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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更新时间:2019-03-02 14:36:05 | 本章字数:4931

    自从我英雄救美以后就开始走背字儿,星期天我妈发现大立柜里被翻得乱七八糟。

    她问:“谁动我旗袍了?”

    我觉得也没什么,就说:“罗娟英到咱家来非要看旗袍,我就给她看了。”

    我妈听了大动肝火,披头盖脸打了我一顿。我十七岁了,挨女人打真是有点儿没面子,一窝火,期中考试也没考太好。九门功课五门不及格,数理化英语都没过30分,只有语文58分。体育、农机、历史、生理卫生一片飘红。我妈拿着成绩单数落着我,我爸想动手被邻居夏大爷夏大娘给拦了下来。家里不幸,外头含冤,我英雄救美孙有炳倒成了大英雄,他逢人就讲他怎么怎么英雄救美。那天,他在俱乐部看完《流浪者》,骑车刚过西门红绿灯,就看见七八个玩儿闹在86983部队墙外对罗娟英和杨英动手动脚。他车到边上人落地,大喝一声,这帮人一回头,一看他是小日本的弟弟,都向他点头哈腰,没办法只好放人。人家问他我是怎么挨的打,他说:他走了以后是那些玩儿闹想下个台阶,把我给打了。我操,他就这么吹嘘自己。不但这些,他还对罗娟英纠缠不休,非要和罗娟英交朋友。每次和罗娟英约完会,逢人就说罗娟英特喜欢和他在一起,而且非常崇拜他,尤其崇拜他会画画。他每说一句话罗娟英都朝他笑,逢人就说:“你说罗娟英在前面走,辫子向后甩时打在我的脸上什么意思,这不跟她用手摸我脸一样吗?”我听魏生京学完这些话鼻子差点儿气歪喽。现在年轻人听了都知道,这不是精神病加妄想症是什么?可那时不知道这是妄想症,只知道和他抬杠。

    我说:“你就是给罗娟英一支英雄牌钢笔她也不会含情脉脉地看着你,你就自作多情吧!罗娟英脸红是因为她跟你站在一起太没面子了。你长得跟猴子似的,难道你自个儿不知道?”

    他一边搔头一边说:“你懂什么?自古郎才女貌,男的漂亮就是画蛇添足。”

    我说:“你有什么才?”

    他说:“我在全班男生里学习成绩一直前七名,你第几?”

    我涨红着脸说:“那你应该找班里第……七漂亮的……女生。”

    他说:“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因为救过她俩,不能白救……”

    我听了照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声:“你还要不要脸?”我摸着脑袋上还没下去的大筋包。

    他看我愤怒的样子,说:“凭良心说,那天我问你管不管,你说没说不管?如果没有我停下车来,如果没有那几个玩儿闹,你能英雄救美吗?”

    我说:“孙子欸,你终于说实话了,那天就是你故意停的车,如果张东旗他姐夫不正巧赶上,这帮玩儿闹非揍死我不可。”

    他听了嘎嘎大笑,说:“对不起,对不起。不过,我给你举完一个例子你会感激我。”我说:“我他妈还感激你,我现在就想抖你一顿!”

    他躲过我一拳,说:“你让我把话说完,说完让你打一百拳都行。”

    我说:“你说吧!”

    他说:“张飞要是没遇见刘备他能成为千古英雄吗?刘备要是没赶上董卓乱政他能三国鼎立吗?”

    他这么一绕,我还真安静了下来。

    他说:“现在把你比作张飞,没有我刘备,你还是个卖肉的,你再往下好好想想,如果那天……”他抽冷子这么一说我还真没反应过来。我说:“你是说我应该感激那天打我的人?”

    “再往下想想。”他举起双手往下划动着。

    “感谢你买的电影票,如果没有电影票……”

    他听到这里握着我的手说:“恭喜你,别再往下想了。”我松开他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甭提心里多别扭了。

    孙有炳和罗娟英的关系有进展是因为我的一次意外。那个年代学校“五·一”前都要召开春季运动会,为全县五月中旬召开运动会选拔人才。那一年我报了铅球和手榴弹。有人说,你自身条件不适合这两个项目。没错,现在学生参加运动会我不知道怎么参加法,我们那个时候一个项目一个班可以报两人,女生项目能少几项,像一万米跑、铅球等。男生就不行了,运动会项目如果全部参与,男生基本上都要动起来。像我这样学习不好的在这个时候就要往前冲,像霍国强、王大力报完两项,还要外加一个4×100米接力。

    还有一个重要理由,那时候开幕仪式上都要统一着装,白汗衫、蓝裤子、白球鞋,那时的孩子这三件一件不缺的也就占50%吧。凑不齐怎么办,朝同学借,让家里买。我就是逼家里买衣服那主儿,我不能白干呀!那一年运动会我添了一件白衬衫,为了显摆自己穿的是崭新的衬衫,垫领子里的纸壳背我都假装忘拿下来。我脖子本来就短,纸壳背架在脖子上低头时费老劲了。

    早晨七点四十,我们参加运动会的运动员全部集合在南边的四块篮球场上,等待入场仪式开始。

    八点钟,于德水副校长宣布入场仪式开始。这时鼓乐喧天彩旗招展,比我们大一届的陈明指挥着军乐队走在最前面,从小学三年级到高中,从小到大排序入场。走到主席台前都要正步走,并喊一段口号,小学的一般高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像我们大一点儿的就要高喊“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锻炼身体,保卫祖国”、“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些毛主席语录。我们听着运动员进行曲入场后,开始下一项,升国旗仪式。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国旗杆有点儿穷气,下半截是木头的,上半截是铁的。升国旗的也是高二的,一个男生和两个女生,男的已记不清了,有一个女的还有一点儿印象,叫欢玲。后来她五十岁的时候我见着过一次,还聊了几句,看面相也就三十五岁左右,面嫩,这么说吧,三十五岁左右里也算出类拔萃的。

    升旗仪式开始,运动员面向北方,田径场外的学生也全体起立。随着音乐的响起,我们唱《义勇军进行曲》(那时称代国歌)。那时候我们唱这些歌曲还是很认真的,唱不好也不能唱错了,唱错了能扯上政治问题。我用眼睛瞥着不到一米六身材的于校长,戴一副白边眼镜,穿一双不知多少号的皮鞋,鞋尖夸张地向升起的国旗翘着,他张着大嘴卖力气地朝麦克风里灌着声音。

    仪式结束,参加比赛的学生换着体育组借来的跑鞋跳鞋。我知道我就是换了金鞋也拿不了第一,我能有一项进前六给班里挣一分就不错了。杨英把裤子换下,放在自己的小板凳上,扶着钱君英换着霍国强刚从二班给她借来的跑鞋。杨英边换鞋边跟白丽瞎逗,白丽看她一只脚着地,推了一把钱君英,钱君英一闪,杨英单腿跳了几步,脚落地时正好踩在霍国强换下来的白球鞋上。我看着白球鞋在她脚上甩了两下才掉在地上,心里咯噔一下。我过去捡起白球鞋一看,得,鞋上着实落着两个钉眼儿,踩在鞋帮胶皮上那个眼儿看着还不明显,布面上那个眼儿还鞋时怎么跟牛子说呢?我急头白脸地说:“你丫挺的折腾什么呀?”杨英自知理亏,胆怯地白了我一眼灰溜溜地走了。一会儿她拿着一块擦白球鞋的大白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白球鞋,看了看,用手指头搓着鞋帮上的钉眼儿,用另一只手擦着大白,她把多余的大白掸掉让我看,我接过白球鞋,问:“面上这个眼儿怎么办?”  

    她说:“再不让我姐还牛子行不?她俩关系一直不错。”说着她将板凳上的报纸撤下来,将鞋包好放在板凳底下。我看着杨英歉意的眼神甭提多膈应了。我本想拍拍霍国强给他借双鞋,这倒好,好事没办成,又得罪了牛子和杨英,真他妈的操蛋。我心里边骂边坐在马扎儿上。

    霍国强跑完百米预赛到我这换鞋。

    我说:“鞋被杨英收起来了。”

    他说:“你不说借我一天,明天才还牛子吗?”

    我说:“你就穿这鞋吧。”

    他说:“这双鞋三个人轮着穿的。再说:鞋底下都是钉子,到哪都不方便呀。”

    我说:“鞋被杨英的跑鞋扎了两眼儿,呆会儿让她还给牛子,我不管了,呆会儿谁要借跑鞋你就穿谁的鞋不就结了。”

    霍国强摸着我的兜小声说:“走,抽一炮去。”

    我俩绕过终点线,走到小学教室前边,不时回头看着高中组女生在篮球场上投手榴弹。

    霍国强左一句右一句问我:“刚才那个投手榴弹的女的叫什么来着?”

    我说:“可能叫韩玉兰吧!”

    他边走边说:“不是你们院儿的吗?”

    我说:“不是,她家是挂车厂的。”我侧眼看着他,“你看上她了?”

    他说:“我们楼的大志可能跟她有一腿。”

    我不时地点着头,这时广播响起,叫着我们高中投掷组男生到篮球场报到,我靠在松树林一棵树后对霍国强说:“唉,我不抽了。”我从兜里掏出纸和烟替他卷好递给他,他说:“火别给我了,我有。”

    我们高中组一共十二个人参加投弹比赛,高二有四个人参加,大龙子肯定拿第一,第二名就说不清了,兴许王大力都有一争,我自忖我水平发挥好了成绩应该进前八。

    第一轮下来有五个人违例,只有大龙子超过五十米,剩下我们都在三十米至四十米之间。第二轮有四个违例的,包括大龙子。第三轮围观的学生多了起来,毕竟是高中组比赛,我们的成绩基本代表学校的水平。我算了算,第三轮会更激烈,肯定还有人违例,我现在排第八名,跟第六名只差八十厘米。我两次投弹,手榴弹飞行的高度都有问题,可能是出手有点儿早。最后一次投弹如果像专业运动员发挥得那么好,很有可能进前六名,超常发挥前三名也不是梦想。

    小喇叭叫着我的名字,我走到篮边挑拣着手榴弹,找到大龙子投得最远的那一颗。我用手掂了掂,是不重。我又重新量了一下步,走到起跑线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视前方。孙有炳在松树林旁跟白丽在瞎白呼着什么,还不时地往我这边看。这小子肯定没说我好话……我想着这个,起跑,加速,朝着孙有炳的脑袋砸去。其实,就是大龙子也投不了那么远,但我当时就那么想的。我到现在也非常反感两个人在一起边说话边看我,我就认为是说我坏话,包括我姐姐这样,我也这样想。

    当我还有两步跑到投掷线时,感到这次投掷可能要坏……步量得非常准,不占便宜不吃亏,可步子量反了,我要提前一步投出去,我手臂赶紧调整到投弹的动作,可来不及了,手榴弹在飞出去那一瞬间就感到有点儿高有点儿偏,说时迟那时快,手榴弹“咣当”一声正砸在离我们十几米远的篮球架的侧面上,然后直奔场外弹飞出去……只听人群里一片惊呼,接着是一片嘈杂的声音……有人在喊:“赶紧去红旗厂医务室!”我看人越聚越多,孙有炳背着一个女生冲出人群,出了学校大门,霍国强和杨英紧随其后。我一看,坏了,看背影是罗娟英,这贱货到这儿凑什么热闹?不行,这要是别人就算了,罗娟英我必须得去。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

    我看孙有炳一会儿停下来,往身上颠着出溜下来的罗娟英,一会儿又紧捯两步黄瓜腿。

    后面学校大喇叭在广播:“没参加比赛的学生回到你的班级去,各班班主任回到班里检查人数。”大喇叭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罗娟英她家所在的红旗厂跟我们学校门对门,就隔一条马路,医务室离院大门一百多米。我在后头箭步如飞地追着,我看见罗娟英一手捂着头,一手搂着孙有炳的脖子,也就是说罗娟英的前胸死死地贴在了孙有炳的背上。按正规施救这种动作非常不正确,这种伤应该抱在前胸。就是抱在前胸也轮不到你孙有炳呀,罗娟英的伤是我造成的,我抱着是理所应当,这倒好,祸让我闯了,便宜让他占了。我撵到前面给孙有炳打开医务室大门,随后跟了进去。

    医务室里一下紧张起来,梁大夫一边叫着护士一边检查着罗娟英的伤情。他边处理伤口边叫我们都出去等候。我和孙有炳、霍国强在筒道里喘着粗气,听着罗娟英一次次的抽泣声。这时大门开了,高老师跑进来,她小声地问了问孙有炳和霍国强:“伤得怎么样?”我说:“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擦破点儿皮。”高老师看着孙有炳肩头上的血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低头躲开高老师的目光。

    罗娟英的伤全部处理完毕,梁大夫把高老师叫进屋里,对话大概的内容我还记得:伤在发际,缝了七针,但伤口不大。多亏是垂落式击伤,这要是撞击式,兴许小命难保。最少要休息一个星期,免半个月体育课……听完这些话我的心稍微落了下来点儿,可没有落在地上,这么说吧,那悬乎乎的心情难以形容。再不就砸重点儿破了相,我到她家一表决心,妈爸您放心,您闺女跟了我,以后您二老我都养了,今年我俩虚岁整十八了,搬到一起住完事儿了,省着我夜里老惦记她。当然也不能砸太重了,比如眼睛砸瞎一个,我能不能心甘情愿和她厮守一生还难说呢。

    高老师扶着罗娟英的胳膊,走出医务室,梁大夫跟在后面说:“小娟子,这又是向阳厂徐师傅的孩子闯的祸吧,这孩子!”见我站在门旁,梁大夫指着我的头,“八年前,小娟子的胳膊骨折就跟你有关系。这次又是你……”七百年谷八百年糠,我早忘到脑后了,这个梁大夫还记着。

    孙有炳说:“幸亏我反应快点扶了她一把,要不晕倒了磕在压篮球架的大石头上就破相了。”

    高老师摆着手说:“我和杨英把罗娟英送家去,你们几个先回学校。”

    “刚才真是吓死人了。”杨英自言自语地说。

    阳光照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罗娟英用手遮着阳光回着头小声说:“谢谢梁叔叔!”她的睫毛颤动着。

    高老师转过身也说:“谢谢梁大夫!”然后她又朝我们仨说,“别渗着了,赶紧回学校,回去不许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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