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回到清水镇，酒家饭店都已打烊，只有夜排档正高潮，摊位一座连着一座，清一色的塑料棚顶，每个棚子大约放四五张桌子，每张桌子能坐七八个人。摊前的煤火通红通红的，炒菜的声音和着摊主招徕客人的声音，已经让人觉得饥饿交加。程少楠向小麦委屈地笑笑，于是俩人在一家油腻腻香喷喷的摊位前坐下来。

    说实话，坐在这种地方，对于程少楠来说平生还是第一次，但今日不同，在什么地方，吃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吃。所谓“有情饮水饱”，两个人有情有爱的话，就是再简陋的食物也会带给人心灵上真正的安慰。

    小麦看看程少楠，“我来点吧，估计你第一次吃大排挡。”

    小麦也不客气，要了碗萝卜牛腩、咸蛋黄炒苦瓜、酸辣土豆丝，烤了几串金针菇，又要了一份白菜炒面，程少楠也跟着要了一份，两个人坐在街边大快朵颐。

    程少楠看着小麦吃饭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小麦只是瞟了他一眼没有停止，她饿坏了，不想在谈话上浪费时间。

    程少楠忙解释道：“没有什么，只是觉得你吃饭的样子像个孩子，很坦率，不做作。”

    “吃饭做作，说明不饿。”

    “有一种女人饿死也要做淑女鬼。”程少楠说完做了一个淑女态，接着又做了一个淑女鬼态，小麦发觉李丽就是这个样子，不管别人有多急，她都是细嚼慢咽，吃不露齿，再好吃的东西她也只吃一筷子，而且从不吃饭，非但自己不吃饭，还看不起那些吃饭的人，在她眼里米饭是粗人、穷人的食物。

    “吃得惯吗？味道如何？”小麦问。

    “很独特，接地气。”

    小麦看看吃得热火朝天的四周，笑了，“还真是接地气。”

    程少楠压低声音道：“你看看老板娘，更接地气。”

    小麦瞟了一眼泥土肤色的老板娘，踢了程少楠一脚，程少楠却故意大声道：“干嘛踢我，疼。”

    小麦被他的反应吓一跳，反应过来后，又一脚上去，程少楠道：“别踢同一处啊，目标也太精确了。”

    周围的人都好奇地看着这对与大排当格格不入的风情男女。

    小麦瞪他：“还说？”

    程少楠忙端起碗：“吃面。”

    小麦捂住嘴笑。

    两人边吃边聊，言笑晏晏。

    想好一辈子不再跟他说话的，然而今天晚上却顺畅地说了这么多，甚至还有些许亲昵。小麦一面对话多起来的自己感到惊异，一面又忍不住。不知不觉间，她双颊绯红如桃花，她觉察了，愉快地摩挲面颊，轻呼：“好辣，跟老板说微辣的，还是这么辣。”又问对面的男人：“辣吗？”

    “还好，我发觉我们都成四川人了，没辣反而不习惯。”

    说这句话时，程少楠已把自己那份吃得精光，他探头看看小麦碗里还有一点儿炒面，就顺手拿过来也吃个精光，小麦愣愣地看着他，这个随意的动作让她突然对面前的男人产生一种难以言状的亲切感，好像和他一起生活了很久……

    “面条好吃吗？”程少楠笑咪咪地问小麦。

    “嗯！”

    “知道为什么吗？”程少楠脸上的笑意更深。

    “太饿。”

    “不对！”程少楠摇头。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来了呀！”

    “我？”小麦有点莫名其妙。

    “你是它们的一品夫人啊！”

    “啊？”小麦不解地仰起头，她接触到了程少楠狡黠的笑容，一下子明白过来后气得直跺脚，程少楠终于憋不住了，放声大笑。

    “真有这么好笑？”小麦板起脸，然而自己也被程少楠的比喻比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程少楠往停车方向走，小麦停下脚步，“我们在这儿分手吧，这里离我家很近。”

    “现在是晚上，我怎么放心让你走回去。”

    “平时又不是没走过。”

    “那是我不在。”程少楠说这话时，心隐隐作痛。

    小麦的心也在隐隐作痛，你又不能天天在。

    “走啊。”程少楠伸手拉住小麦的手，他必须送她，他必须知道她住的位置。

    小麦挣脱他的手，“我——我自己走。”

    上车后，程少楠问道：“往哪边走？”

    小麦指了指东南方：“往前，第一个弄堂口开进去，一会就到了。”

    程少楠就是想和她多呆一会，可真的一会就到了。

    程少楠陪她走到楼道口。

    “你走吧。”

    “这楼道怎么黑乎乎的？”

    “有几处灯坏了。”

    “物业不修？”

    “说了几次，没人理会。也能理解，一年就交一点点物业费，怎会尽心尽职。”

    “明天我让人来修，今天我送你上去。”

    “别，一会还得送你下来，我走惯了，没事。”

    “我用手机照明。”程少楠说着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

    “平时，我也是用它上楼的，你回吧，我真没事。”

    小麦坚持不要他送还有其他原因，怕到了门口，他说想进去喝口水，她怎么办？让进还是不让进？给喝还是不给喝？在原野单独相处她不觉什么，有风，有草，有花，在狭小的空间，只有彼此的呼吸，她会无处可逃。

    程少楠见小麦如此坚持，也就作罢。

    “小麦，做计划书碰到难道打我电话，我们一起解决，或者，再去清水港。”

    “哦。”

    “要注意休息，别熬夜。”

    “哦。”

    “还想说什么怎就想不起来了，小麦，你就没什么想说？”程少楠没话找话。

    小麦知道他在没话找话，其实，她也想和他呆一会，再呆一会，但她不想让他感觉出她心思。

    于是说道：“谢谢你这个项目。”

    程少楠问：“谢项目还是谢我？”

    “多谢。”

    “怎么谢？”

    “用行动谢，支持你，配合你。”

    “如此而已？”

    “还想怎样？”

    程少楠提唇一笑，“没想怎样。”

    “我上去了。”小麦转身。

    “小麦。”程少楠喊一声。

    小麦立停，但没回头。

    程少楠伸出手指，在小麦背上轻轻敲了六下，小麦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一种久违的初心萌动袭遍全身，这一刻，她差点泪流满面。

    “再留一道回家作业。”程少楠感受到了她的颤抖，初心的萌动同样冲击着他，望着她的背影，他柔情似水。

    小麦没敢转身，“我要填空题。”

    “好，用计划书换。”

    回到家，关上门，小麦便走到窗口向下张望，看着程少楠的身影一点点溶入夜色，心头竟涌上一阵细微的寂寞。

    他敲了六下，会是怎样的六个字？她还会怦然心动吗？小麦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是怎样的六个字，他的举动他的思路总是令人惊诧，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让人欲罢不能，想讨厌也讨厌不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