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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江南归乐卷】第八章 一封书信

更新时间:2019-03-20 13:44:59 | 本章字数:4650

    连城杰次日西行赶赴河阳城的计划,终究在叶洲妤的劝说下放弃。只道三日之后,连城杰身体终于好转,几近恢复到了未受伤之前的样子。可是这都快一天过去了,他却是没有看见叶洲妤。原本连城杰和叶洲妤是打算一早启程西行的,但是一大早醒来却是没有看见叶洲妤。连城杰心中担忧,便走出了山洞来四下寻找,却是寻找了半日也没看见她的身影。

    临至傍晚,太阳即将落下,连城杰才沮丧地回到山洞。不想却见叶洲妤一人独坐在山洞外的一块平坦的大石之上,一脸沉静地望着山下的苍山绿树,她的面前放着三坛子酒和两个土碗。叶洲妤见他出现,只是望向他一眼,然后把脸侧向一边,微闭了一下眼睛。

    连城杰走至她身后,望着她落寞的背影,轻轻问道:“叶姑娘,你这一天都去哪了,我怎么都没有看见你?”叶洲妤沉默良久,直到连城杰在她身边坐下,才突然说道,“我今天去余杭城了,顺便给你带了两坛子酒来了。”

    “你去余杭城了?”连城杰问道。

    “是。”叶洲妤冷冷地说道,听得连城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然后叶洲妤继续道,“我心里有些话想问你,可是不知道怎么说。”连城杰见状,则是望向她的侧脸,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慢慢说道,“你有话直说无妨。”

    他已做好了准备,甚至连回答的理由都是想好的了。这一切,只因那一夜在太湖之畔,他听了太久,也望了太久。那也曾是他心中久久不能割舍的往事,虽然时隔多年有时竟是想不起来当时情形。

    叶洲妤不说话,而是打开了面前的一坛酒,然后倒在两个碗中。叶洲妤倒满之后,便端起一碗递给了连城杰,她自己也端起一碗,然后望着连城杰说道,“我乃修真炼道之人,玄门禁令是不准喝酒的,但是今夜我想你陪我喝一碗。”

    连城杰微微笑道“好”,然后将碗与她的轻轻一碰,然后一饮而尽。叶洲妤望着她,也是端起斟满酒水的土碗触到嘴边,却也是一口饮尽。只是,连城杰不知道,她在喝尽的时候,在远隔他另一边的左眼竟是轻轻滑下一滴泪来,伴随着她阵阵的咳嗽声。

    放下土碗,叶洲妤轻轻说道:“你还记得么,十一年前在河南镇城隍庙?”连城杰突然望向她,很是疑惑地样子。他虽然知道她会提起一些往事,但不知道她怎么还是会提起那件事。也是在这时,叶洲妤轻轻捋起自己的左手衣袖,一道深深的牙印呈现在眼前。连城杰静静望着,无奈笑道,“记得,当年当真是万分抱歉。”

    “那年我逃难至河南镇,却是三天三夜都没有吃过东西,所以才跑到城隍庙去抢那些东西来吃。不想居然碰见了你,而你居然咬伤了我,然后就跑开了。”叶洲妤慢慢说着,言语很是苍凉,一双冰眸却是愣愣地望向前方。“但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的,那日在河南镇外的破庙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因为你脸上的刀疤……但是我不曾想到,你竟然是巧儿口中念念不忘的城杰哥哥。”

    若不是曾经在暗中偷听过她的哭诉衷肠,此刻的连城杰怕是又要逃开的。但此刻他则是慢慢拿起坛子满上一碗酒,然后一饮而尽。因为在他心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给眼前的女子任何承诺的,因为他已然对另一人许诺。他心里一直都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如今身在遥远的河阳城。

    饮尽之后,连城杰突然说道:“对不起,当年是我不懂事,伤了你。”

    叶洲妤也是慢慢满上一碗,却是只喝下半碗,把土碗放下之后,她盯着晃动的碗中酒说道:“我是一辈子都要留在独秀峰上的,我也知你是要一辈子都会守在巧儿身边的,只是巧儿……让我却是犹豫了许久。”

    她说着便从袖中取下一封书信,慢慢递向连城杰。连城杰望向她,只见她原本冷静的双眸里透着一丝无奈,一丝落寞。连城杰接过书信,正在疑惑之际,叶洲妤慢慢说道,“这是巧儿那日在余杭城的客栈中交予我的,她嘱咐让我在她和你分开以后便交给你。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你的身体令人担忧……”

    连城杰急忙打开书信,只见纸上用正楷写着:“城杰哥哥见字如晤,这一路巧儿想了许多遍,终还是决定给你留下这封书信。你不要怪巧儿狠心,虽然巧儿曾经天涯海角寻了你十二年,历经千难万险,但今天巧儿真的想与你说,巧儿是不能陪你游历天下了,因为巧儿累了。就当这十二年来,一切都是一场幼稚不曾发生过的梦吧。你也不要来找巧儿了,因为巧儿是不会再见你的。”

    “为何如此?”连城杰大吼一声,疑惑地望着身边的叶洲妤。见叶洲妤不答,他则将手中的信纸紧紧地揉成一团。突然他霍地站起身来,叶洲妤亦是快速站起来,声音略大地问道,“你去哪里?”谁知连城杰冷冷说道,“我去河阳找巧儿问个明白。”

    叶洲妤则是冷冷说道:“巧儿确实是西行了不假,但是她现下却不在河阳。”连城杰则是转脸来望向她,一脸痛苦愤怒交加的大声问道,“那她在哪里?”叶洲妤望着他,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惧意,却是慢慢低下头去,说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她是和杨师姐她们一起走的,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去庐山寻访庞明了。”

    话音未落,连城杰则是大声说道:“那我们今夜便去庐山。”叶洲妤则是更加用力地拉住了他,冷冷地说道,“你和巧儿一路行来那么久了,你怎么却是一点都不了解她呢?她做的决定,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是无论任何人都无法更改的。”

    “我不管,我不管任何的理由,我只知道她从小便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而且在太湖之畔她也是已经答应了的,我们回到上京便成婚。”连城杰疯一般的吼道,很是固执,令人胆寒。叶洲妤看在眼中,疼在心上,而口中则依然是冰冷的语气,“你这样做是无济于事的,还是先冷静下来好么?先冷静下来。”

    “这算什么,难道算是公主殿下的休书么?”

    那封书信从他手中晃动着,然后慢慢滑落,轻轻掉在地上,掉在叶洲妤面前。叶洲妤静静望着那皱巴巴的书信,又望了望他,却没有说话。终于,连城杰还是听进了叶洲妤的劝说慢慢坐了下来,却是再不发一言,而是一碗一碗不停地喝着酒。

    只是喝着喝着,连城杰竟似慢慢醉了。也许醉酒的缘由不与酒量的大小有关,而只是与情绪有关吧。就在叶洲妤看着此情此景心情难受之际,连城杰突然望向她,她望见他的眼中满是痛苦的湿润,只是未曾泛滥。

    “我知道她是要做成辰胤的王者,决计是不能与我游历天下的……只是既然早知道结局,为何又在燃起我心的希望之后,弃我不顾自行离去?”

    叶洲妤没有回答,也没有望向他,而是把脸侧向一边,思绪横飞。她想起在重安城的那夜,乔巧儿扑在自己肩上哭泣一夜的无奈;她想起那夜在余杭城客栈里,乔巧儿将书信递到自己手中转过身去的嘱咐。也许,这一路她也试图勇敢与他走下去,但奈何天数使然终是不能违抗。

    她也想起那夜,在重安城,在余杭城,乔巧儿重复与自己说的话。“叶姐姐,如果我离开了城杰哥哥,请你务必一定要照顾好他,千万不能让他做傻事。”只是她知道,自己无法放下心中的诸多牵绊,可即便是放下了,她也是冲不过他们之间那道生死相随的情感。

    她注定是要背负整个天下的,而他的心里却只想浪迹天涯。更何况,有些往昔事情的真相总是在慢慢揭开,终有一天会变成横在他们之间的一柄长剑,隔开彼此然后谁也靠不近。那是天数,而巧儿说过,她难过的就是天数。

    他的泪掉了下来,她看见的那刻,他把脸低垂了下去,任长长的发丝遮掩着整个脸庞。她心中突然一紧,便轻声安慰道,“你不要太担心,也许巧儿说的只是一时气话,过几天回到河阳见到她,便会好了。”

    可这样的言语,叶洲妤说起来都是毫无底气,更何况听言的连城杰呢?只见他端起一碗酒,说道,“我们都太了解她了”,说着他便是一大口饮尽。

    叶洲妤见状,一时竟是没有了言语,只是坐在他的声旁,看他一碗一碗地喝酒。直到,三坛子酒都被他喝完,他整个人也是真的醉了,竟是靠着叶洲妤的身体。叶洲妤没有抵抗,尽管心中纠缠,正如一直以来的犹豫不决,只是整个人慢慢闭上眼睛,静静听他胡乱的呢喃言语。

    “我与巧儿在未出世之前便定有婚约,我亦想着长大之后便把她娶进我们连家……但奈何我连家遭逢大难,我一个人在这世间飘荡十二年。虽然如此,但每每我想起儿时与巧儿在一起的时光,我就一点都不惧怕了。”

    “这两年,我为寻找师姐走遍关中,每到一地都会听人说起巧儿的事情,想到她如今贵为辰胤公主,而我却是孤苦飘零的江湖人……我心中已然不敢奢望。却不想自辰胤东来至江南,一路上都有她,那当真是如同儿时那般美好的时光。”

    字字如针,刺疼的不仅仅是言着的心,还有听着的。

    “假如我还是当年河阳城里连家的二公子,家门不遭逢大难,我没有踏上这天南地北寻找师姐的征程,也许现在的我们将是另外的模样……可我已然允诺与你,随你入上京完婚,伴你征战天下,你却为何突然离开?”

    当我为你改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改变了我人生的计划,只是想伴在你左右,无论这一路是成是败,无论你是君临天下的帝王还是村中平凡的女子,我都做了伴你终生的决定。只是为何,你突然离开,让我连一丝与你抵抗的力量都没有!

    连城杰终究是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再依靠着叶洲妤,在一阵狂吞之后,竟是倒在叶洲妤的身侧,冰凉的石板上静静睡去。只是望着他痛苦的神色,叶洲妤心中在生疼之余,竟是生出了一丝对乔巧儿的不满。

    她不明白,这一丝不满是因为眼前这个痛苦难当的男子,还是乔巧儿那决意的决定。但她想,假若是自己不能决心与他一起游历天下,自己则是不会给他任何的一丝希望。因为她知道既然给了希望,那便是无论路途多艰难,都会选择留在他身旁。

    她望着周遭满目的黑暗,又望向身边的男子,眼角竟是流下泪来。但是这泪水,她却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正如她的心思,也许有人知道,但是无论别人如何猜测到位,她却是决计不会吐露分毫的。

    叶洲妤亦是思绪凌乱的,因为她总是摇摆在他二人之间,一会儿为连城杰担心不已,一会儿又为乔巧儿找离开的理由。只是眼前男子的景状多少是刺疼她的心的,虽然她始终压抑着这丝丝情绪,但却是想不明白乔巧儿选择放弃的缘由。

    即便巧儿决心当辰胤的公主或者王者,但是他已情愿改变留在她身边了,这并不是多大的隔阂啊。即便巧儿想让他随自己的心愿游历天下,让自己这个姐姐留在他身边,但是十二年千山万水无畏艰难找寻的情意呢,难道她真的舍得舍弃么……

    她参不透这情意之事,因为这比她参透生死还要难。只是临了,在解不开想不破的诸多疑团面前,她只能微闭上双目,静静流下泪来。望着身边痛苦沉睡的男子,她亦只能偷偷说上这样一句话,“其实我如何不知师父的命令亦是巧儿的恳求,不过你放心,等我们回了河阳,我就回终南山一辈子都不再出山门一步。到那时,你就不会再那么疼那么痛了。因为看着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是心疼的。”

    唯有冷冷的夜风细细聆听,这虽然冰冷但却是来自肺腑的声音。

    而那封被揉作一团的书信依然静躺于冰冷的石板上,任多大的寒风对吹不走半点,只是不停抖动。此情状,仿若两颗心,一颗醒着的,一颗沉睡着的,却在不停地颤抖一夜。也许,对于一个人只是一夜,而对于另一人却是一生。

    只是下定决心这种事情,总是要经过打多次痛彻心扉的犹豫。而今夜的她却是陪在他身边,静静地落泪一夜。但是她亦是知道,即便他是沉睡的,因为他的心里是流泪的。只是那泪,不是流给自己看的罢了。

    而后至下半夜,天竟是下起了细细小雨。叶洲妤急忙将连城杰扶起,摇摇晃晃地向山洞里面走去。而那一团皱巴巴的书信,依然静躺在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任冰冷的细雨冲刷着一夜,竟是慢慢令字迹变得模糊起来。

    叶洲妤把连城杰放下休息,自己则是守在她的身边,紧闭双目,却是一夜未眠,思绪凌乱。一来她是担心身边的男子,二来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不能让自己静下心来。而这种变故却是她上了独秀峰多年来,不曾有的变化。

    临至清晨时分,夜雨停了。山洞之外,突然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在脚步声之后,叶洲妤分明听得一男子的声音,心下不禁紧张起来。

    只听那男子说道:“昨夜弟子偶然来到此间,得知他们就藏在前面的山洞之中。”

    而叶洲妤一听那声音,立马就分辨出来,那是归乐谷郭昌宗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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