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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草屋无人见泪痕

更新时间:2020-02-17 23:37:16 | 本章字数:3696

    住在小镇角落里的孟小麦,这些日子,真正体会到了“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的思乡之情,和“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的相思之苦,每日每夜“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眺望故乡,她只想说一句话——少楠,我永远爱你!她只想一件事——少楠,为了我的父老乡亲,把度假村建设好!求你!

    犹如整个清水港原野抱不住一声蛙鸣,她这辈子终究抱不住少楠的身体少楠的爱!

    过去那段日子里他们曾是一体的,少楠说过她是他今生最爱,为了她,他掏空所有受够寂寞,现在,最爱她的人就在不远处,就在她一回头就能碰到的地方,她却没法回头,不能回头,只能这样冷漠、残忍地对他。她的心脏在喊痛,在流血,她嘶声裂肺的呼唤只有嘶声裂肺的回声,整个小镇都弥漫着浓浓的化不开的忧伤。

    程少楠,度假村,母亲的健康,要自杀的女人,就这样轮番吞噬着孟小麦,她终于撑不住病倒了,发着高烧,做着乱梦,全身酸痛,连坚硬的骨头都在痛,别说一颗柔软的心了。她的心在二十年后苏醒过来,原来不是为了等待幸福,而是接受另一次破碎。

    那就来个彻底破碎彻底埋葬吧!深夜,拖着病躯的孟小麦,独自来到那片程少楠眼中玲珑的水洼地,她想在这个荒凉之地放开嗓子大哭一场,她的人生已经到了满目荒凉、极其无味的地步,她为什么还要假装不在意?哭吧,这些日子一次都没能痛痛快快淋漓尽致哭过,母亲不在她不用再装,可以痛快地难过,痛快地哭,哭吧,就这样死劲地哭,把心里的痛苦都给哭出来,想哭多久就哭多久,多好啊!一个人真好,可以做回一个真实的人。

    可奇怪的是就是发不出声号啕大哭,只是干呕了几声。这个打击太深重了,已经令她号啕不起来,小麦浑身发抖,怎么就是哭不出来呢?怎样做才能减轻正在向她的喉咙深处抠挖的铁爪带来的痛苦啊,可是她浑身无力,面部肌肉像瘫痪了一样。

    和少楠在一起她是快乐的,但快乐像写在水面上的字,她和他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了,她失去了和少楠在床上进行的有趣的长谈,失去了他温暖怀抱的蔽护,失去了幸福和快乐,失去了一切——她又重新失去了一切!

    孟小麦,你来到世上就是来过这种生活吗?每天早上在绝望中睁开眼睛,又在绝望中闭上眼睛?那就不睁开算了,看这片水洼地多美,绿草萋萋,白雾迷离,如果能在这里枕水而亡不是也很美?她可以在这里等她的少楠来,等他把这里变成又一处在水一方,她可以做一个水中央的守望者,守望这里的美,守望心里的爱。

    小麦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恐惧,东张西望,等待真的有婆婆出现,带她走,让她做一个真正的守望者。

    黑暗中,她找到那块和少楠睡过的草地,恍惚间身子被少楠拉入怀中,当她又一次感触到他的体温,一下软得像团棉花,她紧紧地依偎着他,这些日子她想念他的怀抱想得快要疯了,常常抱紧双臂在愁对孤灯的深夜感知着他曾经的温度,曾经的宠爱,曾经的心颤,曾经的疯狂……

    迷迷糊糊,她回到了度假村,却惊悚地发现那里已成一条空港,她在清水港疯狂地寻找,寻找她开着野花的泥房子,飘荡在水中的玻璃房,有着吉维尼小镇般美丽的村庄,寻找那些点点滴滴的记忆,寻找那些有她情感烙印的地方,然而,遍地都是断壁残垣……就连那条有清水港三个字的石拱桥也不知了去向,她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找不到这条桥,她成了没魂儿的幽灵,在清水港上空飘荡……她是在梦中急醒过来的,醒来才发现自己在草地上睡着了。

    小麦爬起来,朝着清水港的方向走去,她想回去看看度假村,这个梦惊了她一身冷汗,难道少楠跟她一样失踪了?扔下度假村不管了?她必须回去看看,必须回去,看看它有没有脱离她的意味,还是不是她心中的那个度假村,不然她的心不会踏实,如果少楠真的离开,那么,她必须留下,在度假村面前,个人情感算得了什么。

    她可以放下那个男人,但不能放下度假村,亲爱的父老乡亲啊,请给予我力气,给予我方向。

    也许真的是故乡的亲人在引渡她,当她走得快要精疲力竭时,呈现在她眼前的竟然是曲径通幽处,小麦向它扑去。

    这儿的所有景点都是她心目中的风格,开满鲁冰花的小径,长满荷花的水塘,尤其是那些被碧绿的原野衬托得十分清楚的精巧的木房子、竹房子及开着野花的泥房子,在月光下就像绣在绿色缎面上的彩色图案一样美的朦朦胧胧生机盎然,更像莫奈笔下一幅油画。

    还有她的垄上行,一块块地被整得平平整整,就等着主人来下种呢。还有小径上她最钟爱的竹篱笆,紫滕花已经种下,早春它将是个嫩黄的篱笆,夏天它将是个翠绿的篱笆,初秋它将是个挂满紫滕花的紫篱笆,而到冬天,它又是个挂满记忆、向往和憧憬的篱笆……小麦两眼潮湿,思念了八十二天的度假村啊,真的好美!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他没有走,没有抛下度假村不管,小麦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对于清水港,程少楠真是上帝的恩赐。

    来到泥房子里,吻着野花的香味,小麦的心又起涟漪,身在如此美妙的小屋里享受着人间清福、享受着充足的睡眠,一定会一天做一个美梦!且梦里都是花香!这些野花的品种她亲爱的弟弟挑得好极了,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弟弟说的那个农垦植物园在哪儿呢?里面一定跟世外桃源一样美,哪天她一定要小冬带她去,小麦想得着了迷,她没有意识到的是,她以为死了的心正在一点点复苏,她僵硬的脸上有了情绪变化。蓦然间,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响,似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小麦茫然地看着原野,不明白突然之间为何会心跳不已。

    她走出泥房子,随着心跳的节奏茫然走着,哦,前面就是在水一方,飘荡在水中央的玻璃房像一盏盏航灯,闪着生命之光。

    猛然间,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伫立在那个熟悉的地方一动不动,小麦骇然,怎么会这样?她的心知道他在这里,所以牵引着她走向他?小麦努力控制住不停往前走的双脚,她不能再走了,真的不能了,不能像上次一样向他飞奔过去,不能扑到他怀里寻求依靠,不能让他抱着她给她爱情,不能了,都不能了。

    这时候,突然飘起小雨来,天空阴沉沉的,一片油灰色,给人一种天地茫茫的萧杀和哀伤。

    那个身影还是一动不动,像在等人,又像在等死!是的,他在等她,哪怕等到死!小麦身子发软,跪到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眼泪汹涌而出……

    “你走啊,你回去啊,你怎么像个傻瓜?下雨都不知道?少楠,我知道你在等我,等我像那晚一样向你奔去,这些日子你夜夜在这里等吗?你不知道更深露重吗?你不想活命了吗?你病了,度假村怎么办?我的父老乡亲怎么办?走呀,求求你走呀,雨越下越大,你不走我怎能走?你让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这样近不能近,离不能离,见也不能爱也不能的见面,使小麦痛得脸都变了形,心早已不堪一击,她把头埋在手心里,又胀,又痛,又麻,又晕。

    “少楠,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忘记我?不再等我?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吗?先有李丽,后有你妻子,现在,连我的老母亲都会出来阻止,早知如此,我们不该相逢,不该再爱,没有交集,便无遗憾,我应该把自己伤痕累累的窗关上,永远关上,二十年前我就应该关上,那么,这些苦难这些迷茫这些挣扎这些凄伤这些哀愁这些折磨我就统统经受不到了。你也不用经受,不用来清水港,不用投资度假村,不用管我的父老乡亲,不用离婚,不用站在雨中等我,不用爱我。”

    雨中的身影还是一动不动,站成一座旧年雕像。

    “你不走是不是?那好,我走,我走,所有的苦难所有的哀愁所有的折磨都让我来承受,总有一天,时间会擦去所有爱的痕迹,总有一天,再鲜美的爱也会爬满苍绿,成为旧事。亲爱的少楠,就让我们慢慢割舍,彼此遗忘,各自散落在清水港茫茫原野——我们的麦田里吧。”

    小麦摇摇晃晃站起来,她必须走,如果再看一眼那个背影,她的防线会崩塌,那么,她会不顾一切冲过去,不顾一切!什么割舍,什么遗忘,什么道德,什么死呀活的,在这个男人面前将统统失效!

    小麦呆立在雨中,却不知往哪里走,小木屋就在眼前,妈妈就在眼前,但她不想去,少楠就在眼前,只要她喊一声,他就会结束他悲惨的站姿,向她奔来,但她不想喊,她什么都不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不想,好像思想停止了工作,好像成了一具僵尸。

    她步履艰难地朝前走着,脸色惨白,夜风吹得她浑身打着哆嗦,针尖般冰冷的雨点直打在她的脸上,雨水很快就穿透了她薄薄的衣裳,使它又冷又湿、黏糊糊粘在她身上。垄上行一派寂寥、一片荒凉,泥泞满地。她拖着疲惫的身体,碰到小水坑连避都没力气,麻木地径直踩下去……她的脚有多冷呀,而回家的路又在哪里?

    不清楚走了多长时间,透过朦胧的泪幕,她看见了她的床,看见了她田园风味的温暖的被子,浅浅的绿,嫩嫩的红,粉粉的紫,灰灰的——那灰灰的又是什么?小麦没有力气去想了,满身泥水、遍体鳞伤的她再也支撑不住像被抽去了骨头的身子,往五颜六色的床上倒去,耳边最后传来一声“啪”的声响,便再无声息。

    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只知道她的灵魂离开了疲乏已久的身体,飘了起来,飘到没有痛苦、不用受累的地方,飘到父亲身边,这不,她伟岸的父亲正对她张开宽厚温暖的胸怀……多好啊,她终于可以从这令人疲惫的生活中逃遁而去了,也许,地狱就是长期地被束缚在红尘之中,也许,她活着就是遭受地狱之苦——忍受难以抵挡的可怕的折磨,原来世上还有比死更糟糕的事。

    承受到极限的孟小麦,从里到外都垮掉了,失去程少楠,人间再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既然如此,就不留恋了,死去吧,死,原来比活着还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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