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下午三点，当那份工资表，流转到财务总监张积福办公室两小时之后，大约五点半钟，三家材料供应商和五个土建包工头，各带三十名农民工，把新鲁班大厦的首层大厅围成水泄不通。有几名带头闹事的农民工，强行要求上三十二楼面见秦董，幸好被保安部的人员挡在下面。

    顿时，讨要工程款、材料款、工资的人群，情绪激动，有人高呼：“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存！”有人叫嚷：“还我血汗钱，给我申诉权！”甚至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匹白布展开，用大号排笔蘸墨汁将口号写成了巨幅标语。一部分农民工在新鲁班大厦门前的广场上排成长队，把标语高高举起。另一部分农民工盘腿静坐在首层大厅内，大有一种讨债不成，誓死不罢休的架势。更滑稽的是，在大厦门前的两头石雕水牛身上，贴满了五花八门的诉求标签：“这只角是我的工程款！”“这条腿是我的材料款！”“这条腿是我的工资！”“这条腿是我的奖金！”“这条腿是我的加班费！”“这条腿是我老婆的医疗费！”“这条腿是我闺女的学费！”这条腿是我儿子的奶粉钱！“这条尾巴是……！”“这根毛是……！”

    黄田大马路东西来往的车流，路过此处渐渐放慢速度，有的干脆停车看热闹，不停地用手机拍照。有好事者，在第一时间内，把这一敏感的新闻，分别给各大媒体报料。

    此刻，恰逢下班的车流高峰时段，不到十分钟，黄田大马路东西双向八车道全被堵死。汽车的喇叭声、司机的詈骂声、行人的吵闹声，把黄田大马路变成了一个炒豆似的大铁锅。

    维持交通秩序和治安秩序的警车，已无法开进闹事区域。警察们只有纷纷下车，跑步来到现场。区、市两级劳动保障部门和劳动维权部门，还有新闻媒体单位，以及有关领导，纷纷打电话到新鲁班企业集团总裁办公室，有的甚至直接打给了秦董本人。

    总裁办主任姚富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应接不暇。他叫来财务总监张积福，一道走进秦董办公室汇报。姚、张俨然事后诸葛亮，向秦董表述的全是一些因项目停工影响了银行贷款不到位，才导致工人讨要工程款、讨要材料款、讨要工资闹事的说辞。甚至又翻出少年儿童象棋大奖赛促销活动发生踩踏伤亡事故的旧账，怨声载道，牢骚满腹。

    秦董扶了扶眼镜，不慌不忙地说：“事件发生的根源我是清楚的，你们还是说说解决问题的办法吧！”

    姚富遥和张积福吱吱唔唔，没有说出什么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多是抱怨。

    秦董问：“张总，我要你预留的那一千万准备发工资和应急突发事件的资金用到哪里去了？”

    张积福说：“昨天刚转出去缴了营业税。”

    “不是跟税局协商好了等到月底再缴那笔营业税的吗？”

    “秦董，您向来是一个依法经营的企业家，税款可不是一般的，虽然地税科科长同意延期到月底缴税，但是稽查科科长却不同意呀！我哪敢违法抗税、给您这位省人大代表的脸上抹黑呢？”

    秦董取下眼镜放在办公台面，顺手抽出一张维达牌面巾纸擦了擦额头说：“好！很好！”

    “集团公司的高管又不只是我张积福和姚主任两人，诸葛南淼总助能力比我们都强，他不是说有办法解决吗？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张积福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他浅笑中还带有一种幸灾乐祸。

    秦董重新戴上眼镜，扶了扶镜框说：“我明白，辛苦你们两位啦！”

    秦董立马拨打诸葛南淼、朱豫信的电话，要他们来三十二楼办公室。同时，又拨通了文化事业公司黎记祖总经理办公室的电话，要他到大厦首层去接待那些媒体记者。

    此刻，监审部总监余有权和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行政总监王贤华，正在三十一楼各中心部门的办公区，跟一部分员工闲聊。

    余有权说：“诸葛总的责任感还是蛮强的，在项目顺利复工问题上的确想了许多办法。加点薪，受点奖嘛，都是应该的。不过哩，那个少年儿童象棋大奖赛活动不该出事故，这是很大的麻烦事。你们看，楼下那些农民工讨要工程款这样一闹，更麻烦了。不知大家这个月的工资还有没有着落……”

    “哼！他的责任感强个鸟。不仅加薪受奖，还拿双份工资哩！”王贤华说。

    “双份工资？”

    “是呀！教一个小男孩学象棋，每天辅导一小时收费两百，一个月就是六千。”

    “真有这事？”

    “那还有假？我老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王贤华肯定地说。

    “老王哎，你是高管成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王贤华是一个直肠子，我说了又怎么样，我还要去宣传哩！”

    ……

    诸葛南淼和朱豫信正在项目部工地督促现场人员，逐一落实联合检查组指出的整改遗留问题。接到秦董的电话，他们叫上项目经理迅速来到了三十二楼秦董的办公室。

    诸葛南淼刚走进秦董的办公室，张积福带有幸灾乐祸的表情说：“诸葛总回来了正好，现在讨要工程款的农民工在楼下闹事，你有什么高招应对？”

    “我已看到楼下那阵势了，我哪有什么高招？，三个臭皮匠能抵一个诸葛亮哩！高招来自集体的智慧。”

    “一切听你诸葛总的，你要我张积福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那倒是不必，我只要你张总提供几个财务数据。”

    “你想要哪方面的数据？”

    “欠材料供应商的货款多少？欠包工头的工程款多少？本月发放内部员工的工资缺资金多少？”

    “材料款320万，工程款153万，本月工资486万。”

    “朱总，麻烦你和项目经理去一楼，要三家材料供应商和五个土建包工队，各派一名说话能拍板的人上来协商。你可以直接承诺他们，在今晚八点钟前，一定支付拖欠他们的全部合同款项。但有一个条件，所有在大厦广场上拉横幅闹事的人员，必须马上收起那些标语口号，一个不落的进入大厦首层大厅等候，不允许在马路上阻塞交通。同时通知物业公司给闹事的每人发一瓶饮用水。”

    “好的！我们马上去落实。”朱豫信说完，带着项目经理去了。

    “呵呵，天方夜谈！你能忽悠三小时，忽悠不到十三小时，到时候拿不出钱来兑现，只会更加激化矛盾。你有印钞机吗？你就是有资金，现在银行都下班了，去哪里弄那么多现金？你不是在银行工作过吗？超过十万元现金，是必须提前一天向银行报计划的。”张积福说。

    “张总，谢谢你给我培训这些基本常识，我们还是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再说吧！”诸葛南淼恭谦地说，“秦董，请他们先回避一下，我想单独跟您说几句话。”

    诸葛南淼话出口，姚富遥、张积福、李哲学都自觉地退出了秦董的办公室。

    诸葛南淼没马上跟秦董说什么，直接用秦董办公台上的座机拨通了王强富的手机，同时转为免提，让秦董也能听到双方对话的内容。

    “哪位？”

    “强富！我是淼哥，十万火急！”

    “什么事？只要不是上天摘星星和下海捞月亮，淼哥你尽管说。”

    “你酒店库存的现金有多少？”

    “淼哥你不是不知道，我这里一周时间内，一般是不会少于800万库存现金备用的。不然，我安装那么大一个钢铸金库装空气么？”

    “好的！现在是五点五十分，你租用一辆运钞车，务必在七点半钟以前，给我送500万现金到新鲁班大厦。这里有一批材料供应商和包工头，为讨要工程款在聚众闹事，替秦董解一下燃眉之急吧！另外，你明天再打500万到新鲁班企业集团的银行账户上，我们这个月发工资临时周转一下。稍候，我会安排财务人员，把开户银行名称和账号用手机信息发给你的。兄弟，拜托啦！”

    “淼哥！没问题，请秦董放心，七点半钟前，我安排财务部经理亲自押运，把500万现金一分不少地送到新鲁班大厦。”

    诸葛南淼挂断王强富的电话，终于松了一口气。

    秦董也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王老板够意思！”

    “秦董，您说，今天的农民工聚众闹事讨要工程款和工资正常吗？”

    “哪里不正常？我们的确欠人家的钱嘛！”

    “我也希望是正常的。”

    “大乱必然达到大治！”秦董仰望办公台背景墙上的毛主席画像意味深长地说。

    “秦董，我有一件事向您汇报一下，上周会议中张总不是要我协助他融资吗？我联系了王强富，想借他酒店5000万资金周转半年，按照银行同期的现行贷款利率支付占用费，您看如何？”

    秦董扶了扶眼镜说：“很好！你跟这个开酒店的兄弟说，以后他如果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找我，我定会鼎力相助。”

    朱豫信已来到秦董办公室：“秦董，诸葛总，那几个讨要工程款的代表都上来了，在会议室等候。”

    “我和你过去跟他们谈吧，秦董不必出面。”诸葛南淼说。

    “拜托你们二位，多善待他们，他们赚一点钱也不容易！”秦董说。

    几个带头聚众闹事讨要工程款的材料供应商和包工头，坐在会议室里，张丞相望着李丞相似的，面面相觑，互不吭声。

    朱豫信首先打破了僵局，对一个石材供应商说：“老陆，你做新鲁班建筑公司的石材供应业务多少年了？”

    “嘿嘿！你朱总还不晓得吗？”

    “我当然晓得，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你在新鲁班建筑公司干了多少年，我就在你手下做石材业务多少年，格老子的大概有七八个年头了吧！”老陆操一口浓重的四川话说。

    “你还记得这些就好。新鲁班建筑公司拖欠过你几次材料款？”

    “好像就这一次吧！”

    “你凭良心说，新鲁班建筑公司购买你石材的价格怎么样？”

    “在同行业中，价格偏上。”

    “秦董对你怎么样？”

    “秦老板对我嘛！是两个哑巴睡一头——没得话说。”

    “我老朱对你又怎么样呢？”

    “那是幺妹坐月子遇到情郎哥——宁愿伤身体，不伤感情。”

    “那你还想不想继续做新鲁班企业集团的业务呢？”

    “龟儿子的不想。”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带头闹事？”

    “听说项目复工是暂时的，还要龟儿子的继续整顿一年，格老子的担心楼盘烂尾……”

    “听谁说的？”

    “反正是新鲁班企业集团内部人告诉我的，具体是哪个？打死我也不能说，瓜娃子才出卖朋友。格老子的如果出卖了朋友，还在江湖上混个锤子？”

    “你出卖我就应该吗？”

    “朱总，你这话从何说起？格老子的就是长两个锤子，也不敢出卖你呀！”

    “既然你刚才承认我老朱对你是宁愿伤身体，不伤感情的人，你今天聚众闹事，就是出卖了我。因为秦董是挂名的总经理不管事，新鲁班建筑公司的一切工作是交给我这个常务副总经理在打理，你闹事就是闹我老朱的事。你知道吗？秦董刚才大骂我工作没做到位，差一点把我炒掉了。”

    “啥子？啥子？我去找秦老板解释，格老子的怎么能这样呢？我宁愿这笔工程款不要算球。”老陆说着，起身就要去秦董的办公室，却被在场的项目经理拦住了。

    “老陆！我不需要你去找秦老板帮我说情，我只想听你几句实话。”

    “朱总，你想要我说啥子嘛？”

    “你能说什么？”

    “给我通报楼盘烂尾消息的那个朋友我是不能出卖的，格老子的其他都可以说。”

    “行！我不要你出卖通报楼盘烂尾假消息的朋友。我只想知道楼下那些喊口号、拉横幅的农民工，是谁请来的？从哪里请来的？花了多少钱？”

    “呵呵！都是我请来的，赖不了别人。每人花一百块从星河区一个老乡的工地拉过来的。”

    “算你老陆还诚实，你现在给我下楼去，在电视台记者到来之前，要他们赶快撤离。否则，你拿了工程款走得远远的，从此不想在我手中做任何业务。”

    “要得！要得！格老子的现在就去要那些龟儿子的们走球。”

    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朱豫信管理建筑公司八年，整天泡在工地跟这些包工头、材料供应商打交道。他十分清楚石材供应商老陆这个四川佬，是这些包工头中最有心计，也最有号召力的一员。他们这些材供应商和包工头就像一群鸟，是离不开新鲁班企业集团这棵大树的。因为新鲁班企业集团的秦董，一直来都善待大小材料供应商和包工头，总是给他们遮风挡雨的树荫。这些材料供应商和包工头的确是听信了谣言，担心楼盘烂尾连累自己受损失，才出此下策，花钱雇用农民工聚众闹事讨要工程款和工资的。

    朱豫信三下五除二镇住了老陆，也就镇住了在座的所有包工头和材料供应商。他又试探性地问：“你们另外几位老板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没有！其实钱都不多，放在新鲁班企业集团也跑不掉。”众人答。

    “实话告诉你们，第四期卖出去将近300套房子，两个多亿的资金很快就回笼了，你们这些小钱算什么。你们如果还想在新鲁班企业集团继续做业务，就不要听信谣言，就不要被人利用。自己多长几个心眼吧！”

    “那是！那是！朱总说的没错。”

    “朱总，你可以派人下楼检查，那些龟儿子的一个不留，全被老子打发走球了。”老陆气喘吁吁地走进会议室说。

    “我不用派人下楼检查了，我相信你老陆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将近七点半，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名中年男子，带着五名穿制服的保安人员，把500万百圆面额大钞扛进了会议室。黎记祖总经理随后带着三名穗城电视台《今日前线》栏目的记者也走进了会议室。

    朱豫信突然看到500万真金白银的大钞摆上了会议室桌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半小时前，他以为诸葛南淼在效仿诸葛孔明唱空城计，他不得不配合。他是硬着头皮、鼓足勇气、虚张声势地在跟老陆他们对话。“诸葛总啊！你将如何收场呢？”先前，他暗地里替诸葛南淼捏了一把汗，心里不停地这样替诸葛总担忧着。危机终于解决了，他不得不佩服诸葛南淼的活动能力。至此，他还不知道这一笔巨款究竟来自何方。他心里想：“的确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项目经理立马通知财务部人员到会议室对账，分别给三名材料供应商和五个包工头兑现工程款。

    老陆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朱总，新鲁班企业集团如果资金紧张，先付给我十万发放龟儿子们这个月的工资算球，余下的款以后再付给我也行。”

    一直没有发言的诸葛南淼说：“老陆，新鲁班企业集团是诚信企业，承诺今晚八点钟前给你们兑现全部的工程款，就一定要做到。现在电视台的记者都来了，没有必要再推三拖四了，新鲁班企业集团即便资金再紧张，也不至于差你们十万、百万的工程款吧。”

    “要得！要得！诸葛总大度，哪个瓜娃子下次还会听信别人挑唆，干锤子的傻事！”

    此刻，电视台那个扎一束粗辫子、满脸络腮胡子、戴一顶长沿撮撮帽的男记者，肩扛火箭筒似的摄像机，时左时右，时进时退，先对准几捆百圆大钞拍摄，后对准财务人员飞速转动的点钞机拍摄，再对准那几个面带笑容的材料供应商和包工头拍摄。

    最后，男记者肩上的火箭筒瞄准了老陆，一个穿职业装，有一点胸器逼人的美女记者，将一根锄把粗的乌黑的录音话筒伸到了老陆的嘴边。老陆从来没接受过记者采访，毫无思想准备，甚至不知所措，不由自主地用右手捋了捋“地方支持中央”式的头发，不停地眨巴着烟熏眵粘的单眼皮，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说：“要得！今天纯属误会，瓜娃子的听信了谣言，那些闹事的农民工晓得真相后，早都走球了。”接着，老陆在摄像机镜头前，又把新鲁班企业集团的秦董、诸葛南淼、朱豫信表扬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