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庄村西圪廊。

    这是一个只有三间正房，两间西房，一个破门楼的独家小院，这座小院里住着一个光棍汉，姓曾名建考。

    曾建考祖籍河南林州，上世纪三十年代河南发洪水，曾建考的老家被洪水淹没，曾建考的父母亲用一头小毛驴驮着刚满周岁的曾建考逃茺到了黎家庄，在黎家庄村外的老西沟打了两孔土窑暂且住下。

    曾建考的爹叫曾老五，没文化，还是个愣头青，满口粗话脏话，一口一个“抽娘鸡”，日子久了，村人就送给他一个外号叫“抽娘鸡”。别说曾老五是外地搬迁来的，他比坐地户还厉害，谁惹了他就和谁拚命，死缠活捣，不把你整服软了决不罢休，所以村里人一般见了曾老五尽量躲着走。曾老五有多厉害？这样说吧，谁家的孩子半夜三更哭得不让大人睡觉，家人就吓唬他说：“别哭，再哭就把曾老五引来了。”孩子一听曾老五这三字，立马就吓得不敢再哭了。土改那年，曾老五和另外几个河南移民表现得犹为积极，斗争富农黎文山时，别人下不了手，曾老五一挽袖子说：“我来。”这人长得不是太高，也不怎么壮实，面目有些丑陋到没什么，就是有个瞎逼胆量，只见他三下五除二把黎文山捆结实了，一脚把他踢爬下，一声“打”，拿了把镢头，一镢头夯在黎文山的脑袋上，眼见得黎文山的脑袋噗嗤一声开了花，三镢头下来，黎文山便没气了。

    因镇压富农有功，土改后，曾老五分了黎文山一座小院，这座小院当初是住长工的，很简陋，只有三间正房和两间马棚。

    曾建考继承了他爹的血统，其无赖程度比他爹有过之而无不及，人送外号“老懒”。

    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人光顾老懒曾建考这个小院的，更没人走进他住的那座北房。为什么呢？太脏了。小院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打扫过，遍地都是垃圾，至少有一寸厚，踩上去虚乎乎的。主人居住的北房比院里还脏，人还没有探进头，臭味就先飘了出来，如果你跑得慢些，那臭味不把你薰死就算你命大。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摆着又黑又脏的破家具，脏衣服满地乱扔，尿壶已经满满的了还在炕头放着不倒。你再看他盖的那床被子，脏乎乎，油光光，破花花，一团漆黑，根本认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

    不是谁都不愿光顾他这小破院，此刻，就有一位神秘人物风风火火地直奔曾建考家。

    启明星还在天上眨眼。这位神秘人物头戴一顶发了黄的破草帽，眼罩一付黑墨镜，戴一个大口罩，来到曾建考的门前，轻轻敲了几下。

    “老懒，快起床。”这位神秘人物边敲门，边轻声地呼叫。虽然呼叫的声音很低，但却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霸气。

    曾建考赖得名符其实，被村人誉为黎家庄村“十大赖汉”之第一条赖汉。这个人上无老下无小，左无兄弟右无姐妹，孤身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因为太懒了，又没个帮衬，加上他爷儿俩的名声，谁家的闺女敢嫁给他？所以曾建考快三十了，还是光棍一条。

    虽然三十岁了曾建考尚未娶上老婆，却没有少讨女人便宜，没少沾女人腥味。人说光棍后半夜清，一到后半夜，老赖曾建考就去爬寡妇家墙头，不管老少俊丑全纳。和他有一腿子的老少寡妇，在黎家庄不下四个。

    曾建考的编外老婆虽然不少，但主要和一个外号叫“小母猪”的女人打得火热。这个外号小母猪的寡妇年龄不大，只有二十七、八岁，却有四年多的寡龄了。第一个丈夫结婚不到半年，就得急病死了，那年她只有十九岁。第二个丈夫还可以，免免强强过了二年多，在河里捞老鳖时就又给淹死了。

    打那以后，就再没人敢娶小母猪这个女人了，都说她是母白虎精转世，专克男人。

    克不克男人暂且不说。单说小母猪这人才，啧，一个字：美。既然是个美人儿，她怎能看上老懒这号人？道理很简单：钱。

    不过，曾建考能爬上小母猪的肚皮，却也费了相当大的力气，为了她，老赖几乎献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就这，小母猪对他还有三条特别规定：一、一个月只能有一次；二、交费不能少于两位数；三、登门之前，给老娘用香皂洗得干干净净，不能让老娘味到一点臭味。

    这曾建考生得倒象点模样，如果把脸洗干净，穿着光鲜一点，小伙倒也说得过去。可这个人偏偏满身毛病，肮脏不用说，还是个二百五半调子，流氓带无赖，凡认识曾建考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惹不得，谁若不小心得罪了他，那你这辈子就不用想活的痛快了，只要见了面，他就和你拚出命来折腾。要想摆平这件事只有两条路：第一，爬下给他磕三个响头，叫他三声爹；第二，给他一笔私了费，数量由他定，交了私了费就完事。要不，就一直跟你闹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你想啊，俗话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光棍实汉不好惹，这是前人经过几千年总结出来的人生经验。

    老赖这个外号可不是谁也能叫，只有比他更无赖更流氓更厉害更不讲理的人才有权力这样称呼。

    “你娘的，早早的就死敲，你家死人了？”

    这可不是曾建考在骂人，这是他的口头禅。刚才说了，一般人轻易是不上曾建考家门的，除非有特殊情况，这个特殊情况就是家里真的死人了。曾建考懒惰，胆量却大的出奇，没人敢做的事情他都敢做。不管这个人是老死还是凶死，不管这具尸体是完整的，还是缺胳膊少腿没了脑袋，他都敢去收尸，给尸体洗澡、穿衣、剃头以及整夜整夜地看尸，他都一揽包办。完了，给他一笔酬劳即可了事。

    所以，早早的就有人来敲门，他还以为谁家死人了找他干活，只穿着一条裤衩就出来了。

    拉开门一看来人，曾建考就说：“你家死人了？”

    “妈的，你家才死人了。闲话少说，快穿上衣服跟我走。”

    “哟，是大哥你啊。干啥？”

    “别问那么多好不好！”

    “好，好，我不问了还不行？”

    两个人如同两个幽灵，一出门就朝着东南方向飞奔，不大一会便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能使曾建考俯首帖耳听命于他的这个神秘人物，决非简单。

    一口气奔出六七里远，神秘人物放慢了脚步。

    “大哥，你这是带我去哪？”

    “多嘴！”

    神秘人物双眼突然放射出骇人的目光。曾建考吓得一哆嗦，不敢吱声了。这世上还有能镇得住曾建考的，真可谓一物降一物。

    “记住，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咱只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懂吗？”被称作大哥的这位看了曾建考一眼，暗骂了一声：你娘的，要不是贪图你那个无懒劲，打死老子，老子也不会找上你这号人。

    “我懂，我懂，大哥尽管吩咐。”

    “想发财吗？”神秘人物突然问道。

    “想，做梦都想。”曾建考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发，发财？发什么财？”

    神秘人物四下里一望，悄悄对曾建考说：“我要你加入黎家庄的红字号，要尽力表现，这年头，有胆就是王。”

    “大哥在你们村是啥号？”

    “你甭管我是啥号，管好你就行了。”神秘人物停顿了一下才又说：“混到一定地位后，你就暗地里搅和，把黎家庄村搅得越混越好。听大哥的话，到时你一定能得到很大很大的好处，嘻嘻，还能娶上老婆。”

    一辈子没讨过媳妇的曾建考一听说还能娶上老婆，哈拉都流下来了：“好，只要能讨上媳妇让我干啥都行。只是，我能行吗？”

    “行，”神秘人物拍拍曾建考的肩膀说，“你是块好料，大哥不会走眼。我会暗中支持你，以后咱俩最好少见面。”

    “那，我需要你时，怎找你？”曾建考有点迷茫。

    “找你们村的孙子貌，这小屁孩有意思，他是我的联络员，将来也是你的得力手下。记住了，你的任务是把黎家庄村的水搅混，其它的由我来做。”

    曾建考嘻嘻一笑说：“行，大哥，搅屎我是行家。”

    “好了，今天的谈话至此为此，回去后你先和孙子貌碰一下面，然后就去参加李全有的红字号。”

    “记住了，大哥。”

    神秘人物说完便走，头也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