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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人民公社》6

更新时间:2019-05-23 12:08:57 | 本章字数:2385

    在田晓清队长的带领下,五队的菜土实现了自从盘古开天地以来的第一次大转移,从山坡迁往稻田。队里规定,男劳力每担土不能少于一百二十斤。女劳力挑八十斤。孩子们是辅助劳力,挑三十斤。后来过秤才知道,箢箕装不下一百二十斤菜土。原来菜土比较干还很松,不压秤。有人建议男劳力挑一百斤。女劳力挑七十斤。田晓清不同意。他派人赶紧去供销社买大箢箕。

    这个重量可不是说着好听的,也不是凭眼睛胡乱估计的。由队长带着有“特殊情况”的妇女,提着五尺长的杆子秤,挡在田边称。也不是每担都称。大家争先恐后地奔跑,每担都过秤就会造成排队,就会造成大家停下来等候,就会大大降低劳动效率。为了解决这个矛盾,抽查就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执秤的随意挡住社员过秤,这一担土的重量就是他今天所挑的菜土担数的平均重量。所以每个人每一担土都不敢减少重量。当然,也有吵架的,说他就是这一担土刚才崴了一下脚掉了些,就被他称了,太不合理了!吵架也没用。谁叫你崴了脚呢。又谁知道你是真崴了脚还是假崴了脚呢!

    据说因“特殊情况”执秤的女人不会故意挑人家轻些的过秤。因为她明白得很,她这个权力期限很短,“特殊情况”一过,她就是被别人监督的对象。

    田晓清就不同了,他明摆着挡住你轻些的过秤你也不能有异议,顶多在心里骂一句解恨。

    社员们怎么会挑着重担争先恐后地奔跑呢?当队长的有的是办法。田晓清把闹钟摆放在秤杆旁边。他亲自挑着一担一百多斤的菜土,以最快的速度奔跑。他一个来回是几分钟,就是大家的速度。大家心里怨,骂:“你狗日的挑一担两担就开溜了。‘检查生产’去了。我们是天光到黑地挑。这太不合理了!”心里骂有什么用?嘴上敢骂吗!

    这天下午老屋里的希武娘在自家菜土边扯萝卜。自言自语嘟哝了一句什么话,被邻居听见了,报告田晓清,说希武娘骂挑菜土的“土匪一样”。田晓清马上走到中队部报告田楚方。田楚方风风火火请来大队书记杜厚域。马上吹哨子把大家集中到田希武家的菜土边来。

    杜书记还带来了两个民兵。首先二话不说,把希武娘拖出来跪在自家的菜土边。田希武六十几岁,希武娘五十几岁。据说他们的儿子在外地一个什么部门工作,还是个当科长的干部。大女儿出嫁了。小女儿叫月容,和季欣荣同班读书。希武娘开头死活不肯下跪。民兵对着她的膝弯一脚,就跪下了。希武娘嚎啕大哭。

    杜书记叫大家安静,听希武娘坦白为什么骂人民公社的干部是土匪?希武娘止住哭,说她没有骂“土匪一样”,她是说她家的菜土很肥很松,跟土灰一样。杜书记和田楚方不相信她说的是“土灰一样”,只相信她骂了“土匪一样”。大家也分不清究竟她说的是哪一句。只有把最先听见原话的女人喊来对质。这个女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寡妇,大家叫她宣嫂。宣嫂和希武娘不和,她只想背后报告,不愿意当面对质,她来到现场竟然装哑巴。连问她几遍,她说可能没听清楚。田楚方一气之下勒令她也跪下。

    这时候田希武得到消息气急败坏地赶了过来。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是真的骂了还是假的骂了那句话。一看到老婆跪在土沟里,又羞又气,就质问田楚方:“干部就可以随便打人、随便抓人罚跪吗?你整天夹着个伴魂包东游西荡!官僚主义!”就要拼老命。田楚方惊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等他惊魂甫定,大声命令两个民兵把田希武捉住。

    杜书记叫拿绳子来。两个民兵用绳子绑住田希武,喝令他跪下。杜书记又改变了主意。他叫民兵解开绳索。人们以为他不绑田希武了。只听他一声大喊:“脱了他的衣衫!拿扁担来!”人们吓得不敢吭声,心里可怜希武老头今天不死也要脱层皮了。两个民兵把田希武的上衣脱光,踢他跪在地上。再把他的一双手臂拉直,绑在扁担两头。杜书记嘿嘿一笑:“我把他绑好了。楚方中队长你来问他吧,‘伴魂包’是什么东西?”田楚方就扯下腰间的皮带,抽一下问一声:“什么叫‘伴魂包’?啊?!”抽了五六下,田希武双手被绑,挣扎都没法挣扎。他终于抵不住了,扑地摔了个嘴啃菜土,说:“我说错了,我再也不敢说了。”

    据说田希武挨打后痛还是其次,他深感羞愧,几个月闭门不出。他写信给当科长的儿子诉冤。儿子回来了,向公社告了田楚方和杜厚域一状。公社领导把杜厚域和田楚方叫去,当面向田希武承认了工作方法不妥当,还赔了点医药费,田希武才出家门。这事大多数社员都不知道真假。有的说是真的,杜厚域和田方楚要是不认错,希武老倌的儿子要告到县里省里去。有的说是假的,是田希武为了挽回一点面子说的大话。杜厚域和田楚方要是怕犯错就不敢这么公开打人了。没有人能弄清楚真假,只知道杜厚域和田楚方打人是公开的,而他们和田希武父子的交涉却是隐蔽的。

    挑菜土中还有一个比过秤更令人羡慕的岗位,那就是“发筹”。所谓“筹”,就是一寸来长、比筷子稍微宽一点的薄薄的竹片,上面写着“一担”两个字。发筹的人站在从菜土到稻田之间的路边,见人发一片“筹”。收工后按“筹”记工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发筹的。有时候是身体有点毛病的,多数时候是队干部或队干部喜欢的人。发筹者绝对不能少发给人家。但是可以多发,可以以此卖人情、结人缘。

    田建国脚痛发过两天筹。他趁季欣荣后面没人紧跟着,一次抓七八片给他。有了这几片筹,季欣荣就可以小心翼翼地放慢脚步,甚至趁别人没注意,借口拉屎,躲在茅厕里歇一会,揉揉红肿的肩膀。

    季欣荣明白这是舞弊行为。在教室里他是绝对不会舞弊的。不是说他学习成绩好,不需要舞弊。他即使成绩不好,也不会舞弊,因为如果他的学习成绩是舞弊得来的,是假的,他会觉得自己可耻。所以哪怕他不会写,也宁愿留下空格,决不舞弊。

    但是田建国和他舞弊,他把田建国当成最好的朋友,当成恩人,因为季欣荣的肩膀实在太痛了。季欣荣两次都告诉了妈妈。他要给妈妈几块筹,让她也躲一会懒。妈妈不要,说:“妈妈是大人有力气。你正在长身体,能躲一担是一担。”妈妈又说:“要记住别人的好处。以后哪怕他骂了你一两句,你也要忍着他。”遗憾的是季欣荣一直没能回报田建国,因为他无缘得到一次发筹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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