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楠回家后没有丝毫的睡意，清气逼人的孟小麦占据了他的灵魂。

    他冲了个澡换上舒适的睡衣，然后来到阳台上，此刻的月亮更圆更亮。

    太阳光异常强烈，无法凝视，但月亮光柔弱，甚至能窥视到内部，这种隐隐约约的影像正是月亮的魅力，就如以文养心的小麦。所以，遭逢这么多沧桑变故，她都从容地走了过来，无论身处何境何地，她皆是安然姿态，不惊不惧，寻常相待，安稳地守着她的岁月，守着她的文字。所以，她说得出，“你给生活意境，生活才能给你风景。”

    席间他留意地听到同学们三三两两在议论她，李丽说起她离婚的事，口气是那么不屑，出于对女性的礼貌他没有去指责她，看得出来李丽生活得相当富足，但是她怎么能够去嘲笑一个不幸的人呢？况且她们还是发小。

    当然惋惜孟小麦的也很多，一些同学知道了孟小麦的不幸后，没有对她说多余的安慰话，只是对她更友好，孟小麦回报他们的同样是友好。尤其最后的诗歌会，大家对孟小麦的欣赏和欢喜溢于言表。

    程少楠不明白的是，他比他们更关心她、心痛她、欣赏她，为何就对他冷若冰霜？不理不睬？他是那么坦诚的一个人，凡和他接触的人都会称赞他的光明磊落，他的君子风范，为何她就不屑一顾？连向她问声好的机会都不给他？

    这些年常年在外，他也结识了很多别的女人，然而，小麦在他身上激起的感情，那种炽烈、温柔、深沉的感情，已经不可能再度出现了，对他来说，没有一双眼睛能替代一度情意绵绵凝视过他的那双眼睛，当这双眼睛越过他时，注定了他要过无家无室、形影相吊的单身生活，他的每一天都在苦挨寂寞无助的岁月，唯有这双眼睛重新投射到他身上，才能改变这一切。

    在程少楠心里，十里春风比不上一个孟小麦。

    程少楠突然想和她说说话，因为有些话除了她，无人可说。不过，从她白天的表情来看，多半不会理他，程少楠想不出她不愿理他的原因，如果说有冒犯她之处，就是给她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信，不过这也谈不上是冒犯啊，我爱你是我的事，你不爱我是你的事。

    她不爱我吗？程少楠始终不相信，那天拍集体照，他分明看到孟小麦回头看了看站在她后面的人，她没有忘记二十二年前他紧跟她的那一幕。这一发现令程少楠激动无比，可后来，为什么又对他冷眼相看？他细心地观察着她和沈晓光，发现沈晓光待她更像待亲妹妹，眼里只有疼爱。那么，到底是什么缘故？

    程少楠对着明亮的月亮情不自禁悄悄地私语着：

    “我说你呀，当初是为了什么呀！……如果嫁给我多好，我们就能一起赏月，我会让你靠在我怀里，我会把你当宝中之宝呵护到老……”程少楠小声地说着，“我的生命里还是只有你，你来，我在，你不来，我依然在！这次，不要再推开我了好不好？就让两个孤寂的灵魂相互取暖吧。”

    程少楠两眼潮湿，很久没有被这样的感情所迁动了，除了孟小麦，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春情洋溢的感情萌发。而现在，这春情洋溢的感情就像多年的老友那样亲密地偎贴过来，使他不可自拔。

    程少楠一夜未眠，本来今天准备飞回深圳，脚下的土地好像长满磁铁，把他牢牢吸住，让他动弹不得。他知道，不是地上的磁铁让他动弹不得，而是小麦让他无法动弹。他不想走，不想离开有小麦的这块土地，一刻也不想。

    早上起来和公司副总通了个电话，告诉他要延期些日子，公司的事让他全权处理。接着又拨通沈晓光电话，然后，直奔沈晓光办公室。在他心里，和清水港每一个同学在一起，犹如和孟小麦在一起。

    沈晓光递上一杯茶，道：“你没回深圳?以为你今天就飞回去。”

    “不想回去。”

    “为何？”

    “想再和你们聚聚，你不想？”

    “当然想，最好你从些不再远走他乡。”

    “我正在考虑。”

    “当真？”沈晓光眼露惊喜之色。

    程少楠顿了顿，问沈晓光道：“那个，孟小麦在哪上班？工作如何？收入怎样？”

    “一家装璜公司主办会计。”

    “她会会计？她喜欢和数据打交道？”

    程少楠想起她学校里最讨厌的就是数学，毕业了，反而和数字打上交通，还做上主办会计，这么说，收入应该还可以，可再可以，也就几千来块，要供儿子上学，要日常开支，还是很拮据啊。昨晚睡不着，今天又不想走，原因就在于此，他必须找个人再和他聊聊孟小麦，知道得越详细越好。

    “本来想让她来我这里的，可街道收入是上面定的，装璜公司是我朋友开的，工资多少我朋友说了算。”

    程少楠向他投去赞赏的眼神。

    “小麦很不易，我也只能这样帮帮她。”

    “我来帮她吧。”

    沈晓光看着程少楠：“你怎么帮?你这里也有公司？”

    程少楠摇摇头：“没有。”

    “没有你怎么帮？你想带她去深圳？这不现实，她走了她儿子怎么办？”

    “在这里设个公司还不简单？”

    沈晓光有些意外：“这就是你不想走的原因？你和她——”

    “别这么好奇好不好？”

    沈晓光嘴角含笑：“还真有那么一点好奇。”

    “这次回来，发现父母没我想像中那么坚强，对子女有了依赖性，看我的眼神满满的不舍，心里十分不忍。”程少楠扯开话题。

    “是啊，家有老人不远行，你是该回来了，这样我们也好常常见个面，不然，把你忘了别叫屈。”

    “这次聚会给我提了个醒，我的亲人，我的同学，我的好友都在这里，我为何就不在这里？”

    “那就回来啊，这里也是发展中的城市，你若回来，市里领导还不把你捧为贵人？肯定有你想要的项目。”

    “我想要的——”程少楠忽然看住沈晓光。

    “我这里有吗？只要我有，你尽管拿去。”

    “你有。”程少楠眼里闪着慧聪。

    “看上我街道这块地？可以，只要还我一个更理想的办公大楼，只管拿去。至于相关问题，我帮你解决。”

    程少楠笑了，“好，只要有我看中的，少不了来找你。”

    “这么说，真有回来发展意向？”

    程少楠点点头:“你们都在，我必须也在，对不对？已经和你们错失了二十年，不想再错失了。”

    沈晓光拿起手机，“向同学们报喜去，程少楠不走了，程少楠打回来了，晚上，晚上我请客，这次定要让孟小麦出席。”

    小麦不会来，就昨天对他的那份冷漠，今天绝对不会来，只要他不走，需慢慢来，他不信她会躲他二十年。

    程少楠于是止住他：“不急，等我有了想法再向他们报喜。”

    “也好。”沈晓光放下手机，“那就，一会我俩？”

    “坐着吃吃茶不好？”

    “好，今天就陪你吃茶，吃一天，吃到你有想法。”

    程少楠忽然盯着沈晓光道：“我想坐在清水港吃茶。”

    “可以啊，现在就去。”

    程少楠哈哈一笑：“会有那么一天的。”

    是的，会有那么一天，只要他想，就会有。

    程少楠心里默默道:小麦，现在开始，你在哪，我就在哪。虽然你一次次避开我，冷落我，但我不再像二十年前那样年少气盛，掉头而去，我早已锋芒暗藏。对我而言，人生最美的，即是相遇，更是重逢。二十年前，我和你相遇，二十年后，我与你重逢。从此以后，供养我的，不仅仅是回忆了，不仅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