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仙儿的心情一如这天，糟糕透了。

    早饭后，他看到川南、王健和那个叫雨鸽的女生一道，谈笑着从他的门前经过，本来，他是不打算露面的，但他要知道川南是送送她呢，还是要跟她去玩，只得从屋里探出个头来。川南朝他一笑，说：“我把他们送过野狼沟就回来。”他的心中才稍感安慰。

    父亲的偏头痛昨晚又发作了。虽没有以前厉害，但也痛得满脸通红，太阳穴的青筋鼓鼓的。为此，陆仙儿把小五狠狠地吵了一通，差一点没扇她两巴掌。要不是她偷了药吃，父亲会这样么？和川南进山寻蜜的事看来是不能再拖的了。但这个天却像给捅漏了似的，陆仙儿不知道能在什么时候成行。

    雨，仍然不紧不慢地下着，仿佛根本没打算停止。坡地里的泥土都被泡得软软的，一脚踩下去，稀泥直没脚背。山岩上，到处都向下流淌着混浊的水。形成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瀑布。平时干枯的小沟变成了山洪的通道，源源不断地汇集在一起，都朝着一个方向－－野狼沟流去。不少的鸟儿，像平时飞得又快又急的山鸡、叫得很好听的画眉等，羽毛都被打得透湿，见到人的到来，只能在地上扑腾。只有那些窝筑在悬崖下的岩鸽、斑鸠等，羽毛仍是干的，在山岩上发出“咕咕”的叫声。

    如果心情好的话，陆仙儿总是带着他的爱犬，这些被雨水打湿了羽毛，不能远飞的鸟儿，就成了黑虎的猎捕对象。它灵巧的身影和飞快的速度完全能够逮住它们。那样，他就可以把它们用一团稀泥包了，放在灶膛中，用那些炽热的柴灰煨熟。再来到川南的石屋里，看他香甜地吃着，心里就有了一种满足。可是今天他却将黑虎留在家里了。一来要抢运这些虽说没有完全成熟，但却能充当口粮的苞谷，二来，他的心中正被那件埋藏了整整二十年的心事折磨着，不知如何办才好。

    他原来是打算在自己过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把这个重大秘密破解在川南面前的。那一天，他特地猎来一只麂子，炖得香味扑鼻。然而，川南却没有回来。他一气跑到那个窝棚里，摆弄着那些绿色的叶片，一直呆到夕阳西下，才拖着懒散的步子往回走。

    其实，就算是告诉了他，又能怎样呢？他能放弃最终离开这儿的念头，在山沟沟里生活一辈子？说不定，他知道了陆仙儿的事后，会找一些借口疏远陆仙儿，让陆仙儿失去唯一的朋友。那天，他喝醉了。他是从来都不喝酒的，却在父亲的一再劝说下喝醉了。不是因为父亲特别能劝人，而是他那一口一声的“儿子”，叫他心碎。“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儿子，你都二十岁了，是大人了。我这么大的时候，都有了你姐姐……”

    特地从婆家赶回来的两个姐姐也端着酒碗给他敬酒，话语中充满了敬意。“仙儿，这些年苦了你了。我们走得远，屋里姊妹多，爸妈的身体又不好。这个家，多亏你支撑着。来，兄弟，姐姐敬你！”

    “可是，我……”

    父亲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地，打断了他的话，说：“儿子，你姐姐要你喝，你就喝嘛。我晓得你平时不咋喝酒，但今天是你二十岁生日，三岁牯牛二十汉，过了今天，你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陆仙儿只得把话压了回去，将一大碗红苕酒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那天晚上，他吐得一蹋糊涂，紧缠在胸口的那条长长的布，都被他撕碎了。他喊着川南的名字，两只手臂在空中徒劳的抓着。瞎眼的母亲守在他的床前，坐了整整一夜，她抓着陆仙儿的手，把那手紧紧地抱在怀里，无声地哭泣。他似乎听到了两个姐姐求父亲的声音，姐姐的声音轻轻的，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在乞求大人的原谅。而父亲的声音却是那么的不容反驳：“不行。不许。陆仙儿好不容易才熬到这一步，刚拿全工分多久？你们说的，万万不能！”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在床上翻滚着，在吐出了胃里最后一点东西后，厉声吼着：“姐姐，你们求他干啥？我是男子汉，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