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博学跟着常把式的马车将今天最后一车砖拉回来，天已经黑了。常把式将车赶到堆砖的地方，把马卸了下来，牵到一处空地上，让马痛痛快快地打了几个滚，这才将马栓在一根柱子上，然后点起一锅烟美美地抽了起来。

    再晚这一车砖也得要卸下来，欧阳博学赶紧拿起那个一次可以夹起五匹砖头的铁夹子，来卸那些砖头。

    今天来回跑了三趟，运回了三车红砖，对这个小工具，他已运用得很熟悉了。劳累了一天，欧阳博学感到很疲倦，那条受过伤的腿也有些僵硬，一种持续的疼从腿的深处传了出来。他稍稍停了下，将腿在地上使劲跺了跺，又接着干起来。

    常把式抽了一袋烟，也过来和欧阳博学一起来卸车。增加了一个人，这速度就快多了，在体力完全消退前终于就将一车砖全卸了下来。

    常把式将马牵好，朝川南的父亲点了下头，就往马厩牵去。欧阳博学没有明白常把式点头的意思，拍拍身上的土，就拐上了另外一条道，他记得要到下放遣返人员的食堂就得朝那儿走。

    常把式边走边说着什么，突然发现跟车的人没有过来，就转过身来喊道：“我不是叫你跟着我走么？你怎么往回去了？”

    欧阳博学停下了脚步，小心地问了句：“你是叫我么？还有事呀？没有啥事的话，我就吃饭去了。”

    常把式却说：“你们那个食堂早就关门了，你还指望着人家给你留饭呀？快跟俺走。”

    欧阳博学还是不明白常把式话的意思，食堂连晚回来的人都不留饭么？难怪把跟车当搬运工当成了下马威呀。见老常头还在等他，也就走了过去。新来咋到，还是跟着他去吧。说不定是叫我去喂马什么的呢？

    来到马厩，常把式将马交给饲养员，见欧阳博学还在那儿楞着，就拉了他一把，说道：“走呀，你还不饿是怎的？要是再晚一点，连职工食堂都要关门了。”

    “你是叫我去职工食堂？这合适么？”

    “我说合适就合适！”常把式干脆拽着他的胳膊，两人一起进到了食堂里。

    食堂已经没有吃饭的人了，一个中年汉子正无聊地闲坐着，等着最后归来的常把式。

    “怎么这么晚呀，你要再不回来，俺可就要走了，到时饿肚子可不要怪俺。”那人与常把式打着哈哈，“就俩人呀？”

    “嫌少呀，那你多煮几个人的也行，但记住了，我可不给饭票。”常把式和那个中年汉子说笑着，在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又示意欧阳博学也坐下。

    “说吧，想怎么吃？要不还是老样子？”

    “行，就老样子吧。再添一个咸萝卜。”

    欧阳博学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想着自己的事。这个常师傅倒是个热心人，一路上对他也挺关照的。按说，他是把式，只负责赶车，上下车的事就不用他动手了，可他却和欧阳博学一起来忙碌。这让欧阳博学很是感动。这会儿又带他来到职工食堂，他想常把式可能已经忘记他是什么人了，一个只配在下放遣返人员食堂吃饭的走资派，身无分文，等会儿怎么去会那个账呢？他想给常把式说一声，自己还是走了的好，不就是一顿晚饭么？不吃也没有啥，反正这种事对他来说也不是头一回了。谁知正在张嘴，车把式却站了起来，朝厨房去了。欧阳博学只能在那里尴尬地坐着。不大工夫，那个中年炊事员和常把式一人手里端着个大海碗走了出来，他们把碗放在桌子，就招呼着欧阳博学吃饭。

    那是一海碗烩窝头，是把窝头切成拇指般大小，在锅里用油戗了锅再加上水烩的，里面还放上了几张青青的菜叶，上面撒上了葱花儿，看着两人回来晚了，中年汉子特地多在那碗里淋了些油，那香味一个劲地直往鼻子里钻，引得欧阳博学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但他还是不敢贸然动筷子。

    常把式见他久久不动筷子，催促道：“你这人怎么不吃呀，这么好的东西……”

    欧阳博学为难地说：“我没有钱，也没有饭票菜票，我还是走吧……”

    “你是在想这事呀，没有钱咋啦？你虽是遣返来的，但也是吃国家饭的人，现在他那食堂关了门，总不能不让人吃饭不是？你甭怕，有我呢，明天有人要问起，自有我做主！”

    简单的几句话，却使得遣返人员欧阳博学差一点就流下了眼泪，他小心地将嘴凑到碗沿上，开始吃那一大碗烩窝头。

    常把式看着他开始吃了，也不再说话，专心吃了起来。

    不大工夫，那一大海碗烩窝头就下了肚。

    常把式从衣兜里掏出了饭票，将帐结了，这才对欧阳博学说：“记着，明天咱早一点走！省得晚了回来吃不上饭。”

    欧阳博学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一饭之恩，一饭之恩！”他在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容当后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