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阴谋得逞

    范蠡庙还是没有躲过那一劫，终于还是在那一日被拆得只剩下一堆碎砖断瓦，大操坪里一堆烧得只剩下灰烬的炭火是庙里大大小小被烧掉的菩萨佛像留下来的。

    一个风高月黑夜，突然来了一百多条汉子，个个手中拿着撬棍，扁担绳索，采取了一个突然袭击，庙就在这一夜只听到一片乓乓乒乒的声音，只大半夜的工夫，一座经历了千百年的大庙就摧枯拉朽般掀了个底朝天。

    这一夜，庙里几十个和尚、尼姑、道人被一队民兵押了，赶到了乡公所连夜集中开会学习，向他们宣传破除封建迷信，做一个信仰马列主义，遵纪守法公民的道理。动员他们统统还俗，脱掉袈裟分到各个村去，和尚娶妻生子，尼姑嫁人，都自食其力去作田当农民。虽个个弄得愁眉苦脸，甚至还哭哭啼啼，但政策大了啊，他们这些小和尚、小尼姑除了服从，还有何办法。

    上课作动员报告的就是齐先枫。那次他因有十八条短棍护庙阻拦，没有拆庙，就向福来使了个眼色，由他去闹，自己就偷偷带着人回了。回乡公所后，他把情况向区公所的左区长作了汇报，想试探试探左区长，这庙到底是采取强硬措施拆呢，还是手下留情。但如果留情，建区公所、卫生院的材料他们就毫无办法，只能让这两项工程先缓缓了。左区长听后，也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按说上面并没有提要扫除封建迷信就一定要拆庙，且保护文物古迹像也有明文规定，范蠡庙是千百年来留下的珍贵文物，应在保护之列，拆了，上面追查起来，也不可小觑。

    但齐先枫又说了，这座庙哪有千年呢，原来唐朝光宅年间建的那座范蠡庙太平天国长毛早就一把火烧了，现在的范蠡庙是清朝咸丰年间重建的，规模比原来的小得多，而且只一百多年历史，那也能算文物？况且比这年代还久的庙也全拆了，这座一百多年的为何就拆不得？我们现在已经在轰轰烈烈搞社会主义建设了，全党全民都在信奉马列，我们都是无神论者，谁还会信那些菩萨？齐先枫还列举了拆庙的几大好处，一是破除了迷信，如果光嘴里喊喊，让那些宣扬封建迷信的庙宇还存在，让那些和尚道人利用那个场所还在兴风作浪，群众受到他们的影响后，封建迷信又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势必会扰乱人心，影响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甚至可能还会让资本主义复辟，危险大得很呢。二是区公所、卫生院已在破土动工了，需要的材料不少，而且刻不容缓马上要凑齐，不然会影响工程。眼看上面的资金还没拨下来，听说拨也拨不了多少，全要靠我们自己解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我们一无资金积累，二无现成的材料，不拆庙又到哪里去想办法？那个范蠡庙我早看了，全是水桶粗的木柱，雕梁画栋，飞檐啄角，青砖琉璃瓦，材料全是上等货，拆了建个区公所、卫生院绰绰有余，我们只要花点运费，连工钱也不要，要各乡村抽调劳力无偿支援。现在经过土地改革后，广大农民都分到了房屋、田地，日子一天天好了，对党和政府都很拥护，就是要他们白干一两个月也毫无怨言。三是群众现在也不信菩萨了，眼见得共产党给他们带来了这么多好处，菩萨会带给他们么？千百年来，老百姓信神信鬼，给他们带来了什么？不是依然贫穷的还是贫穷，富贵的还是富贵，还是过着人压迫人，人剥削人的生活？他们都对拆庙，烧掉那些糊弄人的菩萨都举双手欢迎，这是人心所向嘛，左区长，你还犹豫什么，快下指示让我们动手吧，人我都组织好了，那个民兵队长福来就摩拳擦掌，恨不得一个夜工就把那座庙拆了。哦！我还告诉你一件事，那个庙里的方丈宁宗就是他的叔父，还有一个老尼姑就是他的母亲。那年那个大恶霸地主张大贵因他父亲与他那跟张大福当小老婆的母亲私通，生下他后，把他父亲活活打死，还被罗大棒棒剜了心。还要沉他母亲的潭，他母亲连夜就带着他逃了，逃到范蠡庙被他叔叔宁宗收留，在那里出家当了尼姑。上次我们带人去拆庙，宁宗方丈还有那个叫腊香的尼姑一眼就认出了福来，他们叔侄、母子还在那里相认了。我看情况不对，就带人悄悄撒了。

    原以为福来看在他叔，他母亲的面上会发生动摇，会极力反对拆庙，不料这小子思想还很坚定，不但没动摇，反倒比先前更坚定了，还一再向我表示，他不会因此儿女多情的，干社会主义嘛，还能管那么多么。还一再表示，拆庙他愿一马当先，冲在前面，下决心要把那些菩萨、范蠡、西施神像扫除得干干净净，决不留半点死角。把这些污泥浊水扫除干净了，让人们一心一意只奔社会主义，至于他的叔父、母亲，让他们还俗后，他会把他们的生活安排好的。这个后生很不错，今后我还想把他提拔到更重要的领导岗位上来。左区长，你看呢？”

    “好！好！好得很！这是棵好苗子，一定要重点培养。”

    左区长正在起草一个掀起合作化高潮的报告，脑子好像全集中到了那张材料纸上，对齐先枫提出拆庙的事似听非听，至于说了些什么，好像听得并不清楚，只听到说，反封建迷信，走社会主义道路，群众很拥护，范蠡庙不是文物这几句话。就高兴地扬了扬手说，“这样的事很好嘛，要大张旗鼓去干嘛，你先去干吧，我这里还要准备一个会议的发言稿，建区公所、卫生院的事，你着手去抓一下，我这段时间忙得很，抽不出时间。我们的新政权才刚刚建立，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建区公所、卫生院也是件大事，耽误不得，你就带人抓紧去干吧。”

    齐先枫好像领了圣旨般，哪敢再拖延，立即就快如风火般从区里赶回了乡公所，连夜找福来和一些土改骨干召开了紧急会，拆庙已是一项必干不可的紧急任务了。具体由民兵队长福来带队，抽调了一百多基干民兵，连夜赶赴范蠡庙，先把和尚、尼姑、道人都集中到乡公所来参加学习，所谓学习，就是逼迫你还俗，和尚去找老婆，尼姑去找老公，都各分到一份田地，自食其力，作田种土。福来带着民兵赶到范蠡庙后，首先将庙内大大小小的菩萨全搬到外面操场上，泥塑的就用锄头砸烂砸碎，木雕的就堆成一堆点火烧了，只听到一阵阵轰隆隆的捶打声和劈劈拍拍的柴火爆炸声，一时火焰冲天，这堆干枯了几百上千年的木雕菩萨遇上烈火，一下就烧得照红了半边天。

    正在这时，只见一后生从黑暗中气喘吁吁跑了出来，边跑边喊：“手下留情！手下留情！烧不得！烧不得呀！为何把范蠡、西施像也丢到火里了？作孽呀。你们这些王八日的，作这号亏心事，会得不到好死。”就奋不顾身向那堆烈火冲了过去，把范蠡、西施神像从火堆里抢了出来。说来也怪，那堆木菩萨遇上烈火都劈里叭拉烧得油直冒，偏范蠡、西施两座神像却安然无羌，连油漆也没烧掉一块。当那人手忙脚乱赶忙从火里抢出来时，还光彩夺目，栩栩如生。抢到神像后，那人像抢到了宝贝似的连忙从后山跑了。

    “站住！你想拿到哪里去？陈劣牛！你还想搞封建迷信是不是？我把个信你，你要老老实实放下，把它烧了，不然我就定你个反革命罪，判你的徒刑。”福来正从庙里搬出一堆经书往火里丢，听到有人喊，有人在抢范蠡、西施像，就连忙从里面追了出来，看见陈劣牛抱着范蠡、西施两尊神像往后山跑了，就大喊要他放下。

    陈劣牛哪会听他的，早跑得不见了踪影。

    福来就顿脚舞手大骂：“陈劣牛，你干的好事，我会找你算账的。”

    陈劣牛也在后山大声回应：“我怕你个卵，你这狗日的没干好事会有报应的。”

    果然，庙刚拆了一半，就出了事，福来在大雄宝殿屋顶上正用一根铁撬棍掀瓦时，突然往后一倒，口吐白沫，接着就跳起来大喊大叫：“神来了！鬼来了！快跑啊！”就在屋顶上飞快地跑起来，边跑边捡起屋顶上的瓦向拆庙的民兵甩过来，还操起铁棍向那些人胡乱挥舞，还打伤了几个人。

    正在指挥拆庙的齐先枫大吃一惊，忙大喊：“福来！福来！你要干什么？”

    福来又捡起一块瓦片向齐先枫砸去，嘴里还骂：“我日你祖宗十八代的奶奶！我要干什么？我就是来收拾你这恶魔的。拆什么鬼庙，分明是你在作恶害人，老子要先拿下你，你站住！”

    就飞身一跃，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说来也怪，数丈高的屋顶，从上面一跃而下后，竟然毫发无损，接着就挥舞着铁棍追了过来。

    齐先枫吓得抱头鼠窜，连忙大喊：“快抓住他，快抓住他！福来已经疯了。”

    众人就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夺下他手中的铁棍。福来仍然口吐白沫，狂叫乱喊，人们定睛一看，福来果然疯了，就都急忙停下手中的活，早早收工回了。

    范蠡庙一连拖了十多天才拆完，福来从此就疯疯癫癫，到处乱跑乱喊，闹个不休。他的后面总是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小孩，福来的儿子吉帮也跟在他后面哭哭啼啼，对一些小伙伴的嘻闹，吉帮哭着向他们哀求：“别笑我爹，别笑我爹，我爹遭了报应呢。”

    小伙伴们因此笑得更厉害了，还边跑边喊：“报应！报应！活该！活该！”

    吉帮就嚎啕大哭起来。

    福来的妻子桂香总是冷冷地看着，她抱回儿子，在他屁股上拍了几掌，大声呵斥：“哭什么哭！好好待在家里去！”

    吉帮又哭着说：“他们笑我爹，我爹癫了呢。”

    桂香又在他屁股上拧了一把；“他癫了由他癫去，谁叫他去拆庙，那也是拆得的么？”

    吉帮听他妈这么说，就真的不哭了。只楞楞地问：“庙里真有神么？”

    桂香说：“当然有神，不然你爹怎么会癫呢。”

    福来在外面胡乱跑了几日，那一日早上突然又清醒，冲着屋外大叫：“爹！我真的不该拆庙？章家真的葬了那块龙脉地么？我儿子吉帮以后真的会有发身了？啊呀！那我就死而无憾了。爹！等等我！”

    说完就又口吐白沫，往后一倒，就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