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欲加之罪

    章吉帮同那个老干连夜赶到了区里。

    二人接着就把情况向齐先枫一五一十汇了报。说到万佑云死不承认同孟觉豪有那层关系时，齐先枫把桌子一拍说：“不承认就会放过他？也想得太天真了。尽管孟觉豪没主动去找她，她自己不是已经承认了同他抱过亲过，这不是乱搞是什么？他不承认也是事实存在的。先记上一笔，把她也算上一个。就算她不承认上了床，这里还有一个成小妹呢。这上面不是有成小妹白纸黑字的签名么？这就够了嘛。这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是孟觉豪利用自己的职权多次搞强奸，性质就不同了嘛。也够开除他的理由了。好，你们办得不错，你们先去休息吧，这事我们区委还要研究研究，然后还要请示左市长，听听他的意见。

    第二天，果然召开了紧急会，区委书记赵世杰，宣传部长洪正清也从巴山垸赶到区里来了，章吉帮作为后备力量，也列席了这次会议。根据落实的材料，汇报给了左市长后，左市长态度很明朗，也很强硬，这样一个作风败坏，借改革之名把全乡搞得一团糟的干部已不适宜担任乡镇一把手，还言词凿凿地说不能让他继续在那里为所欲为了，先停职反省。根据他交待问题的态度，视情况再给他出路，重新再作安排。态度不好，就另当别论了。虽然市委田书记在这个问题上还持怀疑态度，不相信孟觉豪这么个年轻有为的干部，才刚刚调到阁老乡初露锋芒，还想在改革开放闯出一条路子，怎么有可能不顾自己的前途犯下那样的错误？是不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暂不能一锤定音，把人一棍子打死。就算是男女作风也要重证据，不能听一面之词。但左市长却大大咧咧地说，这事已经区委派调查组三番五次下去调查清楚了，连被强奸的那个女人成小妹也亲口承认，还签了字，这还能有假？左市长不同意田书记做事总喜欢婆婆妈妈，优柔寡断。就一手遮天，指示区里马上采取紧急措施，要孟觉豪先停职反省再说。区委赵世杰考虑到洪水还在继续往上涨，巴山垸的堤垸已超历史上最高水位，已岌岌可危。前两次垮堤中的惨境已成为前车之鉴，干部们的神经不得不蹦得紧紧的。就趁这个机会在巴山垸召开了紧急会议，首先要求各级干部都必须把防汛抢险摆在第一位，全力以赴投入到防汛抢险中来。如再出现垮堤倒垸事件，要拿区、乡一、二把手是问。谈完这个，就议第二个问题，孟觉豪是停职反省，还是继续工作。齐先枫毫不犹豫，表示一切照左市长要求的办，先停职，以观后效。赵世杰却有不同意见，不同意一棍子打死，还是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孟觉豪的问题不见得就有这么严重吧？他知道齐先枫这个人做事有点喜欢走极端，就用眼光扫了扫洪正清，希望能从他那里听到不同意见，能让孟觉豪的问题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洪正清虽然也深恶痛绝干部在男女作风上的问题，但对孟觉豪还是深表同情，一个年轻有为的干部怎能就这么毁了呢？也不主张一棍子打死。主张先看看，但反省检查还是要的，不从思想深处解决好这个问题，干部的素质就难以提高，素质提不高，又怎能带领全乡人搞好革命、生产。这个问题是忽视不得的。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的决定是，现在的防汛抢险已是重中之重了，巴山垸已危在旦夕，在这紧急关头，不如先把孟觉豪放到巴山垸来防汛抢险，边抢险，边反省检查，在这危急关头，看他能不能经受得起考验，就看他这次在抢险工作的行动了。赵世杰也认为这个方法好，孟觉豪如果能经受住考验，而且还能深刻反省自己，今后还是可以继续在阁老乡工作的。在防汛抢险这一段时间，阁老乡的工作暂时由乡长钟力农主持。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赵世杰找孟觉豪谈了话，向他说明了区委的决定。

    孟觉豪沉思了一会，说：“暂时放下阁老乡的工作，参加巴山垸的防汛抢险，我不反对，也是我该作的。但仍然要我边防汛边反省检查，我反省检查什么呢？这几天，我坐在区里那间黑屋子里一个字也写不出，只在内心检查了自己在推行改革开放，搞责任制这头一步上，还力度不够，做得还不彻底。群众还没有真正尝到甜头。我正在考虑实行第二套方案，谁料还没行动，我就被通知参加区里的会来了，现在又要参加防汛抢险。我希望区里应该尽快让我放手大干，把这次改革搞彻底，我才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再一个问题，逼我承认什么男女作风的问题，我已多次向组织上申明了，我这是在找对象，不是在找性伙伴，怎么能乱下定义说这是男女作风呢，还胡说八道什么我是在搞强奸，真是无稽之谈，天下奇闻。不信，我们可找成小妹当面对质。我们俩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谈爱难免会有一点亲怩行为，就这一点可以公开的行为，怎么能诬陷是强奸呢？”

    赵世杰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解释不清，究竟有多大的问题呢，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值得去反省检查么？但既然是区委这班人已决定了的事，他怎能又出尔反尔呢。就仍然严肃地说：“孟觉豪同志，还是虚心点吧，不要犟着不肯承认错误了，你究竟有不有问题，事情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我们组织上也会给你一个公平合理的答复。暂时你还得服从组织上对你的安排，去参加防汛抢险，在抢险的同时也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你还是按照区委的决定，先去巴山垸吧。那里已有洪正清同志具体负责了。有什么事，你可找他。防汛抢险已是我们全区的一件大事，你马上带上行李跟洪正清同志一道去巴山垸吧。”

    洪正清正在外面等。孟觉豪走出来时，忍不住一声长叹；“想不到，想不到啊，责任制承包才刚刚拉开序幕啊，后面还有大量工作要做，就遭遇到这迎头一击。我这一走……”

    洪正清说：“你叹息什么呢？走了不是还有钟力农同志主持工作嘛。你还年轻，今后要干的事还多呢。别说那些了，快跟我走吧。这次防汛抢险对你也是一次考验。只要你积极投入防汛抢险，真正从思想上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还是一个好同志的。”

    “又是错误？唉！洪部长，以后我会找你好好谈谈这个问题的，看到底是不是错误。”

    “别说了，别说了。有些事我心里是清白的，那个改革，我不否认你，你该干还得要干。但作风上的问题，马虎不得，你要认真对待。不严格要求你，那是害了你。我们要对一个同志的前途负责。”

    不等孟觉豪说完，洪正清又一脸严肃，一板正经起来。孟觉豪还能说什么呢？他知道这个洪正清是个出了名的抓男女作风铁面无私，毫不讲情面的黑雷公。倘再多说几句，他就可能一声大喝了：“你还想狡辩是不是？材料纸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白白了，你还想抵赖不成？”就不管你是普通党员，还是乡里的一把手，也会骂得你狗血喷头。他犯不着挨他那一下子，以后还有的是时间跟他申辩呢。他现在最感焦虑的倒是当前他正大力推行的责任制是否能巩固下去的问题。他来这个乡搞分田到户，责任制首开先河，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所致，而是经过了他多次深入农村，多方调查了解到农村吃大锅饭，搞大呼隆带来的诸多弊端，使农业长期停滞不前。长此下去，将会造成恶性循环，已到了不改革将难以继续发展的地步。就像第二次土改，广大农民也正期待着这一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央自从粉碎“四人帮”后，也逐步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安微凤阳那个像搞地下活动，秘密分田到户的小岗村，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么？广大农民表面上迫于形势的压力，不得不口是心非拥护搞大集体，吃大锅饭，内心里实际上都在渴望像第一次土改那样，把田土分到他们各家各户，让他们精心经营。这股渴望分地的暗流无时无刻不在地底下奔涌，终有一日，这股暗流就像酝酿已久的火山一般，将会从山地，从田野、从平原奔涌而出，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冲垮一切束缚他们的沟沟坎坎，达到他们要达到的目的。孟觉豪不过是顺时势而动，引导出了这股潮流。安微小岗村算是幸运的，他们的首创精神总算得到了省委书记万里的首肯，他们才得已从地下转入了地上。而且终于迸发出一股势不可挡、震撼全国和激励全国农村改革的一股强大动力，冲击到了农村的每一个角落。只是孟觉豪在开始他的土地改革，在他领导的阁老乡首开先河，分田到户搞责任制时，这个震撼全国的惊天之举还并未在全国形成燎原之势，孟觉豪的行为自然也就被一些保守派看成是叛逆，是反其道而行之。但他总算还是顶住压力迈出了第一步。正当阁老乡的责任制已初露曙光时，他却迎来了当头一击。当区委通知他暂时放下阁老乡的工作，去巴山垸参加防汛抢险，边抢险边反首检查时，孟觉豪懂得下级服从上级这个组织原则的，他也没有讲二话，就跟着洪正清出来了。他现在没有其他要求，只求快些让这股时时使人提心吊胆的洪水赶快退下去，他好早些回到阁老乡政府来，继续推行他的责任制方案，除此之外，他还有第二套方案，第三套方案。至于要他反省的问题，他自己心里有数的，他不会迫于压力，而去说些违心的话，就让他们去说好了，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虽然这样会凶多吉少，也很可能不会再回阁老乡了，头上的官帽还能不能保住，也还是个未知数。这些他都不想计较了，唯一遗憾地是，他雄心勃勃的抱负，不能实现了，那个欣欣向荣的改革成果，他可能难以看到了，只能奇希望于后来者了。

    走到半路的时候，孟觉豪不禁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不得不向洪正清提出了一个请求，要洪正清准许他先去阁老乡看看。

    洪正清说：“那怎么行呢，防汛抢险已很紧张了，要去，只能等水位退下去，还要等你的反省检查在区里通过，让区委作出结论后，你才能去。”

    孟觉豪说：“我等不得那么久了，谁知我还能不能回来，我还是先去一趟吧，不会耽误太久的。”

    “你想去多久？”洪正清问。

    “两天，或者一天，要不半天也行。我只要见见他们，把我没安排好的事安排一下，我就放心了。”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洪正清，眼里饱含着泪水。就像要生离死别一般，他觉得这个时刻是如此宝贵。洪正清瞄了他一眼，不觉心里一震，眼里泪水也快流下来了，不过他很快就抑制住了。这个铁打的汉子原来也有他柔弱的一面。记得他在部队时，临战前一夜，许多战士也大多抱着生离死别的念头，有个家就在附近的战士很想回家看一眼父母兄弟姐妹，眼里也是饱含泪水。让不让他去看看，他犹豫了很久，最后他还是批了。这个战士后来还是牺牲了，死时面容很安详。他就感到很欣慰，幸亏临战前一夜，他答复了他的请求，让他回家看了一眼他的父老兄弟，不然他会痛悔莫及的。此时他看到孟觉豪眼中的泪花，心又软了，就悄悄对他说：“你要去，我也不能阻止你。只是你不能耽误太久，我准你一天时间，后天你一定要赶到巴山垸。不然，上面追究下来，我也会吃不了兜着走。按理还应该派一个人跟着你走，但我不会做得那么绝情，在还没有作出结论之前，你还是党的干部，相信你也会用一个党员的要求严格要求自己。好，你去吧！把阁老乡的工作安排好后，你要迅速赶到巴山垸来，这也是对你的一次考验。”

    “我会迅速赶来的。”孟觉豪没有犹豫，立即大踏步向阁老乡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