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吕一蓝的年轻人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好的。谢杜哥，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杜泰看了看手表：“哟，还真是，快零点了。”

    说话的当儿，睡意便袭上头来，杜泰连打了几个哈欠：“哈，呵，哈哈。困了，睡吧，明早见。”

    尽管大房间气味不佳，咬牙声、呼噜声、梦话声、放屁声、怪叫声还是那么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但坐了一整天的车已是很困乏了的杜泰，倒下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翌日，杜泰不到五点就起了床。他起得早，吕一蓝更早，已经在餐厅坐着喝茶了。

    “小老乡早。”看到吕一蓝，杜泰笑着打招呼。

    “杜哥早。”吕一蓝站起身来说：“来吧哥，你坐在这看着行李，我去买饭。”

    杜泰也没再客气，点了点头暗忖道：行，这个小老乡人还不错，可交。

    两人边吃边聊。吕一蓝问道：“杜哥，你打算怎么去找人？凌云这么大。”

    “我估计他唯一能去的地方，是去黎义芳家，黎义芳十年前来凌云寻亲一去不返。我记得义芳临走时给我说过，养父是从凌云市的真吾孤儿院抱养的他，老家应该在一个叫什么佛，对，佛崖底村。既然没再回到黎家庄，说明义芳应该还在佛崖底村。”

    “行，佛崖底村我熟悉，那里还有我一个朋友，这就好办多了。”吕一蓝点点头，低下头喝了口汤，忽然扬起头来又问：“你说的这个黎义芳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模样？”

    杜泰一怔，似乎觉得吕一蓝的问话太多了。出门时，黎之元老人再三交待，你出门不多，经验欠缺，江湖险恶，人心隔肚皮，时时刻刻要提高警惕，做事多留个心眼，见人只说三分话，切莫全抛一片心，别着了江湖骗子的道儿，我和吕一蓝素不相识，才认得不到十个小时，对他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不能不提防着点。但转念一想，就算不了解，可毕竟是一个县的老乡，他能有何居心？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再说了，他即使有什么企图，要想计算我老杜，恐怕也不那么容易，就他那干瘦小模样，我不用出手，只需用肩膀轻轻一抗，也能把他顶出三米远以外。

    这样想开来，杜泰也就觉得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于是答道：“比我大五、六岁，应该有三十六、七岁了。椭圆脸，大眼有重眼壳，性格外向，言语幽默，身高比我稍矮一点，大约一米七五左右。但他离家出走十几年了，一定变化不小，见了面能不能认出来就不好说了。”

    “那到是，哈哈，那到是。”吕一蓝应答了一句，又低下头去喝汤，没再多问。

    “那你到凌云做什么？”杜泰问吕一蓝。

    “噢，我在凌云市真吾县一家民企里打工，有五年多了，这是一家台商，生产音响制品，我搞装配。回家探亲刚来，这就赶回公司。”

    吕一蓝一口气吃掉四根油条，又喝了几口汤，然后拿出小手绢擦了擦嘴，继续说道：“所以，我对凌云及周边地区比较熟悉。对啦，你说的佛崖底正好是我打工所在县的一个镇，我有一个真吾籍工友，铁哥们，关系相当好，前年辞掉工作回老家农村开办了一家小饭店，我曾经去他家玩，离凌云市大约五十多公里路，不远。嗯，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的假期还剩三天，我陪你走一趟，让我那个哥们帮一把，怎么样？”

    “真的？如果是这样，那我就省事多了。行，谢兄弟了。”

    杜泰在人生地不熟的凌云找人，本来就有点大海捞针的感觉，听说吕一蓝能找人帮忙，觉得还不错，省事多了，就答应下了。

    “四海之内皆兄弟，都是老乡，别客气，走吧。”

    在转身拿行李的瞬间，吕一蓝的脸上忽地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一显即逝。

    平原的边缘是山区。

    约行百余里，车头一扬，客车开始奋力爬坡，马达声较前高亢了许多。杜泰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就见眼前群山起伏，连绵不断，峰峦叠翠，山路弯曲。越往上爬，坡度越高，汽车无法提速，只能像蜗牛一样慢慢爬行。晋南的水土确实比晋东润湿的多，山上的植被特别好，松柏苍劲，灌木茂盛，藤萝网织，置身其间，空气特别新鲜，通体舒泰。

    大客车爬过山岭后又开始绕着急弯下坡，一直下到一个面积辽阔的平原上，车身陡地一轻，速度逐渐快了起来。

    一路上，杜泰满脑子里净是黎义芳的影子。

    义芳原本是个孝子，可惜他的命运乖舛，十三年前义父义母相继病故，次年媳妇也离了婚，女儿判给了女方。从此，他第二次成为没人管没人疼的孤儿，打了几年的光棍。在村里，除了子貌、杜泰等少数人经常和他交往，喝喝酒，聊聊天，打打扑克之外，村人大部分看不起他，久而久之，他觉得在黎家庄村生活已经没有多大意思，于是萌生了回老家寻亲的念头。当然，那些本家们怕他回凌云后既不再姓黎，又独吞了黎家的财产，故而全部持反对态度，极力阻挠，义芳无奈，采取了割腕自残的偏激方式，方才顶住了来自所谓本家们的压力。黎义芳将住宅托付给一个本家照看，取出全部银行存款，只身一人回凌云老家寻亲，一去快十年了音讯全无，人们以为这个人可能早就死在外头了。突然有一天，义芳给杜泰、孙子貌分别捎来一封信，说他在凌云老家找到一个家，认了个义父，义父对他很好，有人关照，还给他娶了媳妇，在凌云过得很好，就暂时不回黎家庄了，让杜泰告诉黎家庄的本家们，说他不管走到那里，永远是黎家庄的后人，总有一天，他会带着老婆孩子，再次回到黎家庄的。杜泰这次临行前，还专门翻找出那封已经发黄了的信纸装在身上。

    一路上，吕一蓝一直靠在座背上呼呼大睡，那样子好似昨晚整夜没合眼。杜泰唯恐坐过了头，每隔一会儿就推他一下，喊他一声：“喂，兄弟，到了没有？”

    “快了，快了。”吕一蓝连眼皮都没睁，有气无力地说：“没事老哥，到时我叫你。”

    杜泰哑然一笑：你叫我？连走到哪里了你都不理会，你还叫我？

    车子又行驶约半个多小时，路过一个较大的村子，好象是个集镇。吕一蓝猛地一睁眼，向车窗外望了望，急忙说道：“老哥到了，下车。”

    下得车来，杜泰看着这个大村子问：“这是啥地方？”

    “我工友哥们的老家，我给你说过的。”

    杜泰说：“我是说这个村子叫什么？”

    “佛崖底村啊，你看前边那块牌子上，不是写着佛崖底三个字吗？”

    “佛崖底村？”杜泰瞪大了眼睛，“这么说，咱到了？”

    “对，到了杜哥。”

    杜泰跟着吕一蓝进了村，左拐右拐走了半天，才在一家门前停下，吕一蓝哈哈一笑说：“好，到了，可以交差了。”

    “你说什么？”杜泰听他这么说话，甚觉别扭。

    “没什么，”吕一蓝赶忙解释，“我是说，把你领到了目的地，”

    吕一蓝放下手中的行李，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敲门声颇有节奏，三长二短。脸上，倏忽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

    门被徐徐打开。

    杜泰无意中扫了一眼大门上的门牌号：前街何家巷六十九号。

    一见开门的人，杜泰着实吃了一惊：“是你？”

    谁？昨晚在凌云街头见过的那个算卦的，这个人脸上的特征十分明显，看一眼就能给人留下很深印象，就是他，没错。只见算命先生阴恻恻地一笑说：“兄弟，你来了？请。”

    杜泰瞧了一眼吕一蓝，满脸疑惑：“小老乡，这位是？”

    “哟，忘记介绍一下了，杜哥，这位就是我说的工友，叫何山，这是他家。咱先在何老兄这里休息一会，然后找地方吃点饭，具体商讨一下怎么去找你那个老乡。”

    “这位不是昨天晚上那位，那位算命先生？原来，你们认识啊。”杜泰心下疑惑顿起。

    何山有点不明白，面部有些尴尬，遂问吕一蓝：“兄弟，什么算命先生？这位朋友认错人了吧？”

    吕一蓝哈哈一笑说：“杜哥，你认错人了，何山就是个开小饭馆的捎养猪，算命？他会个屁。要说养猪，他到是一把好手。”

    杜泰摸了摸后脑梢说：“不对吧？我杜泰虽不敢说过目不忘，可也不至于连个人也记不住吧，这位何兄应该就是昨晚那个算命的。难道，是我记错了？”

    何山也哈哈大笑说：“杜泰兄真风趣，我真的不是算命先生，昨晚我一直在家，也没去什么凌云，老兄真的认错人了。”

    既然吕一蓝与何山都说是认错人了，或许真的认错了吧？杜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太像了，你们长得怎就一模一样？”

    吕一蓝、何山对望了一眼，脸上略显诧异之色。吕一蓝也笑了笑说：“天下相似的人太多了，不怪杜哥走眼。来，咱进屋。”

    说着，帮杜泰把行李拿了。

    何山把屋门拉开说：“杜兄，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