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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9-05-05 12:16:16 | 本章字数:3141

    上午九点多钟,太阳照在畈田里的秧苗上,绿油油的叶片随微风摇曳,给人以生机勃勃的感觉。一片荒田中央停放着一台挖掘机,一些老人和妇女站在田埂上围观。节令虽是初交五月,太阳却火一般炙人,人们汗流浃背,有的老婆敞开衣襟,露出了干瘪的奶子;而有的老汉干脆脱去上衣光着膀子。大家眼巴巴地等着看挖掘机怎样挖土,可那开挖掘机的师傅却坐在驾驶台上不动,他那种淡漠神态着实让大伙焦急。有的说:“师傅,你咋还不挖呢?”有的说:“师傅,这都晌午了,你还等啥呢?”师傅咧嘴笑笑,从衣袋里掏出烟来,点燃吸了起来,把头扭向一边。一个妇女兴奋地说:“来了来了,你们看老憨还掂着鞭炮哩——原来是等他。”大家抬头看去,只见老憨和老酒鬼一前一后走来了。走到挖掘机附近,老酒鬼拐到了老憨的前面,伸出双臂一拦,气呼呼地说:“表侄,俺们的事还没说好,你还真要开挖吗?”老憨说:“表叔,不是跟你说了么,池子完工以后,我们保证按实际损失面积赔偿;再说又不是你一户,大家都同意了,你咋老纠缠呢?”老酒鬼说:“纠缠?俺这是纠缠么?俺们的庄稼长的好好的,是你们的车在上压,到底是谁招惹谁?”老憨说:“表叔,车不往上走能从天上飞吗?表叔啊,你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老酒鬼说:“不管你咋说,今个俺的钱不到手,就是不准开挖。”老憨说:“表叔,这损失面积没出来叫我们怎样赔偿?”说着就去点燃鞭炮,呼啦一下鞭炮噼噼叭叭响了起来,老酒鬼躲闪不及摔倒在荒田里,老憨一面慌忙拉老酒鬼,一面向坐在驾驶台上的师傅招手,说:“开挖吧!”

    挖掘机隆隆地响起来,伸起巨大的铁臂就往下挖土。老酒鬼喊叫着从荒田里爬起来,拼命往前奔跑,在场的人吓得面色苍白。挖掘机停了下来。约莫过了半个小时,老酒鬼的老婆粉面婆跑来了,人们见她油头粉面,短发齐耳,穿一身浅蓝色衣裤,一双大脚趿着拖鞋,看上去像个荡妇。她站在老酒鬼面前伸出手说:“钱呢?快交给俺,明个去镇上买皮鞋,后天要穿上它进城赶礼呢;咋着也不能便宜你喝烧酒啦。”老酒鬼说:“钱,钱个屁!老憨说以后再赔偿,你找他要去。”粉面婆对老憨说:“憨表侄,今个莫说你表婶难缠,你会说一本书,见不到钱,你休想开挖。”老憨说:“表婶子,这刚开工,你叫我按啥赔呀?”粉面婆说:“俺说老憨呀,你这是为公家办事,又不要你个人掏腰包,放着顺水人情咋不做呢?俺瞧你不是憨是傻!依俺说,挖机凡是从人家田里过的一户先赔五百,以后多点把算了,公家吃点亏;少了的你再补。”老憨说:“表婶子,你口口声声说‘公家’,你以为这是由国家拨款吗?我们这渔业养殖公司是村办企业,国家不拨款;况且现在村里没有钱,就是有钱那也是集体的钱,全村人民的钱,分文不能乱花的。”粉面婆说:“憨表侄,你莫拿话骗俺,就算国家不给钱,村里卖树卖毛竹的钱也是成千上万的,哪能说穷的没钱呢?”老憨说:“你真不信,叫我有啥办法呢?”粉面婆说:“他们有钱的你们缓天把,俺们急着用钱的你就先付了吧?”老憨说:“表婶子,你真要是急着用钱我先给你凑一点,不过今天不行,明天我一定在这等你,我不会失信的。”说着就对坐在挖掘机上的师傅说:“师傅,开挖吧!”挖掘机又隆隆地响了起来,粉面婆站着不动。老憨说:“表婶子你走开,别让挖掘机碰着你。”粉面婆仍然不动,说:“你今个就把钱拿来,不拿来你就莫开挖!”老憨眼看着挖掘机的铁臂在她头顶上转悠,慌忙拽她一把,哪知粉面婆扑通一下倒在挖掘机前面。开挖掘机的师傅吓得魂不附体,惊叫起来。老憨不顾生死地紧抱着粉面婆的身子往外拉,粉面婆顺势在老憨的胳膊上咬了一口,老憨“唉哟”叫了一声,顿时鲜血流淌。挖掘机再一次停了下来。老憨气得怒目圆睁,拳头捏得咯咯响,一步一步向粉面婆逼近。粉面婆急中生智,呼啦一下解开裤带,裤子顺着屁股滑落到脚脖子上。在场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张着嘴巴,呆了。老憨把头一扭,背朝着粉面婆向田埂走去。开挖掘机的师傅一个劲地摇着头,说:“这深山旮旯真是蛮荒之地,女人咋是这样?”胖三嫂说:“师傅,俺们可不都是这样啊,俺们孬好还晓得羞耻哩。”粉面婆脸羞得通红,一面提裤子,一面向胖三嫂狠狠瞅了一眼,来到田埂上坐下,低着头吐清水——胃气疼又犯了。吴姑奶牵着小孙女走过来,弯下腰来问:“咋啦?胃气疼又犯啦?”粉面婆点了一下头,说:“不厉害,马会就好了。”吴姑奶哧哧地笑着说:“你那会鬼迷心窍了吧?”粉面婆把头一昂,说:“老姑奶呀,亏俺主意来的快呀,要不俺早挨上他那铁拳头啦!”吴姑奶笑着说:“只听说女人吓唬男人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想到还有你这个绝招。”

    正在这时,玻璃翠急匆匆地跑来了,一眼见老憨胳膊流着鲜血,忙问:“这是咋的了?”老憨低着头不吭声。开挖掘机的师傅伸手一指,说:“你去问她!”玻璃翠走到粉面婆跟前微笑着说:“表婶子,你表侄咋就得罪你了?给他的胳膊咬的鲜血淌,咋能下的了牙呢?”粉面婆哼哼两声说:“他不打俺,俺凭白无故的就咬他吗?”玻璃翠说:“你说他打你,伤在哪里?”粉面婆说:“打哪里?打俺头了,到这会还昏疼昏疼的哩。”玻璃翠说:“俺领你到医院做检查,查你没伤咋办?”粉面婆说:“没伤不是更好么?非要伤了你才舒坦么?”玻璃翠说:“这说明你不敢去检查;可你表侄的胳膊是你咬的,你赖不掉,你要认药费。”粉面婆手捂胸口唉哟唉哟地叫起来,又要吐清水。玻璃翠说:“你今个再会装病,俺也不会饶你,你不是当众脱裤子吗?你再脱给大家瞧瞧,那药费俺帮你认。”粉面婆低着头唉哟,任凭玻璃翠说啥也不吭声了。玻璃翠手指着粉面婆的鼻子,逼着说:“脱呀!你咋不脱了呀?都说你好耍赖,俺今个让你过过耍赖的瘾。”粉面婆猛地站起来,手指着玻璃翠说:“玻璃翠,你这活王八!俺咬的是老憨,又没咬你,你心里疼个啥?再说了,俺咬的是他的胳膊,又没咬掉他那命根子,不妨碍你们做那事。”玻璃翠说:“你说出这样的丑话,你还算人吗?你就是条赖皮老母狗!”玻璃翠口里骂着,上去扣住粉面婆的衣领拽住她说:“走,俺们去派出所讲理!”粉面婆挣脱着说:“谁不晓得派出所有你相好的,俺偏不去!”玻璃翠一把揪住粉面婆的头发,粉面婆强忍疼痛,双手去扒玻璃翠的裤子,二人在荒田里撕打起来。胖三嫂和两个女人跑过来给二人拉开。玻璃翠慌忙提着裤子跑到田埂上坐下,掩面哭起来;粉面婆坐在田埂上,撩开衣襟擦脸,粉渣落入眼角,也疼得流出泪水了。

    荒田里这会静了下来,只见高五奶头上搭条白毛巾由山秀搀扶着走来了。高五奶站在田埂上喘了一阵气,抬眼看了看大家,说:“你们大伙都说说,俺们湖西能办个啥事?打土改穷到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了改革开放,有了好政策,田地分到户,又免了农业税,放开手脚让大伙致富;俺这穷乡僻壤的咋致富呢?不就是有片山有片水吗?俺英子来了以后,琢磨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事情来,提出山上种茶水里养鱼;山上种茶也见效了,这水里养鱼才刚刚开头,鱼池子还没开挖,就有人七八下里找岔子,打得不可开交,咋都这糊涂?俺也听说啦,不就是因赔偿的事吗?损失多大都还不晓得,叫人咋赔呢?今个这事传出去,人家会笑俺山旮旯里的人没见过钱哪!丢人啊!晓得啵?”

    “大娘,俺可不是钻进钱眼的人啊!”胖三嫂说,“压俺的田赔不赔都行。”

    “就是,点把钱赔不赔又该咋的?”吴姑奶说,“况且这村里也是为俺们大家好。”

    “老队长,”阮胡子说,“俺可是一直没提赔钱的话呀!”

    “该赔的还是要赔,完工了一文也少不了。”高五奶说,“好啦,这也晌午了,上午就不挖啦,下午早早地开挖。”扭头对老憨说:“憨子,下午再放挂鞭炮炸炸晦气,烧几张纸钱给过往神仙,你多磕几个头,求求保佑俺们办事顺利,心想事成,圆俺的发家梦。”

    山秀偷偷笑了。

    高五奶狠狠瞅了山秀一眼,说:“死女子,你笑个啥?你能说俺说的不对么?”

    “对对对,俺奶说的哪能不对呢?”

    大家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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