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把田英送回家后自己骑摩托去村委会了。田英一到家就见五奶在给两孩子喂奶粉，就问高五奶：“怎么把孩子抱回家来了？”高五奶说：“是让他三嫂用扁担挑来的。”田英说：“我回来的路上还为这事犯愁，想着娘老了一个人不能在那过夜，想去那里陪娘，没想着娘回来了。”高五奶笑着说：“娘就那么笨么？你细想想，半夜喂孩子奶粉，在那个生地方，摸这摸不着那的咋办？所以就叫他三嫂把孩子挑来，夜里也有你们搭把手。”

    “娘想的真周到，生怕饿着孩子。”田英笑着说，“娘的心真善良，照料别人的孩子就像亲骨肉一样。”

    “孩子幼小俺看着心疼。”高五奶说，“你不晓得吧？娘一辈子没改怀，那大柱子、铁柱子都是娘从大路边、店子里拾来的，俺个人挨饿也让孩子吃饱，俺个人衣破褴衫，也不让孩子光屁股受冻。大柱子、铁柱子都晓得俺不是他的亲娘，可他俩从来没把俺当养娘看，俺觉着他俩对俺比有的对亲娘还亲。”

    “这事我听人讲过，要亲不论真假。”田英说，“这是他俩的福气，也是娘的福气，娘现在不也是子孙满堂么？加上我连女儿都有了。”

    “是呀，俺知足啦。”高五奶笑着说。“哎，英子啊，孩子他妈到底是得啥病？现在咋样了？”

    “是伤寒病，没事啦，你放心吧。”

    “这也罢了，你说要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俩孩子咋办？”

    田英放下提包转身去了厨房，先洗锅后添水，然后蹲在灶门前把火燃着，黑烟薰人，呛得她咳了几声。高五奶赶过来问她做啥？她说烧水洗澡。高五奶伸手把她从灶门前拉起来。田英笑着说：“这点小事都不让我做，我的心里不安。”

    “来农村跟俺们庄稼人厮混本来就受委屈了，哪能还让你做这些脏巴啦叽的活呢？”高五奶说，“你那细皮嫩肉的做粗活，娘瞧见心疼。”

    “娘这样说，我心里更惭愧了，”田英笑着说，“做女人就要学会做女人的活，这是妇道。”

    “娘不管你做女人应该咋么作，”五奶笑着说，“俺俩有缘分，做为母女后，见你说话做事通情理，娘长娘短的，处处顺心，娘就想伺候你一辈子；人家想伺候像你这样的女儿还没那个福分哩。”

    田英掂来大木盆，找来内衣裤，闩上门，就在厨房角落里痛痛快快洗起澡来，站起洗，坐起洗，洗了上边洗下边，澡洗完后屋角成了一道河。

    高五奶过来笑着说：“这个英子！身上有啥呢？真能糟踏水。”

    田英一边擦着身子一边说：“我来农村什么都不愁，就为解手、洗澡犯愁。咱家明天建个卫生间，就像去年咱俩在城里住宾馆那样的，这样，洗澡、解手就方便了。”

    “俺一辈子就没在屋里痛痛快快洗个澡。”高五奶说，“真能建个卫生间，是俺做梦都想的；不过，俺寻思这比不了那城里的宾馆，不那么容易。”

    “我看也很简单：就把这屋角用砖隔成小屋，铺上瓷砖，做个下水道，外边再挖个化粪池——要不了几个工就搞成了。”

    “俺这山村里现如今连个泥瓦匠也都是难请了，除非往城里去请。”

    “张二元最近就回来了，七、八个人个个都是搞建筑的，只要买好材料，要不几天就建成了。”

    “俺农村女人为洗澡犯一辈子愁，只有文化大革命以前，夏天能洗痛快澡。吃了晚饭，女人们牵着大的抱着小的，七、八十来个扑扑通通跳进河里，那水清悠悠凉浸浸的，一天当中只有那一会舒坦。”高五奶说，“直到文化大革命来了工作队，说女人在河里洗澡不文明，还说了些不三不四的难听话，从那以后俺们就享不了那样的福了。”

    田英回到住室，穿好衣服，擦干头发，拿把蒲扇来到葡萄架下乘凉。刚坐下不久，手机响了，她打开手机放在耳边。

    “喂，是我。你是哪位？……哦，张书记呀？……巴三那钱你们没收是应该的，但我想就别交财政了，就给我们村吧？……支持农村建设也是名正言顺嘛！……还商量啥呀？你就当个家吧！……好好，谢谢你张书记！”

    高五奶系着围裙走来，问田英说：“晚饭你想吃啥？”

    “啥也不想吃，只想喝点稀的。”

    “一大长夜的，不吃东西可不行，今儿个做你对胃口的，保管你爱吃。”

    田英笑着问：“娘，你又做什么好吃的？”

    “天热的饭要调理，俺去擀面片，烙火烧馍；菜呢，青椒炒干鱼、凉拌黄瓜、凉拌粉丝、咸鸭蛋瓣。”高五奶说，“这些个饭菜，再不爱饭的人，见了也能吃个饱。”

    田英笑着说：“娘真会调理人。”

    高五奶正要去厨房，堂屋里两个小宝宝哭了。

    “这咋弄？这咋弄？”高五奶急的直搓手。

    “娘，你去做饭，我去冲奶粉喂宝宝。”

    田英喂完宝宝，一个一个把摇篮搬到院子里，坐在小凳上，一只手摇扇子，一只手轮换摇晃两个摇篮，不一会宝宝睡着了。这时，丫丫放学回来了，见了小宝宝放下书包就要抱，妈妈用手阻止她，她小辫一甩噘着小嘴提上书包就跑进堂屋了。

    高五奶做好饭菜，田英把小圆桌搬放到院子里。高五奶用托盘把菜端来摆上，果然是新鲜清爽，诱人食欲。随后高五奶又端来一钵清汤面片和一盘焦黄的火烧馍。高五奶让田英和丫丫先吃，田英说等铁柱回来一块吃，就用蒲扇给宝宝撵蚊子。

    铁柱回来了，却带来两个人，一个是马强，一个是老憨。马强拎着大大的礼品袋，老憨拎着沉沉的啤酒箱，老远都齐声喊大娘。高五奶笑呵呵地从厨房走出来，和他俩亲热地问长问短。铁柱进屋牵出电线，安上灯泡，一瞬间院子亮子。大家坐下后，高五奶要去再炒两个菜，马强一把拉住她，把她按在凳子上坐下，笑着说：“大娘，你把马仔当外人是不？你这几样菜个个都是喝啤酒的菜，何必还要去炒菜呢！”

    老憨说：“是呀，大娘，忙了一天了，你也该坐下歇歇了。”

    高五奶笑着说：“你们不见外就好，那俺去添两副碗筷来。”

    老憨拉住她坐下，去厨房拿了碗筷。大家围桌而坐，三个男人打开酒瓶盖，嘴对瓶口“咕嘟咕嘟”喝了起来。田英笑着说：“你们也喝慢点，就跟有人抢似的，这样喝法伤胃。”

    三个男人都笑了。

    铁柱说：“老姐，我们天天都这样喝，没事。”

    “你别没事没事的，”田英笑着说，“等你喝成啤酒肚子，看淑芬还要你不？”

    “老铁，”马强笑着说，“还是老姐关心你，再不怕我跟憨哥喝成了啤酒肚没人要。”

    “都放量喝吧，喝成了啤酒肚，都去当光棍。”田英笑着说。

    丫丫放下筷子，走到铁柱身边，伸着小手去摸他的肚皮，样子很认真地说：“这肚皮还不大。你莫喝了，要成大肚皮把孙阿姨气跑了，我跟你没完！”

    说得大家都笑了，高五奶呵呵笑得流眼泪。

    田英问马强说：“马仔，怎么你来也不先给个电话，想给大家一个惊喜是不？”

    “对，是惊喜，我来给大娘修这截路。”

    “那敢情好，”高五奶说，“大侄子说话算话。”

    老憨看了看马强，又看了看高五奶，说：“老弟、大娘，我就想来跟你们商量这件事，能不能用这个钱先修鱼场那截路？等我们以后有钱了，我再给大娘修这截路，当然你俩真不同意也就算了。”

    “先修那截也行，那是公事，俺这是私事，先公后私。”高五奶说，“不过莫耽误俺娶媳妇进彩车。”

    “不会的。”老憨说，“等咱那路修通，冷运车买来，就能往外大量销鱼了，到那时修这截路的钱还是有的。”

    田英笑着对马强说：“马仔，你就不敢说‘没问题，修两截路的钱我包了。’”

    马强笑着说：“那也没多大事，无非再加个三两万也就够了。”

    “这个钱我绝不让老弟再拿。”老憨说。

    田英对马强说：“你这筹钱筹的怎样了？”

    马强叹口气说：“跑了半个月没眉目。”

    “那怎么办？”田英说，“那湖心岛几个老板争着买，我们都推了，专等你找钱签合同哩。”

    铁柱说：“这是真的。那天淑芬她哥把淑芬找回家，见了那个姓雷的老板，说要找我帮忙买湖心岛，并掂二十万资助她哥盖房子。淑芬当面推了他，雷老板掂着钱包二话没说就走了，气得她爹她哥两天不吃饭不起床。”

    “俺说呢，”高五奶说，“怨不得那天淑芬回来拿衣裳去林春旺家，满脸不高兴，眼圈红红的，原来是为这事。”

    “淑芬做的对，因为她知道马老弟在先说定了。”田英说，“马老弟呀，你回去再想想办法，尽快过来把合同签了；不然在淑芬她爹她哥面前不好交待。”

    “田姐，你不知道生意上的难处，我欠人家的人家欠我的，总没搞清过，‘三角债’从来都是头疼的事。”马强说，“这事就照你说的，我再去求求人家，万一弄不到钱，我给你及时来电话。”

    田英对铁柱说：“巴三那钱我跟县纪委张书记说了，算是同意支援我们了。明天你和胡会计一起拿着我的身份证把钱取来，然后带上三两千立即去那边接张二元他们。”她又望着老憨说，“你那需要个帮手，我想了，是不是能叫淑芬她哥当你的副手？”

    “行。我了解他，很老练，很能干。”

    “那明天你就去找他帮你招呼修路吧。”

    马强起身望着田英说：“你们的事说完了，我和老铁回宾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