“南淼,快要过年了,农村很多事情要忙,你先回去等通知吧!有一批大专院校的补录工作即将进行,你们兄弟仨的录取通知书可能要晚一些时间发出。”

    在场的江城大学工农兵学员肖婷和司马良华,也安慰诸葛南淼耐心等待入学通知书。

    诸葛南淼回到鸭子湖八天之后,也就是大年三十的前两天,他望眼欲穿,没收到省教委招生办寄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却收到了肖老师寄来的一封信。信文的主要内容是鼓励诸葛家兄弟三人不要气馁,要继续抓紧时间复习功课,争取来年考出更好的成绩。虽然信中只字未提诸葛家兄弟三人未被大学录取的真实原因,但从侧面提醒诸葛家兄弟,要做到复习功课和参加生产队劳动两不误。也暗示了一些原因,比如信中特别强调:要积极上进,争取在大队干部心目中留下好的印象。事隔一年之后,尽管诸葛南淼和两个弟,再次参加全国高考跳出了“农门”,走进了大学校门,为弥补了身份“自带粮票”不足的缺陷而高兴。但他们对那一年高考落榜的真正原因至今未明。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
评论本书
评论标题:
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