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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4)

更新时间:2019-07-07 15:34:55 | 本章字数:4164

    史少泽和胡老二在得月楼里吃喝着的时候,陈博正沿着东环路走,准备去找常亮,要回前几天借去他的一千伍佰元。

    常亮也是他高中的一位同学,他俩还在一张桌子上坐过呢。常亮是县城南关人。在高中上学的时候,县城的学生有一种优越感。他们这些乡下的学生,吃住在学校。吃饭时,几百名学生涌向一个买饭窗口,男生挤成一堆,女生站在老远,望洋兴叹。睡在宿舍里,窗上的玻璃全打碎了,冬上雪花从窗口飘进,天明起来,被子上落了一层。这一切还罢了,最可怕的是,城的男生常欺负乡下学生,乡下来的娃大都不敢惹他们,谁惹恼了他们,晚上他们纠集一伙,从窗口爬进来,将你在被窝里捧一顿。陈博和常亮关系好,是他避免了几次不必要的麻烦,他虎假虎威地生活了一段时间。

    前几天,请胡副镇长吃饭,喝得他吐出了血,多亏半路胡副镇长的传呼响了,是镇上呼他晚上开会。齐天华虽是有些高,但比他强多了,他去车市租辆桑塔轿车送胡副镇长回史前镇了。如果胡副镇长不走,他肯定会喝出事来。齐天华将他送到宿舍,经管他睡下,才离去。第二天,刘主任到房里来,他一看已是中午十一点多了,浑身象散了架,只想喝水。在水龙头喝了三次,仍然想喝。刘主任劝说,不敢再喝凉水,小心拉肚子。刘主任说,凭他的经骏喝醉酒最好喝些酸辣挂面的汤。他听了刘主任的话,在街上找一家面馆,没吃面,喝了一碗汤,的确舒服了些。本想在大街上转转,但看见阳光,人晕得不行,还是回去睡一觉。

    刚躺下,门被谁“咚咚”砸响。他下床开门时,心里还骂着,门一开,是常亮。

    常亮留着寸头,脸如焦黄烟丝,惊慌万分的样子。

    陈博吃了一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面对一切事情都能冷静的,那要是自己的事,看到常亮的神态,他也紧张起来。

    常亮冰窖捞出般哆嗦,上下牙不由人磕碰,眼里充满茫然的惶恐,两股青鼻涕不停地流,双手来回擦抹不断。

    “我开车将人撞了。”

    陈博神经绷紧了,拉起常亮要去出事地点。

    常亮摇摇头,告诉他不用去了,事已经说好了,给些钱就完事了。他回去,老婆把门锁了,不知逛到什么地方去了。陈博有了,赶紧取些钱,先把事情解决了,迟了恐怕对方变卦。

    陈博这时才发现常亮右脸靠耳朵处有一条擦伤。

    陈博毫不犹豫地把抽屉里的二千元拿出来,他就剩下这点钱了,他是用钱在拼溅生活的浪花,没有钱,他事业乃至生命的帆船将会搁浅。他把钱递给哆嗦不已的常亮时,从中抽出了五百元,怕今天有事。

    常亮一把抓住钱,直往口袋里塞,说:‘请放心,晚上八点一定送来。”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厂门。

    陈博关了房门,继续上床睡觉,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是睡不着的。好听的话说,他的志向很大,难听的话说,他有野心。他的眼光看得很远,他已经困在这战车上了,丝毫不可能再退缩,而且在谋取官位的路途上费尽了心思,付出了旁人难以想象的精力。在齐天华的指导下,他托熟人与曾锋挂上勾,几次请吃送礼之后弄了个入党申请书,在村上通融了支部书记,将党员的一切手续办理妥当,放进自己的档案之中。本想去找夏龙,考虑他刚上班,解决这事难度不小。和曾锋交往的过程里,他从未提起过夏龙。齐天华在组织部开了张转党员的组织关系介绍信,他拿到单位来,已是名中共党员了。现在当务之急要办的是转干,听说转干是相当难办的。这就得看齐天华的了,一定得攻破齐天华丈人这座堡垒。每次谈起这事,齐天华不好意思地说,丈人是个老正经,得有一个好时机,而且得有时间。他却听人说,劳人局长不但心黑且贪。是不是齐天华不好意思说破这一层,故意拖时间,让他慢慢明白。他心里有些责备起齐天华了,有些事就得明说,没有必要隐藏了,不然会耽误事情的。陈博脑海一浪汹过一浪,浪浪发出呼啸声,拍击着心岸。他感到这片海不属于自己,自己反而在这海里沉浮,一片叶子似翻转着。迷糊地睡了一觉。

    醒来巳是夜晚。齐天华打传呼找他,约去大众舞厅跳舞。他要等常亮来还钱。齐天华听将钱借给常亮,气得在电话那头直跺脚,骂了陈博一通。

    话筒传来齐天华气愤的声音:“常亮是个烟民,抽大烟将几十万元抽光了,把亲戚邻里朋友害得好惨,把钱借给他是害他呢。”

    陈博全身忽地凉水浇了般冰凉,厂门外电话亭的灯光青亮亮地摇动,整条街立起来的似的,劈头盖脸向他砸来,胃里堆的一些酸汤相互撕杀,直冲嗓子眼。他无力地挂上不断响着齐天华“喂喂”声音的电话,向前踉跄几步,扶住路边一棵风景槐,蹲下去,吐了两大口。他不是伤心钱。他无法把常亮跟烟鬼连结起来,他的感情承受不住,烟鬼,这意味着常亮的一生彻底毁灭了,他不相信这是事实,绝对不信。

    齐天华坐着三轮车超来了,他猜得没错。陈博因常亮的事在路边痛哭欲绝。他搀扶起陈博,安慰着他,告诉他常亮的堕落,是交友不慎造成的。

    “难道烟戒不掉吗?”陈博问。

    ‘戒了四五回了。”齐天华仰头叹息了一声:“吃屎的狗忘不了吃屎的路。好端端的家叫他搞得散活了。”

    他俩互相搀扶着,串环城路走去,县城的喧嚷灯光渐渐远了。繁星在闪烁,郊外的一片清静,他俩坐在东二环路边的护栏墩上,晚风将疲惫点缀成远方打碎寂寞的蛙声。东二环宽阔而笔直,但县城车流量太小,一环路足够了,白天很少有车辆绕行在东二环上,不用说是夜晚了。

    陈博满脑子的是常亮,他的同桌,篮球们打得相当出色的小伙子,热情豁达,始终爱开玩笑的小伙子,怎么刚踏上社会的大舞台,就被毒品推人没有明天的陷井里去。

    齐天华轻声伤感地谈着常亮,从学校回来,常亮靠着他爸是供销社主任,买辆东风卡车,倒卖化肥,短短两三年,常亮已是拥有几十万元的小财东了。他又买了辆东风卡车和一辆切诺基。两辆东风卡车雇佣司机开着,他整天开着切诺基到处逛,那帮哥儿们云集在他的周围,吃喝漂赌。一个人吸起了毒,其它人也跟着学,整体都成了烟鬼了。毒品真是可怕啦,不到一年的时间,他把车卖光了,积蓄也抽完了。他钻了个女的,俩人结了婚,谁知那女的烟瘾比他还大。他到处坑亲戚朋友,媳妇四处卖淫。

    陈博说:“你为柯不早谈这事?”

    齐天华说:“你没参加工作以前常亮因抢劫在外县被逮捕,听说被判了十年。每个人熟知的人,都想把这东西在记忆里抹掉,谁想,不几年他从监狱就出来了。”

    一股风吹过, 陈博说:“不谈常亮了。”郑重地将自己的转干的事向齐天华摊牌了。

    齐天华难为地低头不语。

    陈博说:“不难为你。我的为人你还不消楚吗?只要把事办了。”

    齐天华吸起了烟,给陈博一支,陈博挡回去了,说是胃难受。齐天华红红的烟点忽闪了几下,开口了:“陈博,咱俩关系不错,我也不想骗你。上一次我给谁办了,花了五千元。”

    陈博打断齐天华的话说;“好,明天给你伍千元。有机会还要去看望你丈人呢,以后还有许多事情劳你丈人的大驾呢。”

    夜在沉寂中滑行,从西兰路偶尔传来一两声汽笛声,身后街灯的黄红色涂抹着自己头顶的苍穿。陈博和齐天华紧挨着坐着,谁也不愿打破夜的寂静。喧闹的内心,在无限的凉丝丝的空气里颤栗。突然,齐天华火山爆发似地喊叫一声,沿着青白色的二环路发疯似地跑去,边跑边疯狂地叫唤,将心中的一切挥洒给夜的天空。直跑到西兰路上,一辆辆车过去过来,灯的光柱扫描他焦白的脸庞,他顿然回到了现实中来。他想哭,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泪珠早已滚出眼眶。

    陈博沿着二环路徐徐过来,他无法体察齐天华的喜怒哀乐,他自己也在希冀的花环中煎熬,挣扎着,用自己瘦弱的身材跌打着,冲击着青铜色的四壁。他习惯于黑夜的颜色,习惯于孤寞的冷峻,喜欢这挥洒压抑的夜的天空。

    他俩沿西兰路回到城里,分手时只是相互地拍拍肩膀。

    从第二天开始,陈博为伍千元四处奔波了。两天时间集资四千二百元。他头脑里搜索下一个借钱目标时,不由想起常亮。他知道那千五元肯定泥牛人海了。但侥幸的心理捉使他决定去找常亮,说不定会有奇迹出现。即使常亮把钱挥霍完了,但他俩可以好好谈谈。他想借此机会拉常亮一把,把毒品戒掉,开始新的生活。

    走人南关村,在村口几个老汉的指点下,他来到南关的第二条街道。远远看见常亮和几个孩童在耍弹球。他走近时,常亮抬头看见了他,脸唰地红了。 “脸还能红,证明还有些廉耻,并不是说真的不可救药了。”陈博想。

    常亮把手里的几个弹球给了一个孩童。热情地开门让他进了家。他爸在常亮结婚时,给队上申请了一院庄子,由于常亮吸毒,花掉了老人的所有积蓄,仅给新院子盖了两间平房。这在南关村是最寒酸的建筑了。县城里的农民因将土地的卖出,家家暴富。占有天时和地利,使他们个个肥油油的。类似常亮这样的人物,自己害自己啊。

    两间平房只摆一张脏兮兮的床,电壶和几个小茶几摆在墙角的小凳上。陈博发现房顶有高高的天线,怎么也找不见电视机。看来,常亮真的把一切都变成一股青烟了。

    常亮一脸的馗尬,他在院中间拾一张破报纸,往房前台台上一铺,拉陈博坐在上头。他提出电壶摇了摇,空的,他是想给老同学倒杯水喝。

    陈博拉常亮和自己坐在一起。

    常亮执意要去给陈博倒杯水,家里没有水,他要去邻家借些开水。陈博认为没有必要,他不渴。常亮很认真地说;“你头一回来,好歹算是稀客。”说完,提着两个杯子往外走去。

    “我不想喝,你不去了。“陈博对着常亮的背影喊。常亮似乎根本听不到。

    陈博环视着院子,院中央乱放着几个花盆,里面的花早已枯萎而死。头门的右侧端角,一株牵牛花爬上墙头,在墙头开了两朵红粉粉的花朵来.左侧墙角堆放着四个小车轮胎,唯有它记录着主人当年的辉煌。陈博在两个平房里转了一圈,心跟这院子一样的清冷。人一生有多少变化料想不到,人生也真的是按命运的轨道前进么,你若脱轨,就意味着灭亡。他陷人痛苦的思索之中,太阳慢慢西斜,墙上的牵牛花在愈来愈淡红的光亮里,显得娇而清爽,门外耍弹球的孩童嘻闹声,将这孤独的小院笼罩在天真无邪的氛围之中。陈博习惯地仰头望天空时,才突然想起常亮该回来了,倒杯水不至于需要这么长时间吧。他感到蹊跷,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感。他决定去看个究竞

    他到隔壁去了,隔壁家只有个满口无牙的老太婆,他问老太婆常亮来过没有,老太婆很爽脆地说来了,把两个茶杯放在她家就走了

    他不由骂出了口:“这狗东西,怎么成了这东西!“

    他在街上问耍弹球的孩童。

    孩童指着东边说:“常亮哥往那边去了。”

    陈博惨笑地摇了摇头,替常亮悲哀的同时也替自己难过。毒品会把曾经朝气蓬勃、为人忠厚的一个人变成这样。他今天不应该来,不来他不会有如此难受。三十几年了,他第一次痛苦地堆以自拔。这时,传呼响了,是史少泽在厂门外的电话亭打的。史少泽及时的传呼,给他带来一丝慰藉。毕竟周围的同学朋友里,仅有一个常亮是黑色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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