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条小巷里，两个拿着呲水枪的孩子一前一后追逐打闹着，前面的男孩回头去射击身后的女孩，一个重心不稳，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跌了个嘴啃泥，手上的水枪远远的抛了出去。

    她抬起胳膊，胳膊肘处青红一片。她顿时撇嘴要哭，突然她感觉好似一座高山，压在了她的头顶，她吃惊地抬起头，是一位穿着黑西装的叔叔，脸上还带着黑色墨镜，因此看不见他的眼睛，女孩一时间吓得忘记了哭。

    “咋了，咋了？”小男孩也跑到了，蹲下身子去拉小女孩，小女孩总算见到了依靠，她哇的一声哭了。

    “你竟然推倒小孩？”小男孩叉着腰冲着黑衣男喊，男人挑挑眉，女孩顿时吓得呆怔在原地，忘记了哭。悄悄地伸手去拉男孩。“哥……我们走了吧！这叔叔看上去好可怕。”

    “怕什么，大人还能欺负小孩子？”

    女孩很佩服哥哥的勇敢，可她更怕面前的叔叔，会一脚把他们踹到门外去。父亲就经常这么骂他们，骂得凶时，父亲的双眼都散发出老虎一般的凶光，只是从没有真正踹过他们。哥哥说，父亲就是吓唬人的纸老虎，可面前的叔叔不是纸做的，他真有可能会把他们一脚踹到……门外。不正确，也许是很远的地方，小女孩这样想，甚至伸手想要捂上眼睛的，因为她看见黑衣男冲着哥哥伸出了手。

    "啊，干什么啊？"头发被人揉搓，小男孩不爽地大叫起来。

    "小屁孩，谁推倒你妹妹，谁欺负小孩了？"他开口了，声音正如女孩想象中的冰冷，但是在他嘴边却荡起了一丝嘲笑，"快走开，别处玩儿去！"

    看着他越过他们走过去，女孩才继续瘪嘴哭了起来。

    "别哭，哎呀！女孩子烦死了！"哥哥烦躁地看着小女孩，吓唬道："再哭，那人回来打你了。"

    "啊？"女孩吓得哽咽了起来，一边忍着泪水，一边回头看去，小手紧紧地抓住哥哥的手。

    “哥哥！那个叔叔好可怕，我们快走吧！”

    "嗯，别怕我认得他，他以前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以前和我们一样是个小孩子，前年他比我只高一头，那时候见到我还会给我糖吃，现在长大了，变了。"

    “啊？那么人长大了就会变得可怕了吗？那我可不要长大……”

    女孩的话被风刮到了黑衣男人的耳里，他没有理会，嘴唇冰冷紧紧抿着。

    他叫冷枫，是个孤儿，拜一场大火所赐，家人在去年除夕夜都走了。唯一幸存下来的他，却是烧死家人的凶手，是他把一根蜡烛忘在窗台上，火苗点燃了窗帘。那一夜他失去了家人，也失去了快乐。

    他刚从外面回来，去给大哥要账了。失去了家人后，他辍学了，他跟着一位社会上的大哥，混上了黑道，对什么都不再感兴趣，对什么都不再有同情心。

    “喂！如果要是再不还钱，我会让你们一家死得很难看。”这是他最常说的话，通常都能把那些欠账者吓得瑟瑟发抖，而他在体会着别人痛苦的同时，并不能缓解内心的痛楚，反而那些无力的哭声，对他的良心是一种折磨。

    他感觉很累，今天遇见了一家特别难缠的主，老大下了死命令，必须要回这家欠的钱，可这家人因为孩子有病，已经一贫如洗。

    他去时，那家的女人正趴在男人怀里呼天抢地哭："啊，怎么办？孩子他爸怎么办啊？"

    他还以为死了人，故意放慢了脚步，用力咳了一声。男人抬头看见了他，浑身颤抖了一下。

    "还钱，再不还钱，我要你们一家好看！"冷冷地甩下这句话，冷枫把手里的石头扔在地上，咣当一声，震耳欲聋。

    "枫哥……"男人推开老婆，抓住了他的身手，却被他用力地甩掉。这时候，男人的老婆扑在地上跪倒在他面前："枫哥，你就是了那个枫哥吧！求求你，再借给我们一万块钱吧！只要救活孩子，我砸锅卖铁也还你……"

    冷枫同样毫不留情地踢开她伸出来的双手："砸锅卖铁？你家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欠的那十万，马上还来……"

    "我没钱，那些钱都给我儿子治病了，现在还差一万，您就行行好……"女人坐在地上死死地抱住了冷枫的腿。

    任由冷枫怎么拽，都抽不出来，他怒了，伸脚想要去踹，一个小小的人抱住了他抬起的腿。

    “叔叔……不要打我妈妈，不要打我妈妈……”

    他刚要用力去拽腿，不知道是因为力道大，还是那孩子太脆弱，被他愣摔了出去，情急之下孩子的母亲不顾自己的安危，扑过去，硬生生用自己的双手抱住了儿子，自己却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你都没有同情心吗？”男人搂起那娘俩，冲着冷枫指控。

    “我……”冷枫张张嘴正要辩解，更多的人涌了进来，这些都是看热闹的街坊，现在他们看不下去，通通走进来，站在了男人身边。

    面对着这些气势汹汹的面孔，冷枫感觉到内疚和羞愧，他在人们的指责中灰溜溜的走了。

    （二）

    风扬起柳树的枝条，轻轻地摆动着，黄色的树叶随着摆动飘得到处都是，一位清洁工人细细地扫着，刚扫过这里，那边又是落了不少，她不急不慌，一下一下，总扫不完的样子。一辆装满货物的货车喧嚣着漫天的灰尘，从远处疾驰而来，快速驶过，落叶再次被掀起，四下飘落，她扫过的地方又落满了。

    她拿着扫把叹了口气，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额头上立刻出现了一道黑印，在她白净的脸上特别明显。

    即便如此她也不像一位清洁工，到像一位贵妇，应该坐在冷气房里和朋友享受这下午茶，愉快地度过每一天。

    那样的生活她也曾经有过，现在却是想也不敢想的。

    远远的一位穿着银色高跟鞋，真丝连衣裙，盘着头发，耳朵上缀满了钻石垂线的美丽女人走了过来，看见她的瞬间，女人捂着嘴发出了动人的笑声。

    “哎呦！这不是姐姐吗？怎么干这活儿了，回头我告诉峰，让他给你点生活费。”

    清洁工抬起头直视着这个曾经叫她太太的女人，冷冷地一笑。

    “不用了，我不缺钱。”

    “还说不缺钱，都现在这样了。”女人刻薄的声音并不打算放过她。

    她有些动气，真想狠狠地骂她一顿，但是她的目光落在她微鼓的腹部，她的气焰一下子消失了，婆婆的话犹记于心。

    “你是什么？你就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还怪你男人有别的女人？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吧！”

    鼻子一酸，她差点流下了泪，为了掩饰，她低下头，继续一下一下扫着好似永远也扫不完了落叶。

    一股酸水从胃里冲出来，她下意识捂住了嘴。

    “哎哟！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不会是怀上了吧？”女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竟然快速走开了。

    她松了口气，靠在一棵大树上，强按下胃里的翻腾，一天没吃饭了，怎么能怪胃里大闹天宫。

    下班时，她走得很慢，回到家也是一个人，想起那空荡荡的房子，她的腿就毫无力气。

    突然她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三）

    冷枫刚从一家小吃部出来，吃了晚餐，并不急着回去，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迎面走来一位面色苍白的女人，突然倒在了他的脚下。

    好多人围了上来，对着躺在地上的女人指手画脚，可没人上前扶起他，冷枫也没有，他甚至有些冷漠地看着地上的女人，要不是左右都有人挡住了他的路，他会好不犹豫地走到。

    “叫救护车吧！”人群里有人哄哄，却没人行动，这就是人性，会怜惜、会同情，却不会付出行动。

    冷枫掏出了手机，叫了救护车，可他还是不能走，因为围观的人更多了。

    他只能无奈地站在那里，向一根柱子一样，散发出冰凉的气息。

    救护车可算来了，几位白大褂拨开了众人，把女人抬上了担架。

    “谁是家属？”

    一阵的沉默，谁敢在这个时候抢风头伸出自己的手，那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

    “谁叫的救护车？”一位白大褂继续问道。

    还是沉默，但是有人的手指，指向了冷枫，冷枫没来得及辩解，就被塞进了救护车。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却因为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纠结在了一起。

    冷枫拿出兜里所有的钱交了住院押金，医生把他里里外外批评了一遍。

    “女人怀孕是很危险的时候你知不知道……小两口吵架了吧？一看你就不知道疼女人，她都瘦成什么样了？还想不想要孩子了？你们这些小年轻呀……”

    冷枫一声没坑，始终盯着自己的双手，医生自言自语了半天觉着没意思，停止了批评，他这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