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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九十三章  遭遇生命之恋  埋下无穷后患

更新时间:2019-08-13 14:39:23 | 本章字数:3034

    上午八点多钟,我吃过早饭收拾好了,站在旁边的母亲,递给我她早已为我准备好的二百二十元钱,去文化站交了。其中包括一年的固定学费一百五十元,还有三十块钱的报名费,四十块钱的考试费。这使我的心里同时具备了两种强烈的感情:一喜,这毕竟是上学上定了!一哭,我还没能完全独立,真是能花钱。只是我永远忘不了帮助过我的老师,忘不了母亲那殷切的眼神,也只有好好来用功作为报答。

    文化站内只有一位白净高个儿的男青年。当我交完钱之后,他写好了一张收据交给我。我叠了一下,顺便攥在了手里。我又问他:“还有别的事儿吗?”准备告辞。

    他看了一下我的手说:“还有这张报名表,别人都填了,你还有没填的项目,再填一填。”

    我拿过报名表来,一看在“职业”一栏里,有填老师的,有填工人的,有填乡镇干部的,其他就是和我这样的,刚走出高中校门一两年的,又没其它职业,但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填写“农民”的。我想了想自己的“职业”,可不就是农民吗?那就毫无疑问地写上“农民”二字就行了,于是边准备填写,边随口问了他一句:“填上‘农民’就行吧?”

    他说:“都填的是‘社会青年’,你也写上‘社会青年’吧。”

    我想这有什么丢人的?是农民就是农民,想掩盖也掩盖不了。

    他却说:“没有一个是填农民的。”

    也许这个“社会青年”更好听,也会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吧,也确实比直接填“农民”要好一些,因为农民常常就象征着愚昧落后和无能。这时我想起“待业青年”四个字,而这“社会青年”才是和它比较接近的,但我还是觉得多少有一点欺骗之意,而这“社会青年”又是那么不具体。

    当我刚刚填完再次准备告辞往外走的时候,他问我:“你高中毕业之后都干了些什么?”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样平易近人而更现实的话,就回答:“自学呗,写点东西寄出去了,要不就没信儿,要不就退稿。”那时候一说\"自学”好像就是特光彩、特时髦的事情。毕竟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是一个“为了中华而崛起而读书的时代”。只是我并没有把自己上缝纫学校的事,以及去城里二舅家做了半个月保姆的事情告诉他。毕竟他对我来说还是陌生的。

    他说:“(和我)差不多,我自学英语,一来没老师辅导,再就是学了也没用。总不能下地的时候,一边刨地,一边说英语吧?”我忽然觉得这人说话很有意思,禁不住笑了起来。

    我接着问他:“你也是高中毕业啊?”

    谁知他听了我的问话竟一下脸红了,说:“你真是——城里人啊!能看起俺这乡巴佬了?”

    我竟“噗哧”一下又笑出了声:“哪能啊!还不都是一样(是农村户口)吗?”我觉得这人特别幽默!谁知他继续红着脸,似憋着一股劲儿:显然是被伤了。我没想到一句不经意的问话竟伤着了他,只好继续解释道:“我该是那种人吗?”

    他红着脸看着桌面说:“你——就是城里的人……”他在坚持着自己。

    我真没想到的是自己只是住在镇子上,竟被他说成是“城里人”!不过,镇子周围村庄里的人,总是习惯把镇子上的人高看一眼。镇子,在他们眼里,就是自己最近处的城市。

    停了一会儿,他才说:“你不是原先在二班里,我在一班里,后来分班,一块儿就去了四班文科班学习英语吗?你那不是在第一位上,和姓艾的一个同桌,叫——艾秋菊!就是在一进门口的那里。我不就是长了一个瞎大个子,坐在最后边嘛……”

    我没想到的是他对我竟是这般熟悉,我的确是和艾秋菊一个桌。可是我和他竟然也是高中的同学?!

    而经他这一提,我似乎才真的一下想起了什么。有一次已经打上课铃了,他和一个爱穿绿军装的也是高个儿的陈姓同学——整日形影不离的,每人各自吃着一块儿快吃完了的一毛或八分钱一块儿的冰糕,大步流星、摇头晃脑地朝教室走来。他紧紧跟在陈姓同学的身后,脸上笑眯眯的。陈姓同学人都已经进了教室了,正准备越过讲台前走向自己的座位,这时才忽然又想起什么,于是将最后一口冰糕吃完,又微笑着退回到教室门口,将冰糕棒扔在教室门口西侧的冬青树后。做这些时,陈姓同学神态自若。而眼前这位同学没想到陈姓同学会“冷不丁地”退到门口去,于是他俩擦肩撞怀了,那一刻,眼前的他只是多少显得有点尴尬又很机警聪明地躲了躲,只是躲得没那么完全,他两人还相视一笑。讲台上是曾被打成“右派”的白发苍苍的老龚老师——那位看见住校生把剩馒头扔在字纸篓里,他就从盛字纸的篓里,一边往外捡馒头,一边嘴里发出“啧啧”的惋惜声音的老师,他看着这两个几乎是班里最高的男生,也只是无奈地扶了扶眼镜,不说什么。倒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的同学们却哈哈大笑起来……

    眼下这位同学见我一时不说话,又道:“和我挺好的陈振涛——人家又复习了一年,结果考上军校了。命运就大不一样了吧?咱怎么就没想起来去复习呢?不就是书本上这些东西吗?”他放下手中的笔,顺手从右手边一摞书中的最上面,拿起一本高中时的课本来在“哗哗哗”地翻弄着,并不是真要看其中的页数和什么内容。而我是曾经想过要回去复习的,只是我并没有对他说出来。

    我于是问他:“你的家是在吴家庄吗?”

    他眼睛仍旧看着书说:“是,那不就是过去小湾儿不远,再往北拐就是了。”

    好像我对他们那里挺熟悉似的!我搜肠刮肚地有了关于他的这些回忆。哦,的确,他和我的美人姑姑家是一个村里的,从镇子往东北方向去六里地。

    那时我们班大约总共有五十四人,我们男女同学人数比例严重失调,女生加上插班复习的才有十三位,而男女生又是从来不说话的。对于相处三年的同学,就是留心一点的话,能将同学都记住的也不多,有的听名字熟悉,有的看面相熟悉,却往往是名字和面相又统一不起来,就像眼下这位同学,名字和面相都不是很熟。而那时的我是镇子上的两名女生之一,因极度的自卑——两年初中,毕业复习一年后也没考上高中,是哥哥通过他的班主任为我走后门才进的高中校门。所以我常常是上学时进了教室就坐下,放学了就回家吃饭,下了晚自习就回家睡觉。自己所有参加的最多的活动,是每次学校的运动会的长跑项目,那时的班主任是耿老师,他部队转业,常穿绿的军裤,淡绿的对襟绒衣,四十多岁。我常常受到他的点名鼓励:

    “不在于名次,参加就好!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于是我八百、一千五、三千,差不多都是倒数第一、二,却又乐此不疲,只有一次参加越野赛,全年级一百四十个同学参加,得了一个二十一名,还奖了硬皮日记本。这似乎是我高中阶段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了。因为自己英语最好,起来回答问题也都是脸红脖子粗的,倒是做过一段时间的课代表。而那几个在家订了婚的大男生,在发给他们英语本子的时候故意调皮,我就不做课代表了。若说还有其它值得回忆的,就是常常和艾秋菊去校园后边的小树林背题。而初恋的美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幸福,是懵懵懂懂的少女心扉硬硬被撞开的情爱里程碑,却更是意想不到的美好突然夭折后的心痛。从此抑郁,心扉越来越紧闭,也越来越孤独。

    而今天我和这眼前的青年的交流,总令人感觉到这是一种来自心底的平等,是从未有过的愉快和欣喜,是在别处所没有过的心底的一种敞亮和自然轻松……

    那天,当我告辞走出文化站老远,又神使鬼差地回过头去的时候,我竟看见那还不知道姓名的、高个儿宽肩而白净的青年——我高中时的同学,两手插在裤兜儿中,侧身站在文化站的门口里,正用一双忧郁的目光看着我的背影。他当时没有想到我会回过头去,并看见了他那忧郁的双眼。而就在我们的眼睛不期而遇又情不自禁地看了彼此好一会儿时,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稍一激灵,并作了短暂的徘徊,然后立刻一闪身,回到站里去。

    而我的心也正是在那一刻,狠狠地动了一下,这一种心动,仿佛是最初被中学语文老师郑捷曾经唤醒过的,而现在它又回来了。

    而他是前几天张老师口中的吴远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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