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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9-03-02 15:40:22 | 本章字数:4476

    因为这一宿,霍国强他们都认为我给英兰开了处。这跟钱君英在同学间胡说八道有许多关系,什么你弄人家那么很,人家因为你两个星期没上体育课哦。我本来想反击钱君英张冠李戴,可自从她说完这些话以后,像李小燕杨英都有了顺从我的目光,尤其李小燕,有一次在向阳厂看完日本电影《望乡》,临分手的时候跟我说:“伟成,英兰是个二尾子,别理她。你什么时候真闷了找我,我给你解解闷儿。”男同学也有不少人对我另眼看待,霍国强王大力把我当成了大英雄,孙有炳俨然成了我的跟班儿。现在想想这跟我们祖先对性的崇拜有关吧。

    我跟英兰的关系说不清是什么关系。自从那天以后她经常约我到铁道上玩,我经常给她讲起霍国强的一些趣事儿,她听了笑个不停。为了让她高兴我就添油加醋地讲,然后看她脸上深深的酒窝。说心里话,不是霍国强太嚣张,我不会讲起霍国强,因为他在英兰面前太爱吹牛,好像我们在社会上混都靠他戳着。他家哥五个,他最小,按说在那个年代他应该长得瘦弱一点,可不知为什么他长得又高又壮,是他生命力过于强大还是父母偏爱娇生惯养,总之发育跟不上疯长,他一到冬天大鼻涕就挂在嘴边上,跟孙有炳提里突噜甭提多吵人了。霍国强冬天还有一个毛病,爱尿炕。我经常给英兰细致地描述霍国强尿在褥子上的额吝(北京土语[音é lìn]:指衣物或者被子上的渍痕。来自满语,波纹的意思)多么多么像通县地图。

    英兰不止一次地问过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罗娟英?

    我说:“她长得盘儿靓,学习好,在老师那儿吃香。再有就是管得住我。”

    她听了挖苦我说:“听钱君英说你挺猖的,没想到你在她面前那么没起色!管得住也是理由吗?”

    我听了她的话,甭提多搓火了,可又不便发作。

    她说:“除了罗娟英你还喜欢谁?”

    我本想说还有你,可听了她刚才挖苦我的话,就说:“没有。”

    我看她失望的眼神想改口,一想算了,她跟钱君英不明不白的,说了弄不好还掉价。我俩一人站在一条铁轨上,手拉手玩着平衡。刚走了十几米旁边沟里传出蛐儿蛐清脆的叫声,仿佛有金属的成份在里头。

    “你等着。”我蹑手蹑脚地下到沟里,蹲下倾听,一会儿石缝里又传出清脆的叫声。这时英兰跟着也下到了沟里,在我旁边朝石缝里瞧,我顺手在脚下撅了一根蛐儿蛐探子,慢慢探着石缝里藏的蛐儿蛐,里面传出更激烈地叫声。英兰兴奋地大叫起来,快看呀,红沙青!我顺着她的角度往里一看,可不是吗,红沙青侧身踢着我的探子,然后没了踪迹。我看英兰一眼说:“你先回避一下,我往里灌泡尿。”

    “谁稀罕你那软蛋。”她说着转过身去。

    冲着洞口摆弄半天我也没尿出一滴,她急着用手攮着我腰说:“快尿啊!”

    我羞愧地说:“你在身边我尿不出来。”

    她说:“尿不出来抹抹丢丢摆弄半天啥意思?”

    听了她的话我脸更红了,其实我不是一点儿尿没有,只是一见着她软得就不行。我太不是色鬼了。

    她看我一声不吭,说:“算了,我来吧,不过……你得帮我。”

    我说:“怎么帮?”

    她红着脸说:“你把我。”

    我说:“什么?我把你?”

    她说:“没听明白,就像大人把小孩撒尿。”她看了我一眼说,“别瞎想,不把我,洞在坡中间怎么尿?”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怎么都行。”

    “小时候我爸经常带着我在铁道上逮蛐儿蛐,我走累了爸爸就嘿儿搂着(北京土语:让孩子两腿岔开,骑坐在大人肩上,孩子双手搂着大人的头,叫“嘿儿搂着 ” )我,就这地儿我都来过,用尿灌蛐儿蛐的事儿我常干。”

    我说:“敢情你是老游击队员了。”

    她说:“别占我便宜啊,不许偷看哟。”

    我自豪地说:“你还不放心我,那天晚上我一夜都没理你。”

    她辩解着说:“那天和今天不一样,那天你猫尿喝多了,如果你没喝多,兴许会干出很可怕的事情。”她后背靠在我的胸前说,“帮我脱呀。”

    我往下扽着她的裤子,托着她两条腿把她抱起来。

    “往上再来一点儿,嗳,对准点儿,好了。抱住喽,手别老摸摸索索的,我痒得不行。”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水流冲进石缝,她大声呼叫:“妈呀!快逮,跑了!”她腿一绷劲儿想站起来,我没把住,她“哎哟”一声摔了出去。

    我顾不上回头,眼睛跟着红沙青一跳一跳的。我想,红沙青,你要跑丢喽英兰可就白脱了。经过四五个回合的斗智斗勇,三捂两扣红沙青终于被我拿下。我兴高采烈地跑到英兰面前,将扣紧的两手露出一道缝隙,让她看了一眼,她高兴得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捶着我的后背。

    她抓着我手还要看,我说:“你先帮我拿一会儿,我摘个蓖麻叶叠个篓儿。”她将两手合在一起留出一道缝隙,我将两手对准她两手张开一道缝隙,当她两手急急把缝儿合上,我张开双手时,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完了完了,红沙青的一条腿没有过去。

    英兰看着我手心里那条红沙青腿突然放声大哭,我怎么劝也劝不住。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英兰慢慢抽泣说:“我想,今天晚上我爸回来,我拿红沙青跟爸爸做一笔买卖。如果想要红沙青就别要吴姨,如果要吴姨我当着她面儿把红沙青摔死。现在红沙青少了一条腿,让我拿什么换回爸爸呀。”说完哭得更伤心了。

    我说:“你爸不可能因为一只红沙青就回到你身边。”

    她说:“你凭什么说他不能回到我身边?”

    我说:“那是大人的事儿,反正不可能。”

    她说:“我问你,如果吴姨缺条腿我爸还能要她吗?”

    我说:“那当然不能。”我“哦”了一声说,“我明白了,可是……还是有点不明白。”

    她说:“你稀松二五眼的不明白什么?”

    我说:“吴姨不可能没一条腿呀。”

    她说:“那凭什么红沙青就能没一条腿?你赔我红沙青,你赔我红沙青,红沙青是我浇出来的。”

    我说:“你别哭。我赔你。红沙青不是石头变的,它可以没有姑没有姨,它不可能没有父母。”

    她哭着嚷嚷:“你就给我逮一只红沙青孙子都行啊,你逮着了,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上哪儿逮一只红沙青孙子去?得碰上算啊!我眼睁睁看着英兰哭着喊着,正当我束手无策的时候,霍国强和孙有炳两个从京津公路上跑了过来。他俩看英兰坐在路肩的坡上头顶着膝盖,肩膀一抽一抽的,霍国强说:“哎,你欺负一个女孩儿寒碜不?”

    我说:“你问她,我欺负她了吗?”

    英兰猛地站起来刚想说话,一看一边衣襟还掖在裤子里,慌忙将衣襟扽了出来,满脸通红地冲我说:“你坏。”

    我本想说我怎么坏了,一想不行,说把她尿尿浇蛐儿蛐,更不行了,唉,我是怎么沾包儿吃的挂落儿?我起哄架秧子(北方土语:起哄的意思。一般聊天说到这个词儿,可能还有点儿俏皮的感情,但是基本上都是贬义色彩)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说完自己傻笑不止。

    霍国强用手指着我说:“瞅你那样,整个一个冒爷。”他转向英兰说,“他怎么你了?尽管说,别怕。”

    英兰哽噎着说:“他把我的红沙青弄掉一条腿。”说完又抽泣不止。

    我把刚才逮红沙青大概的情形况向他俩简单说了一遍,就是省略了我把英兰尿尿灌蛐儿蛐的情节。他炳听完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

    霍国强狠狠地甩出一块石头,对英兰说:“再不哪天咱们找你那个什么吴姨聊聊?”

    英兰说:“姓吴的今天晚上就跟我爸来我家,你们跟我一块儿回家吧?”

    我看孙有炳,孙有炳侧头看霍国强,霍国强说:“看我干嘛,要去就一块儿去,骚娘们炸刺儿就单挑丫挺的。”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沉,在那个年代小孩儿单挑大人的还真没听说过,而且单挑的是一个厂长。

    英兰说:“走吧,今天晚上我请客。”我们顺着铁道向东走了四里多地就到了十四厂宿舍。英兰站在火车道高坡上说:“我家从铁道这边数在第三排东边第二家。你们就在这等着,如果我需要你们下去时会往门外泼一盆水。”“成,成!”我们异口同声,目送着英兰下去进了排子房拱门。

    我转过头朝着霍国强说:“如果英兰真泼水出来,咱们下去找人家说什么?

    霍国强说:“我哪知道说什么,她是你的马子。”

    我看着孙有炳说:“怎么,怂了?”

    孙有炳说:“我俩不冲你的面子认识她老几呀。”

    我听了他俩这话,心里骂,这两块料,用当时的北京话说,就是个口犯,一到裉节儿上准掉链子。不过我心里踏实了不少。我刚想说呆会儿英兰往外泼水,你们不去我自己去。就听孙有炳说:“你听,好像是打起来了。看,门口儿有不少人,可能是劝架的吧?”

    我们仨互相对视,不知所措,英兰家的门开了,洗脸盆真的飞了出来。孙有炳惊呼:“快看呀,脸盆里没有水。”我们开始讨论下去不下去。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从屋子里冲出来,接着一个中年男人尾随其后。我猜测前头那女的准是吴姨,后头那男的肯定是英兰她爸了。女人拐出排子房出了拱门,站在路边一辆212车前。她走两步抬起腕子看看表,回头望望拱门。中年男人边跟邻居打着招呼边解释着什么,他走到212车前捅开车门,女人在一句紧似一句说着什么。车子点着了,我们仨又互相对视了一下眼神,迅速下了铁道。望着212绝尘而去的背影,我们气喘吁吁跑到英兰家门口儿。一个中年妇女一边收拾着倒地的花盆一边问我们找谁,我捡起院门边的脸盆说:“我们是英兰的同学。”

    孙有炳走进屋里朝英兰说:“你不往外泼水扔什么脸盆呀?”

    英兰听了孙有炳的话大喊:“我……我脸盆都扔出去了还用泼水吗?”

    霍国强说:“英兰,别误会,就因为盆里没有水,孙有炳怀疑是你爸生气扔的,或是那女的撒泼扔的,咱们刚才是说好的,只泼水,可没说扔脸盆呀。”

    英兰说:“没水我不扔脸盆?好好好,如果你们今天不吹牛,我能跟他们翻脸吗?这倒好,钱钱没给,粮票粮票没留下,我拿什么请你们吃饭,没事儿请回吧。呆会儿我奶奶哄完我弟弟睡觉过来看见你们不好。”

    我听了她的话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我真心想帮她,可不知道怎么能帮得上。英兰看我尴尬地站在屋中间,说:“回去吧,过两天我去找你。”

    北京秋天很快就过去了,两次西北风一刮,就进入了冬天,英兰好像也找到了依在我胳膊上的理由,透过她挂在两颊的长发,我感到了她清香的呼吸。我挽起她的胳膊,她把手插进我的兜里,我俩走在铁道路肩上,一列火车飞驰而过,她贴在我的身子簌簌发抖。

    她说:“有一天我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我没有说话,用胳膊肘子夹紧她。

    她顺着我的劲儿紧紧地靠着我。我知道她依在我的怀里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复杂,其实我也并不复杂。

    我双手插在裤兜里,缩着个脖子,飞快地走起来。我俩穿的黑条绒白塑料底棉鞋,在石子上发出很大的嚓嚓声,听着这种鞋踩出的声音,我从一时的惬意转为对她的怨恨。她所需要的根本不是我的臂膀,她需要的是钱君英,我不过是钱君英的替代品而已。

    她很少主动跟我说话,只有我问一句她才答上一句,以至我怀疑是不是因为我话唠她才找上我。有一次她突然问我:“你猜敌敌畏什么味道?”

    我停下脚步迟疑地说:“可能是甜味儿。”

    她说:“你尝过?”

    我说:“我尝它干嘛。”

    她说:“那你说是甜味儿?”

    我说:“既然是毒药都应该是好味道,要不怎么让人上当呢?毛主席说: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

    她“嘁”了一声,快步往前走起来。

    我追上去说:“那你说什么味儿?”

    她突然放慢脚步,回头说:“辣味,可辣可辣了。”

    我说:“你尝过?”

    她点点头:“只是用手蘸了一点儿尝尝,辣得我在水龙头前冲了十多分钟舌头。”

    “我操!你真尝过?”我睁大眼睛看着她,“牛逼,哎,我们厂子大刚你知道吗?前些日子就是喝敌敌畏死的。”我看她眼里闪着泪花,忙说,“你不会想死吧?”

    她摇摇头,走到拖拉机厂南门她站下来,说,“你们院儿大刚喝敌敌畏死了,我们院儿王姨为什么喝敌敌畏没死呢?”

    我说:“那是幸运碰上假药了。”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我。

    我看她心情不好便转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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