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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童年玩伴》4

更新时间:2019-04-12 13:19:08 | 本章字数:3244

    余宝仰起头来看着爷爷。余宝还想跟爷爷说话,忽然有人大声喊:“三爷,隔壁存妹子淹死了!肚子鼓起像南瓜一样,吓死人!”是梓玉公祠的嵘嫂。  嵘嫂的丈夫田铮嵘在乡里当干部。大家喊他“嵘主席”。余宝知道北京有个“毛主席”,全国的人都尊敬他。怎么梓玉公祠也有个“主席”?妈妈要余宝喊他“嵘叔”。余宝很怕他,不敢走近他。

    天气好的时候,嵘主席每天吃过晚饭就拿起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和一个一尺多长的黑色铁皮喇叭,坐到地坪的边缘,对着大路大声喊着纸上的话。大人说他是宣传政府的政策。大路上没有人走动,他就停止宣传。他家跟黎娘家隔壁,跟秉叔家对门。

    爷爷吓得双手发抖,问嵘嫂:“是塘里还是井里?还有救没得?”

    嵘嫂说:“塘里。怕是死了。黎嫂哭晕死了。哪个看了不哭,我都伤心死了。”

    存妹子死了。大人们说,她是死了好久才被翼园的田晓清发现尸体的。尸体浮在用树木搭成的瓜棚下面。被浓密的南瓜藤叶挡住了。要不是田晓清走近瓜棚,还不知道要浸泡到哪一天呢。

    余宝的妈妈和奶奶不准余宝去看,说有阴气有邪气。余宝在家里都能听到黎娘凄厉的嚎哭。第二天黎娘就请木匠做了一副小棺材,把存妹子埋了。

    再过几天,请来一个赶鬼的师公,在塘边做了法事。师公说了,要在塘角上立一块石碑镇邪,要不以后还会出事。又过了几天,秉叔伏在石碑上面用红洋漆画了一个凶神恶煞的鬼。鬼的嘴里吐露出几寸长的舌头和獠牙。还写了两行字。石匠师傅照着錾。錾好后立在塘角上。

    本来人死了,埋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做爹妈的哭几场,邻居们叹息几声,事情也就过去了。可是偏偏这天田秉歆叫田和金和余宝到一个没有旁人的地方,问他们和田胜奇跟存妹子玩结婚的游戏的事。秉叔是听余宝奶奶说起的。

    田和金说余宝也跟存妹子结婚了。余宝分辩说:“我没有真的跟她结婚。我是怕你打我,才骗你说回到家里跟存妹子结婚的。”

    田秉歆说:“玩游戏不要紧。今天不是批评你们,是要问清楚一个事情。”于是田秉歆问田和金:“你和田胜奇玩这样的游戏不只一次了吧?一共玩过几次了?秉叔保证不批评你们。”

    田和金低着头说:“不记得是三次还是四次了。”

    田秉歆又问:“除了最后一次是余宝看见的,以前你们玩结婚的时候有人看见过没有?”

    田和金说:“有。”紧接着又说:“没有。”

    田秉歆说:“到底有没有?说真话不批评。”

    田和金说:“清哥看见一次。”

    田秉歆又问:“清哥看见了说什么话没有?”

    田和金说:“他说我们是耍流氓。他要我吃他的鸡鸡。我不吃他就说要告诉我爹爹打我。”

    田秉歆说:“哦。你吃了没有?”

    田和金说:“我吃了。清哥的鸡鸡蛮大的。还长了蛮多毛。”

    田秉歆忍不住笑了一声,又问:“你们这样玩结婚,是不是清哥教的?”

    田和金说:“不是。”

    秉叔又问:“那你们怎么会这样玩?你们才几岁,跟哪个学的?”

    田和金说:“我和田胜奇在山上看牛,别人教我们的,说伢子和妹子这样做就是结婚,还会生崽崽。”

    田秉歆没问了,田和金又说:“你家老国……也吃了清哥的鸡鸡。”

    “啊?!”秉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看见的还是听说的?”

    田和金说:“老国说的。他说吃一次鸡鸡清哥给他一块饼干。” 

    余宝离开秉叔,一个人去了翼园。他想再去看看墙壁上面画的那些光溜溜的男人和女人。他听到田和金那句惹得秉叔发笑的话,心里豁然开朗了:原来只有长在头上的叫头发。长在身上别的地方的叫毛。其实他听大人说过的,谁小腿上长了毛,谁手臂上长了毛。都是说毛,没有说是头发。他跟着奶奶看到翼园墙壁上面那些没穿衣服的男人和女人,竟然问爷爷他们屙尿的地方怎么长了头发?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傻了!

    田秉歆是西村读书最多、威望最高的人。附近几十户人家,谁家儿女不孝顺大人,或是两公婆打架,都请他去训斥、调解。不孝的儿女都不敢顶嘴的。邻里之间吵架,也多半由他出面调解。余宝听见大人说,秉叔调解邻居之间的矛盾,是“快刀打豆腐,两面闪光”。余宝后来听说他和田和金走了以后,秉叔立即冲到田晓清家里,当着他妈妈申嫂的面打了他几个大耳刮子,脸都打肿了。打过了再告诉她缘由。

    田晓清长得还算好看,就是眼睛有点小,笑起来就只有一条缝了。他偏偏又爱笑。余宝妈妈说他不听爹妈的话,只读完初小的书就不读了。他又很懒。十七八岁了,水缸里面没有水了叫他挑,他就发脾气,说又不是他一个人吃水。有一次他妈妈骂他,不挑满一缸水就赶出去不准回家吃饭。他倒是马上去挑了。他挑了一担又一担,水缸盛不下了,他还挑。结果屋里涨起几寸深的水了,他还挑。他妈妈跪在水中拜他才罢休。后来他后爹把他捆起暴打了一顿。

    余宝想,他不听话就不听话,怎么叫别人吃他的鸡鸡呢?臭鸡鸡好脏啊。再说,他叫别人吃他的鸡鸡,他又有什么好处呢?余宝又想,田和金也只会欺负我,在田晓清面前就老实了,还吃他的臭鸡鸡!

    余宝忽然想起哪天要问田子福,他是不是也吃过田晓清的鸡鸡?要不他怎么知道田晓清的鸡鸡蛮大呢?

    很久以后,余宝断断续续听大人说,存妹子很可能是田晓清害死的。他为什么要害死存妹子呢?大人们是这样推想的:他看见了田和金和田胜奇跟存妹子玩结婚的游戏,先是威逼田和金吃他的鸡鸡,后来觉得还不满足,就强奸了存妹子。他怕事情败露,就把存妹子推到塘里淹死了。

    当然这只是推想,是不是真的,谁也不知道。为这事,田晓清的妈妈跟田秉歆家对骂了好几场。两家人从此好多年互不说话。

    田晓清的后爹本来是看不起田晓清的,为这事倒是死心袒护不听话的继子。其实田晓清从来没有喊过后爹。

    田晓清的后爹名叫田申酉。余宝叫他申伯。余宝爷爷开玩笑说申伯想当地主,名字中有两个田字。田申酉一双眼珠突出在眼眶外面,一副凶相,从来不笑的。小孩子都很怕他。

    据说斗翼园的地主的时候,他一脚踩断地主三根肋骨。因为他从前在这个地主家里做过长工,受过剥削。

    余宝却老是琢磨:大人说田晓清强奸存妹子,“强奸”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打吗?他问妈妈,妈妈说:“大人讲话小孩子听着就是了。”大人们有时候会说些奇怪的话。余宝听不明白问他们又不说给他听。比如余宝多次听到有人说某人“偷人”,他就觉得奇怪,偷东西他懂,是做贼;人是活的怎么偷呢?偷了做什么呢?

    黎娘却一口咬定是田晓清害死了她女儿。但是她毫无办法。她男人本分老实,有理都说不出话,何况没有真凭实据。她的办法是每逢阴历初一、十五,就在神龛下面烧檀香纸钱,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念叨:“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有灵有验的祖宗先人啊!你们要帮我家存妹子申冤啊!雷公老子啊,你要打死田晓清那个遭凶的、砍脑壳的啊!”

    她在神龛下面咒了还不解恨,还要走出大门,跪在地上,咬一口土,仰面朝天呼喊:“天啊天啊,你要替我家存英申冤啊!自古历来恶有恶报啊,你要是不给我申冤,你就不是青天啊!”然后以头撞地大声嚎哭。

    等到邻居去拉她,她额头上面的血已经流到胸脯里去了。

    有人对黎娘说,如果田晓清真的强奸了存妹子,存妹子就破身了,破身就会流血的。从塘里捞起她的时候没有人想到这事,现在想到了,是不是把存妹子挖出来,看下身有没有血迹?

    余宝似乎明白了,“强奸”不是用手打,用手打不见得会出血。“强奸”大概是拿刀子刺,那样才会出血。可是余宝又不明白了,田晓清是大人了,怎么会拿刀子刺一个小妹子呢?存妹子好本分的啊。但是黎娘不答应挖存妹子的坟。这时的黎娘比以前瘦多了也黄多了。余宝几次听大人说,后来田晓清不敢跟黎娘见面。走路的时候迎面碰上了,他就绕道。要是没有道路可绕,他就往回走。于是大家说他肯定是做了那种丧天良的丑事。他要是没做亏心事,怕什么呀。

    不过,瘦小的、黑皮肤的申娘的说法不同。她说:“我家晓清像姑娘一样怕羞。做媒的给他介绍妹子他都脸红。他有那个贼胆吗!黎嫂现在是急癫了。我们同情她,不跟她计较。她不是天天敬菩萨喊天吗,菩萨和天老爷没来找我家晓清,那不就证明我家晓清是冤枉的吗!其实我想存妹子就是不小心掉到塘里的。我也不怪黎嫂,谁叫我家晓清做了那种没来由的丑事呢。”她说的丑事就是大家一说起就恶心的叫邻居小孩吃他的鸡鸡。

    大概是存妹子死后半年后吧,黎嫂跟黎篾匠搬回老家了。大家都舍不得黎嫂,都说她是好人。好多年以后还有人在念叨她,叹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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