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的残阳,殷红如血，天又要黑了。我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开，许久没说话的姥姥轻咳了一声说：“阿香，大海来了。”

    我一怔，望向姥姥她满头银丝，它们整齐服帖没有一丝乱发，她的目光没有看向我，依旧看着她手中的相册，声音很缓慢地在我耳边响起：“大海这孩子总来，可却一次都没遇见你过，看来你们真是没有缘分呀！”

    我没吭声，遥远的记忆再次被勾起。

    大海……全名叫——焦璐海也就是“大块头”从那次开始我们之间就结下了梁子，特别是海美死了之后，他跟谁都说我是个妖怪，能克死身边所有的人，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浓重的恐惧。不敢明着和我作对，竟在暗中使坏，放学的路上用弹弓打我的后背，偷偷在我的凳子上黏口香糖，完全是小学生的恶作剧，他都能用在我身上。有一次当我的手黏在课桌上时，我忍无可忍，当着全班同学约他放学后，在学校后身的树林里见，不去他就是孬种。

    “我去，我有啥不敢去的。”他硬着头皮说着，其实我看他的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放学后，我独自走向学校后面的树林，而他的身后呼啦啦跟着一帮同学。他的相貌其实不赖，可以说很英俊，大块头这个称呼完全来自他个子高经常爱欺负人，以至于看上去面目可憎。

    “我来了，你说吧！约我来干什么，莫不是看上我了？”他有了众人壮胆，说话底气都变粗了。我冷冷一笑道：“一个大男人总爱搞些小动作着实让人鄙夷，你要真有胆量，这棵树上有个鸟窝，你要敢把这鸟窝端了，我就佩服你，不敢，你以后不要再捉弄我。”

    他没说话，走到那株大树之下，他抬起头，以手遮额，问我：“你确定有鸟窝？”

    我点头。

    这棵大树，足有四五层楼高，枝叶繁茂之至，根本看不见什么鸟窝，想要爬上去都难，更别说端什么鸟窝了，我这么做完全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可我想错了，他身后跟来的同学一阵起哄，他碍着面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爬上去。

    他摩拳擦掌了一番，来到大树下，合着手臂费力地向上爬，爬上去几步，又滑了下来，他尴尬地笑了笑，身后的男同学一哄而上，推着他往上爬，他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枝丫，费力地爬了上去，再往上比较好爬一点，浓密的树枝给了他方便。可继续往上，树枝变得纤细，他爬上去之后，树枝开始摇晃，吓得他尖叫了一声，抱住树枝再也不敢动了，下面人也看得惊心动魄，我不免有些担心，那么高如果不小心摔下来，也必定会摔断了腿。岂不是又成了我的罪过。

    “你要是害怕，就下来吧！”我在下面喊了一嗓子，没想到他听完很生气地嚷嚷：“谁……谁害怕了，我这是累了，休息一会再往上爬。”他说着伸手去够另一支树枝，那只树枝更加纤细，他上去之后，那树枝发出了断裂的声音，他吓得尖叫，只喊救命。

    可那些刚才还起哄的男生们都蔫了，没人敢伸头去救他，几个女生吓得脸色苍白，他抱着那树枝，完全没了主意，几乎要哭出来了，声音都在打颤。

    我暗骂了自己一句，早知道就不撑这一时的痛快，跟他打这什么赌。我甩下书包，灵活地爬上树去，就在要接近他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了我的脚，我心中的吃惊，难以形容，身子在树枝上一个摇晃，差点跌下去。树底下胆小的男生都发出了惊叫，有些女同学都吓哭了，还好我抓住了树干，整个人稳住了，只是因为这一变故，大树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大块头差点从树枝上跌落，众人又是一声尖叫。

    我极力稳住身形，看向大块头，他紧紧地抱着树干，脸都白了，可怜兮兮地望着我，就仿佛我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严格说，我确实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等到大树停止了摇晃，我小心翼翼地向上爬，就要碰到他时，我的脚再次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我用力抱住树干，低头去看，浓密的枝叶之中，忽然冒出来了一张脸来。一看清了这张脸，我大吃一惊。

    海美！

    她冲着我皱眉，摇头，似乎阻止我去救人，我心头一紧，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大块头，他正眼巴巴等着我去救，我只能冲着海美摇头，我不能不救他，用力挣脱了她的手，快速地向上爬去，就在我抓住大块头想要把他拉到自己抓住的树枝时，我看见一张邪恶的脸。

    那个死于非命的女人。

    她的嘴角带着冷笑，从树顶向我们爬来，她的姿势非常怪异，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我一惊心头咚咚乱跳，一阵晕眩，手差点松开掉下去，同时我的脚被人拖住，我低头看见了海美，她的眼神似乎在责怪我，随即她越过我向上爬去，她一边爬一边回头冲我看，她的嘴型微动，好似再说，快下去，快……

    我不敢在耽搁，用力抓住了大块头，在我的帮助下，他壮着胆子跟着我往树下爬，我不时抬头看向树顶，海美正和那女人纠缠在一起，海美明显不敌那女人的力气，处处落于下风，她也不时向我望来，看见我们安全下到了树下，才冲我微微一笑，接着抱着那女人在树枝上一滚，从浓密的树叶中露出身形，阳光灼烧着她们的身体，她们的嘴里发出刺耳的尖叫，随即化成了片片黑灰，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美……”我惊叫，众人看向我都带着怪异的眼神。

    “快走吧！这里阴森森的。”有些女生胆怯地说着，话音刚落真有阴风阵阵吹来，连男生都不敢待了一溜烟全都跑了。

    “你怎么还不走？”我往大块头看了一眼。

    “谢……谢谢……”大块头惊慌失措地看我一眼，转身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我，差点被一块石头绊倒，简直狼狈不堪。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海美……我唯一的朋友，我果然是不祥之人，谁跟我在一起都没有好下场。

    几天后的晚上，我家里来了不速之客，大块头的父母，我回来时，他们已经来了一会了，不知道和我姥姥说了什么，脸色都不好看，我冷冷地打量了他们一眼，直直走向卧室。

    “你就是黎香吧？……焦璐海是我家孩子，他前几天从学校回来后就病了一直说胡话，说有个女人在他耳边吹气，如今高烧不退，整个人疯疯傻傻的，我们带他去了医院，医生说他身体没毛病，我们又带他去看了大神，大神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说只有你才能让他清醒，我和他爸来求你，求你务必跟我们回去一趟。”

    “对不起，我不信鬼神，我也不是神婆，我帮不了你们，请回吧！”我生冷地回答，脚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阿香……”姥姥严厉地叫住我。

    我只能停住脚步，转过头去。

    “姥姥……”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没有同情心了，别说事情因你而起，就算跟你没关系，你也得关心一下，他毕竟是你的同学。”

    “可是姥姥……”

    “没有可是，快去，不然我会很生气的。”说完她咳嗽了几声，我知道姥姥一生气就会剧烈咳嗽，几天都不好，她这样我再不去真成千古罪人了，我咽了口气，放下书包。

    “走吧！”

    我是第一次来男生家里，以这种尴尬的形式，他父母说他在卧室，我独自进去的，他坐在床上，头上盖着棉被，隔着棉被能看见他浑身不住颤抖。

    “焦璐海……你怎么了？”我轻声问。

    他突然不颤抖了，僵了好一会，忽然听他唉了一声：“都怪你，要不是你没拦住我，我怎么会死？”

    我吃了一惊：“是你？”棉被慢慢拉开了，露出大块头扭曲的面孔，他侧着头，带着挑战的神情，竟用女声怪里怪气地：“是呀!可不就是我，我不甘心，为了家，辛辛苦苦半辈子，到头来，他有了外遇，要跟我离婚，我不同意，他就拿刀要杀我……我吓得冲出家门……哎！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她说着，身手敏捷地下了地，坐在一面镜子前，竟然拿起木梳梳起了头，那模样极像是一位女人在梳理自己的长发，可大块头明明是短发。

    “你想怎么样？”我冷冷地问。

    “帮我。”

    “怎么帮你？”

    “带我回家一趟，我……我要报复他们。”

    “你不可以害人的，这样你自己永远也无法超生，这又何必那？”我企图劝她，她没说话，泪水慢慢流了下来：“我不害他们的性命，我只想教训他们一顿，还有我想去取回我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你保证不伤人？”我厉声说道。

    “我保证。”

    “好不！跟我来。”我走到大块头身边，从兜里掏出一把一寸长短的袖珍红伞，打开后，我看见一股黑气从大块头头顶冒出来，钻进袖珍红伞里，然后我合上了红伞，在看大块头，他已经清醒了，看见我，大吃一惊，跳起来问：“你怎么在我家，你怎么在我卧室里？”

    “你父母请我来做客的，现在我得走了。”说完也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径直走了出去，甚至在客厅遇见他的父母也没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