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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抓劣牛

更新时间:2022-12-10 07:25:36 | 本章字数:4584

    51   抓劣牛

    公社本来就定在这日召开一次声势浩大的批斗会,靶子早就定好了,除了几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多次上过台的地富反坏分子,还有一个被定为这次的一号人物陈劣牛。

    虽然公社这次批斗的重点是阶级敌人,但实际上陈劣牛是首当其冲,暗地里他还是重点。那些地富反坏分子已批过了多次,无非是说了一些怪话,出工不积极,没什么新内容,要批斗不过是走走过场,遮人耳目。要批斗陈劣牛是早就预谋好了,公社为此还专门召开了会议,这次无轮如何不让他跑掉了,开会的前两天,公社就通知蠡施村大队的支部书记陈先福,要他派民兵暗地监视陈劣牛的行动,到了那一天,谁去用借口把他骗来公社,到公社后,谁来用绳子把他捆住,要不要对他触及皮肉,是用楠竹笋子炒肉打背心还是只用一顿拳头耳光,是安排哪些人动手,哪些人上台发言念批判稿都作了细致安排。

    那个气势虽然人们已见过多次,已见怪不怪了,批斗会往往是令人防不胜防的。比如某位领导作完报告,各级领导陆续发完言后,冷不防就出人意料地进入了下一个议程。只听到有人一声喊,把某某人揪上台来!揪上台后,又猛地一喝:“跪下!把衣脱了!”立即就跳上两个拿楠竹杈子的彪形大汉,抡起楠竹杈子就在那露出一身白肉的背上一顿猛抽,直打得鲜血淋漓,背上血糊糊的再看不到一点白肉。坐在台上观阵主持会议的领导看看打得差不多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这才摆摆手说:“行了!行了!揪下一个。”

    如此论番三五个或七八个,全靠领导的眼色行事。打得轻重也全靠他们一句话。看着不顺眼,也可能会要到阎王爷那里去走一趟,私下有点交情,只应付一下的,当然只蜻蜓点水般做做样子。

    虽如此,那种气氛仍令人不寒而栗,连三岁的小孩也会吓得屏声静气,不敢出口粗气。一个号召下来,尽管有领导把黑的说成了白的,也只能随声附和,还要高声叫好。不然,夜里开斗争会,吃楠竹笋子炒肉就要轮到你了。有人还戏虐地说,公共食堂里一年到头难见到一点肉腥味,楠竹笋子炒肉倒是常有人吃到,百吃不厌。下一个会轮到谁,谁也说不准,说不定就轮到自己身上了。就常吓心吓胆,像小媳妇一样小心奕奕。地富反坏倒成了死老虎,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打也好,斗也好,由你们去调摆,自己这一堆瘦肉全交给你们去处理了。

    蠡山公社的批斗会场就设在公社前面的操坪里。政府大院就设在张大贵那个有两层小楼,前面有操坪,操坪外有几棵大樟树的地方。民国时期,张大贵以联保主任的身份,在这里称王称霸,为所欲为,杀人如麻,是蠡山乡有名的土皇帝。滚地龙和他那十几个兄弟被张大贵抓住后,就是在这里被罗大棒棒带领团丁将他们杀害,罗大棒棒还剜了滚地龙的心脏当下酒菜吃了。

    有点戏剧性的是,几十年后,又斗转星移,那些被欺压、剥削的乡人一下就挺直了腰杆,土改时,张大贵、张大福被愤怒的民兵用楠竹蔑片差点活活打死。不久张大贵、张大福和罗大棒棒被民兵队长福来在这里当场宣判了死刑,就在这操坪外的那几棵大樟树下执行了枪决。乡民们总算扬眉吐气,也敢高声大气,嘻嘻哈哈到这个原来只有张大贵一家人才能住的小木楼上来开会、学习,同领导们来谈生产、生活了。

    尽管那些干部常颐指气使,大手一挥,要讲些昏话,但老百姓都信,他们都是人民的干部嘛,是为老百姓办事的,不信他们的信谁的?他们说要放卫星,亩产粮食能达万斤,喂的猪比牛还大,吃饭不要钱,飞快地就要进入共产主义,就要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老百姓也信。

    虽然食堂里吃菜咽糖,饿得肚皮贴了背脊骨,也没人说不好,照常每日白天干了夜晚还挑灯夜战,打着灯笼火把还能干个通宵。要大跃进呀,要一天等于二十年,快步进入共产主义呀,要过按需分配的幸福生活呀,谁还能有怨言?

    公社党委书记齐先枫似乎比先前更忙了,刚刚在下面几个大队召开完会议,还在蠡施村大队现场看了几丘亩产已达万斤的样板田,虽然有人悄悄议论那是搞夜工悄悄从另外几丘田里把已经扬穗的禾苗移植过来的,但陈先福对悄悄议论的那几个人把了信,谁再讲怪话,小心夜里就开他的斗争会,吃楠竹笋子炒肉。吓得那些人立即就噤若寒蝉了。开完现场会,紧接着又要开批斗会,齐先枫整日忙得连轴转。这个批斗会不能不开,社里至今还留有一个不愿入社搞单干的死角,为他这个亩产达万斤,各项指标都在大放卫星的先进公社无疑是脸上抹黑,丢了脸。他已忍无可忍。那个要批斗的一号人物陈劣牛虽然已研究定下来作为重点对象,但他还是对支部书记陈先福说了,如果他现在就改邪归正,回头是岸,愿意交出土地入社,他还是可以放他一马,这个批斗会暂时就缓缓。使他也免遭皮肉之苦。他等了两天信,陈 先福仍在不置可否,说话吱吱唔唔。齐先枫不禁大发雷霆,这个陈先福呀,他是想不坐支部书记这个位子了么?他把陈先福喊到公社来问了。

    “先福,怎么搞的?陈劣牛他到底是入社还是不入,你要给个信呀,公社要作安排了。批斗会的工作都已准备就绪,就只等你的信了。”

    “他不交,不交。不想入社,我好话说尽了,讲不进油盐,你们别作那个指望了。”陈先福一脸诅丧,连连摆手说。

    “不入?那好,那就这么定了,陈劣牛就定为批斗的第一号人物。没客气跟他讲了。”齐先枫咬了咬牙,气哼哼地表了态,“会议马上就召开,声势比先前要大,楠竹杈子也准备了几捆,我不信他那背心就是铁打钢铸的。陈先枫,你马上派民兵把他抓到公社关起来,不然,等我们刚布置好会场他又跑了,害得我们又枉费心机。”

    陈先福说:“他爹这时候正害重病,捱不了几日了,能不能把他抓来,我还不敢保证。”

    “别说他爹在害病,就是他爹死了,也要把他抓到公社来。你不能误了我们的大事,这次再让他跑了,我首先要开你的斗争会。太不像话了,每次你都说他跑了,连这点事都办不了,还要你这个支部书记干什么?”

    陈先福只好哼哼哈哈地走了。

    等了两天,齐先枫又派了政法部长刘大昌到蠡施村大队去看看,斗争会就这两天召开,

    刘大昌问陈先福 :“陈支书,陈劣牛抓到没有?如抓到了,马上派民兵送到公社来。为这事,我们也大伤脑筋,每次派人来抓,没哪一次不扑空的。这次我不得不亲自来了。这次不会扑空吧?批斗会已准备了差不多半个月了,一天也不能耽误了。”

    政法部长一说,陈先福又叫苦连天。说:“刘部长,这次我也没办法了,陈劣牛他爹昨晚升天了,这阵正在办丧事,这时候怎好去抓他呢?”

    刘大昌说:“我可不管他爹死没死,齐书记说了,他爹死了也要抓,不能因他爹死了就免了对他的批斗,他躲不了的。公社会场都布置好了,只等抓到陈劣牛,就可召开大会了。其他几个要批斗的地富反坏分子都已抓到公社关押起来了,陈劣牛是个重点批斗对象,不能缺了他的。”

    陈先福说:“我知道,是不是还推迟两天,等他爹入土为安后再批斗如何?”

    刘大昌就来了火,说:“陈先福,是不是陈劣牛是你远房叔叔,你想网开一面?公社齐书记说了,这次抓不到陈劣牛你也脱不了干系,这次批斗会万万耽误不得,这是关系到我们的国家红旗落不落地,变不变颜色的大事。你要想到这个厉害关系。我也不多说了,抓不抓,你表个态吧。我好回公社去向齐书记汇报。”

    陈先福说:“那好吧,你要抓就抓吧。你不是已带来了几个民兵么?我替你们带路,抓人归你负责。”

    刘大昌只好一挥手说:“抓就抓,你不抓,我们派民兵去抓定了。走!事不宜迟,趁陈劣牛这阵正在为他爹办丧事,正好下手。”

    一声喊,同来的几个民兵就跟着陈先福走了。

    远远的,果然听到陈劣牛家锣鼓喧天,伍长道人正在那里一边敲击一边念经。外面搭的一个敝棚里坐满了赴丧的亲友。看到陈先福已带着公社刘大昌等一行人气势汹汹赶来了,陈先福还先喊了一声:“劣牛叔!公社刘部长来找你了。”见陈先福还使了个眼色,坐在敝棚里的亲友知道来者不善,就一声喊:“劣牛兄弟!快跑!刘大昌找你不会有好事。快跑呀!”

    正顶着孝布在爹的棺材前面磕头的陈劣牛听到喊,扭头一看,刘大昌果真带着一伙人手里拿着绳子来抓他了。就忙站起来,也不跑,只迎着刘大昌走过去说:“是来抓我的么?我早知道会抓,我等着你们呢。”

    “等着就好,放老实点,争取从宽处理。如果再跑,严加惩处,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既然你已知道,就老老实实跟我们走吧。”刘大昌说完对那几个民兵一挥手,“还站着干什么?上啊!把他用绳子捆了,关到公社去。哈!还是要我亲自来呢,不然又会让你跑了。”

    陈劣牛说:“今日我不会跑,你也不敢抓我,我死了爹呢,你也是有爹妈的人吧?你爹妈死了,别人会不会抓你?”

    刘大昌气愤地说:“我没犯法,谁敢抓我?你别瞎说了,老老实实跟我们走吧。要不要用绳子?老实跟我们走,就免了,不然……”

    陈劣牛一听,劣性又来了,听到刘大昌说他没犯法,没人敢抓他,就把脚在地上狠狠一顿说:“照你这么说,要抓我,批斗我,是我犯了法是不是?好家伙!你当部长的也敢胡说八道了。老子偏不去公社。看你们敢把我怎么样。”

    说完就顶着孝布扭头朝对面山上跑了。

    刘大昌一看,傻了眼,忙大喊;“快追!别让他跑了。”

    就带着几个民兵从后面一直追了过去。

    陈劣牛撒开双脚,跑过山岭,跑过田野,还跳进一条小河,涉水跑了过去,然后又跑上一条大路。刘大昌带领的民兵也追得气喘吁吁,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刘大昌坐在一个山岗上休息了一阵,对跑得疲惫不堪的几个民兵说:“今日就是他跑到天边也要追上他。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爹还在办丧事,谅他也不敢跑得太远。万一追不到,夜晚我们派民兵守在他家门口。”

    “刘部长!看!陈劣牛也跑不动了,正在前面那个山坳里歇气呢。”

    刘大昌定眼一看,陈劣牛果真也坐在那里喘着粗气,看样子也像是跑不动了。就手一挥喊:“快追!我们来个一鼓作气将他抓住。”

    几个人刚跑到一条大路,陈劣牛拖着疲惫不堪的两条腿越跑越慢,两个青年民兵来了一个百米冲剌,眼看就要抓到了,突然前面来了一部小吉普车,只听到‘呲’地一声,车恰好就停在了陈劣牛的身旁。从车上走下一个矮胖的中年汉子。矮胖汉子拦在陈劣牛前面,后面还跟着一个半大小子。矮胖汉子大声说:“劣牛啊,是什么事把你追得气喘吁吁,头上还顶着一块孝布,是你家谁过了?”

    陈劣牛喘着气说:“我爹死了,死了也难入土为安呀,你没见到后面有人在追我么?你是谁?也是来捉我的吧?”

    “我不是来捉你的。他们追你?你犯了哪些事?连你爹死了也要捉你?”

    半大小子也愤愤不平地说:“连别人的爹死了也要抓,他到底犯了哪一条?要搞清楚。”

    陈劣牛就气愤地说:“我犯了哪一条,就犯了不入社,不交地给他们。公社要开批斗大会,要斗争我。”

    “哦!原来是这样。那好说好说。你别跑了,这个问题我们来帮你解决。”矮胖汉子正说着,刘大昌带领的几个民兵已追了上来,一上来就要抓陈劣牛。矮胖汉子忙拦住说:“你们先别抓人,有什么问题,我们回公社去找你们齐书记好吗?”

    刘大昌仔细瞄了瞄矮胖汉子,不满地说:“你是什么人?也敢来阻挡我们抓人了?你们知道吗?这是个我们要严厉打击的不法分子。他搞单干走资本主义道路,已犯下了滔天罪行,不打击不足以平民愤。你们走开些,让我们将他一绳子捆了,押到公社去。”

    刘大昌亲手拿了绳子就要前去捆陈劣牛。矮胖汉子一声喝:“谁敢捆?陈劣牛!你上我的车来,我送你回家,快把你爹的丧事处理好。”

    半大小子就走到陈劣牛身边,把他拉上了车。车就一溜烟般朝前驶去了。

    矮胖汉子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对刘大昌喊:“回去告诉你们齐书记,就说地区的孟虎来了,要会他。”

    刘大昌一听,一下就冷了半截腰,忙说:“啊呀!原来是地区的孟副专员来了呢?快回公社告诉齐书记,他这次来一定有大事了。”

    就忙不迭带着几个民兵回了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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