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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更新时间:2019-03-02 14:37:59 | 本章字数:4360

    孙有炳为了达到目的,在罗娟英那说了我不少坏话。像上面所说的,我开始根本就不想管,是他把车停下来,我硬着头皮成了替罪之羊。按现在的孩子说,我不应该再理他了,可那时的孩子放学后没有什么娱乐,我和孙有炳又都是话痨,还有一个共同的性格,特别怕孤独。第二天下了操,他在厕所里让了我一支烟,我俩又成了铁瓷。

    孙有炳约罗娟英几次以后,罗娟英不爱理他了,他开始冒用我的名义约她。

    一天,孙有炳对我说:“今天晚上罗娟英想见咱俩。”

    我说:“你自己去吧。”

    他说:“别呀,主要是为了见你,我是陪客。”

    我问:“她找我有什么事?”

    他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走在学校操场上心里想,她是不是问我英雄救美不是出于本意,她真问起来我怎么回答。这个孙有炳为了得到罗娟英的信任,把我出卖得体无完肤,这个见色轻友的家伙。我在操场上转了好几圈也没想出好办法。我又想,八成不是这事儿,因为这是帮忙的事儿,我可以帮也可以不帮。她今天真要问我点事儿,可能是问我那几个玩儿闹什么时候在她面前跪地求饶赔礼道歉吧。如果那样就更麻烦了,自从那次虎口脱险,我很少去城里玩儿了,就怕碰见那帮亡命徒,如果再碰见他们我就惨了。如果再挨了打我说是因为上次救罗娟英,谁信呀?唉,真是祸从口出,我当时为什么吹那么大牛逼呢!走在操场上,脸红一圈儿,紫一圈儿,青一圈儿。篮球场那边传过来一片欢呼声,我想可能是一个漂亮的三分球,我侧头看着篮球场,一帮比我们小一届的学生在篮下混抢成一片,场外五六个女生尖叫着,我心里骂,这帮傻冒儿也会玩儿篮球?

    孙有炳和罗娟英约的是晚上七点半,在红旗厂图书馆阅览室,孙有炳和我说的却是八点,那天我为了给孙有炳难看,八点过五分才到图书馆阅览室。

    我站在孙有炳的后面,听他对罗娟英滔滔不绝唾沫星子乱溅地说他哥在社会上有多大多大份儿,怎么跟四中的玩主茬架,怎么给东子拨份儿,怎么给小淼长份儿。我心说,你就不说你哥到六中被毛五揍得鼻青脸肿怎么跟人说怂话,丢份儿跌份儿。罗娟英手尅着桌角,说:“你上次约我出来说你爸,在傅作义的麾下屡立战功,解放后你爸怎么受上级领导重视,你是不是想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呢?”她尅桌角的手指随着语气一使劲儿,迅速缩了回去,她双手交叉搭在胸前,尅疼的手使劲儿攥着拳头。罗娟英向我招了一下拳,然后独自走到另一个位子坐下。她看我坐在了她的旁边,小声说:“是不是孙有炳约你八点?”我说:“没错。”她说:“我就知道他在捣鬼。他说你约我,所以我才出来,要是他约我,我不会出来的。家里一大堆作业还没做,求你告诉他以后别再约我了。”

    我听了她的话,用手捋着头发。

    “求你了?”罗娟英低头看了一眼我搓地的脚。

    我说:“我怎么说?都是瓷器。”

    他说:“你把他当瓷器,他把你当哥们儿了吗?再者说,我都到你家看过你了。”她捋了一下头帘儿。

    我说:“我说什么了吗?是他说救你俩不能白救,你俩得有一个跟他交朋友。”

    她说:“就照他说的做,那跟他也没关系呀,是你救的我俩,他比我俩跑得还快呢。我俩追半天都没追上他。哎,你就跟他说,如果跟我交朋友也轮不到他,起码你在先,他在后。”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罗娟英。

    她羞涩地说:“难道我配不上……”

    “配得上,配得上。”我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配得上什么呀,真难听。”她责怪着,忽然一转话题,“哎,你知道我坐的这个位子是谁天天坐的吗?”

    我兔子似的竖起耳朵。

    “是我们厂工会牛克思坐的位子,他每天一下班就来这儿读《资本论》,听我爸说《资本论》他能倒背如流。”

    我说:“我爸的徒弟邓师傅能背《毛选》四卷。”

    她低下头说:“你看这地面让他鞋磨得多亮啊。”

    我看着黑亮黑亮的水泥地说:“他看书就看书呗,磨什么地面呀,这不有病吗!”

    她看了一眼走过去的图书管理员,然后少见多怪地一撇嘴:“听说马克思看书就磨地面,写《资本论》的时候大英图书馆的地面让他磨出了一个大坑。”

    我惊讶地张着嘴。

    “一看你就没读过《马克思的青年时代》。”

    我强辩着说:“马克思把图书馆的地面磨出一个大坑,中国三岁小孩儿都知道,我能不知道吗?那我问你他为什么磨出一个大坑?”我这一问,还真把她问愣了,“告诉你吧,马克思写书的时候没那么多灵感,他一着急就磨地面,久而久之,加上他大皮靴前后都钉了铁掌,别说水泥地了,就是大理石地也禁不住他那么磨呀。”我学着马克思用脚使劲地磨着地面,磨得我的脚烫得不行。

    “你真是聪明耶,真的!”她兴奋地说,“我爸就没想到这一点,我爸一直关注牛克思,经常来阅览室看地磨得怎么样了,总想拿他做个学马列的典型,有一次我爸做梦说梦话还说起这事儿。可快十年了,这地面越磨越亮,就是不出大坑。我爸说磨不出坑有一个重要原因,我们厂盖图书馆时没有买水泥的指标,我爸带人从科学院实验基地拉了一车水泥,水泥刚拉回来,科学院领导就追了过来。领导说,你们厂胆子也太大了,敢偷实验基地的水泥。我爸又上烟又点烟说,都是系统单位,让你们批水泥你们不给批。来的领导说,低标号水泥批了好几次都没货,都是高标号,我也没有办法。我爸说,图书馆藏的都是马列的书和毛主席的红宝书。怎么着,难道毛主席的书配不上高标号水泥吗?你看看这标语:‘大干一个月,把读马列落实到实处!’再有一个星期就满一个月了,您今天要把这水泥拉回去,到时候工人阶级读不到马列的书到院里找领导去闹,我可说是您把读马列的水泥拉走了。来的领导说:别别,因为一车水泥,别耽误你学马列。”

    她说到这儿朝我一阵笑,我知道她笑什么。

    我说:“跟你爸说,给牛克思鞋钉上前后掌。”

    “布鞋行吗?”

    “怎么不行,钉上掌一样。”

    她突然扬起头,对着我背后说:“你过来干嘛?”我回过头看着孙有炳。

    孙有炳说:“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心里话,你好好考虑考虑,别急着回答我。”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罗娟英的嘴越说越快,孙有炳的嘴越张越慢。罗娟英说着说着空甩了一下肩膀向阅览室门外走去。孙有炳跟在后头,直到出了树林,他才恋恋不舍地停下来。我俩目送着罗娟英的背影消失在五号楼的拐角处。

    我神情恍惚地站在一棵树旁,左思右想刚才发生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我一幕一幕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如果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怎么跟孙有炳说呢?我脑袋顶在树上尿着尿。

    “哎,罗娟英一看你来怎么不理我了?”孙有炳问。我“嗯”了声向后蹶了一下屁股,系好扣子,说:“我没尿。”

    孙有炳说:“你有病吧,没尿树根湿了一大片,狗尿的?”

    我嘿嘿傻笑起来。

    从厂门口出来我俩相互看了一眼,就此点头告别。他向北,我向南,走在厂区的东墙外,心情甭提多美了,这种美太活,有跳动感,有游离感,总之抓不住。我又反复回忆起罗娟英说的每一个字。我真傻,我还跟罗娟英说我俩是瓷器,有这样的瓷器吗?为了讨好罗娟英出卖我,说我根本就不想管,说我看不上她,看上杨英了。我不知道孙有炳什么时候已经走在了我的后头,他突然的出现,让我的心脏狂跳不已。

    我侧过身站下来,嗓子紧得不能正常发音,我想把罗娟英说的有些话告诉孙有炳。可说哪句呢,从哪句话说起他能接受,而且不过分刺激他。我干咳了几声,我想,先哼一首歌,哼一首什么歌呢?对,哼一首罗娟英最喜欢的《小城故事》。我走着唱着,孙有炳也跟着唱起来,当然他没有我唱得更用心,更深情。我俩各怀心事,唱完我咯咯地笑个不停,等着引出他的问话。

    “你笑什么呢?”果不其然他说话了,“你是不是有病呵?”我没理他,吊着他的胃口,他又追问一句,我站下来,面对他满面狐疑的脸,突然有了一些不安。我避开他的脸,低头犹豫了一会儿,决定不管说得好与坏一定要跟他说几句。如果罗娟英明天单独碰见我,问我和他说了没有,我怎么回答?起码得把不让他找罗娟英这几句话说喽。我吞吞吐吐地说:“如果罗娟英不喜欢你,喜欢上别人,你怎么想?”我说完拿眼睛觑着他。

    孙有炳说:“他喜欢上谁了?”

    我说:“比如说……霍国强吧!”

    他说:“不可能,霍国强头两年上课还找虱子呢。再说,他长得满脸青春痘,跟二十多了似的。哎,我听说去年他还尿炕呢。”

    “别说那些。人家真看上了……他呢?”我打断他。

    “不可能,在我的记忆里他就没穿过新衣服。哎?我听说小时候他去天安门穿了一条膝盖打补丁的裤子,被外国人给拍下来了,真给中国人丢脸。哎,你说他哪来的那么多旧衣服?”

    我说:“他有四个哥哥,你如果也有那么多哥哥,你也穿不上新衣服。”

    “所以嘛!罗娟英不可能看上他。”孙有炳说。

    我说:“罗娟英看不上他,更看不上你。咱们班比你强的有的是。”

    “你说谁比我强?”

    我说:“张东旗,不管在长相上还是在家庭上都比你强,而且学习总在前三名,你最好一次才是第四名。”

    他憋红了脸说:“他比我也强不了哪去!我爸要不转业,现在还在军队里干,肯定比他爸官儿大多了。你想,我爸不到三十岁就当连长了。”他开始讲他爸当兵的经历,我听着他讲了一百遍的故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行了,再听我的耳朵就要起膙子了。”我想,今天该说的话必须说出来,如果不说出来,不但对不起罗娟英,也对不起自己。想到这我背朝他说,“你别再约罗娟英了。”

    他听了这话说:“哎,我约不约罗娟英和你有关系吗?”

    “跟我……确实没有关系,但,她刚才让我转告你,别再烦她了。她妈都有察觉了。如果她妈知道非揍她不可。再有,他哥知道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我把“他哥”两字儿咬得很重。

    孙有炳听完我说的话,说:“你别拿他哥来吓唬我,我哥也不是吃素的。你真会吃铁丝拉笊篱,你下一句不会说她看上你了吧!”

    我说:“没错儿,罗娟英说了,他喜欢的不是你,是我!”

    孙有炳听到这里,翻了半天眼睛说:“姓徐的,明天咱俩找罗娟英对质,如果她说的像你说的,我让给你,如果她今天没说这句话怎么办?”

    我低下头,想了半天说:“她虽然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但是有这意思。”我说完这句话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并不安地用眼睛余光扫着孙有炳,等着他跟我咆哮。可没想到孙有炳极其安静地凝视我,学着苏联电影《列宁在1918》里一句台词:“看着我的眼睛。”

    我转过头看着十三店对面路口儿第一个路灯下十几只飞舞的蝲蝲蛄。

    孙有炳急头白脸地对我说:“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我听他有点儿哭腔地嚷着,迟疑了半天说:“罗娟英说:要交朋友也跟我交。”

    “我操!”他在原地低头转了两圈儿,捡起一颗小石子,猛地朝路灯那儿掷去。他拍拍手,指着我鼻子说:“姓徐的,不要脸的我见过,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这要是张东旗说我还信,你说我信吗?你是不是发烧了?”他上前摸我的脑袋,我一闪身躲了过去。

    他说:“徐伟成,你还社会上混呢?撬铁瓷的婆子,我拍罗娟英之前跟你说了不?这两个人你先挑一个,你不挑,我选了,你跟我起腻。”

    我说:“我当时以为你就那么一说,痛快痛快嘴,没想到你真走了心。你没想想,你也应该照照镜子,有句话叫什么……吃天鹅肉?”

    他听了我的话恬不知耻地说:“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董永不就娶了七仙女儿吗?”

    我俩一直争执到向阳厂门口儿,最后谁也没说服谁,闹得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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