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语荷见是沈易从杂草中走出，虽然知道自己与陆子游刚才的那番对话已然被他听见，但是她也没有一丝责难。她反而是侧身看向远处盘错交织的竹林，等待沈易走近。待沈易走近后，未及沈易开口，莫语荷便慢慢问道，“刚才你都听见了？”

    沈易那里敢说听见啊，急忙罢手言道：“什么？小的可没听见，小的刚才在睡觉呢。”

    莫语荷见状，则微微一笑道：“其实听见了也无妨，反正你也是我莫府之人，我所做的也正是莫府中人皆要誓死完成的事情。只可惜莫府这五十多年来，都不曾有人能够上到这悠然山来，更别说学有所成了。”

    沈易听不明白她的话，正想要问个为什么，那莫语荷则继续说道：“你随我前去走走可好？”

    “是！”

    随即，莫语荷便领着沈易向着竹林深处一前一后行去，直到行至先前来过的那处断崖，莫语荷方才停下脚步。

    望着眼前翻滚不已的云海，只听得莫语荷言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任性妄为，一点道理都不讲？”

    “小的不敢！”

    莫语荷见沈易如此，则微微摇头道：“你这人真是迂腐，不是和你说过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要这般拘礼的么。再说，这世上有很多人都说我恣意妄为，毫不讲理，我早已习惯了，又怎会怪你呢？”

    沈易则是连连罢手，笑道：“不不不，莫府对小的的恩情，小的一辈子都铭记于心，不敢忘记。小的命是莫府给的，是老爷和小姐给的。”

    “你这人倒是挺知恩图报，不错。你始终是和我一般，永远都站在莫府这边的，这一点我是可以确定的。”

    “其实，余大哥也会的。”

    “那就看不出来了！那家伙太高傲自负了，我不喜欢。”

    沈易待她言毕，方才问道：“小姐你明知激怒那位陆公子，会令自己在悠然山的修行之路困难重重，甚至对整个莫府也带来不小的冲击，可小姐你为何还要这般做呢？”

    莫语荷听言，喜笑颜开，一双如星月的双眸望着沈易，慢慢说道：“你这人真的有意思，难能可贵啊，而这却是余恒光那些人不能比的。”莫语荷一语至此，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可知道在这永济大陆，陆门与莫府有何渊源吗？”

    遭此一问，沈易连连摇头，说道：“小的不知。”

    莫语荷听他如此说，心中颇为不悦：“你在我面前不要老是小的小的，我又不真是蛮不讲理的那种富家小姐，以后你不要叫我小姐叫我语荷，我叫你沈易。我觉得这般倒是亲切一些的，也不生分。”

    “是，小姐……语荷。”

    莫语荷听言，微微一笑对沈易继续说道：“其实我们莫府本来也是个修真炼道的小门派，这永济大陆原本就是我莫家的领地，奈何在很久以前我莫氏一门家道中落从此一蹶不振，以致于陆家趁虚而入，从此处处遭到打压，我们莫府才沦落到如今的局面。据我爷爷说，自我莫家遭逢变故之后，我莫家女子嫁入陆家的不计其数，但她们的命运则是悲惨不已的。”

    沈易听言不答，似在沉思，莫语荷见状则又继续说道：“但是自从我爷爷这一辈之后，我莫家并无女子，直到如今我这一辈才有女子。可是我真的一万个不愿意嫁给那虚伪之极的陆子游，没有办法，所以我还是选择来到了悠然山修行，期望修行个三五年能够有所成就，离开这永济大陆去到越州圣境，那样我就可以让我们莫家摆脱这永生永世的魔鬼契约了。”

    “原来是这样啊！”沈易仿若恍然大悟，轻轻点头。

    “是啊。我们莫府的女子自出生时候起，就已然注定是陆门的人。这倒还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我们莫府的收成，一年至少要交五分之二与陆门。而且这些年以来，他们的要求越来越苛刻，莫府如长此以往是断断不能久存的。”

    沈易听言，不禁由衷敬佩，对面前这一比自己年少的女子。他望着她，久久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沈易知道面前的女子背负的是整个家族的希望，但一想到莫府对自己恩重如山，自己则暗下决心一定要保护好莫府，保护好莫老爷的孙女。

    “你为何这般看我，难道你是觉得我心肠歹毒么？不过无所谓的，为了莫府的未来我个人的得失真的是不值一提的，只要莫府能够摆脱这宿命，哪怕牺牲我的性命也是在所不惜的。”那莫语荷幽幽说道，显然很是悲伤。

    “你放心，我也是莫府中人，一定会处处为莫府着想的。他日若我们真的出了这永济大陆，也一定将莫府从陆门的魔鬼契约中解放出来。”

    沈易言毕，莫语荷却是不答，而沈易见她不言，则是问道：“但今日你这番话不仅得罪了陆子游，肯定也是得罪整个陆门了，凭那陆子游的性子也一定会将此事上告掌门……那么今后，你在陆门又如何办呢？”

    莫语荷听言，笑道：“其实你不知道，我来这悠然山，本不是要拜在那些糟老头门下的，我要去云宫作冷清雪大师的弟子。”

    “冷清雪？”

    “是啊，也就是秋云子大师，她在这永济大陆可是神一般的存在。我一定要做成她的弟子。”

    见沈易很是疑惑，莫语荷又继续说道：“虽然世间相传，秋云子大师从来不收徒，但是我知道自己必须拜在她的座下。这样，即便掌门出面又能奈何我，更不能奈我莫府何！因为秋云子大师是永济大陆最强的存在。”

    莫语荷言辞激昂，但片刻之后又看向沈易，神色很是担忧地说道：“只是没想到这一次，除我之外，我们莫府居然还有你和余恒光两人通过了前两关的考核测试。这确实是我甚至爷爷万万没有料想到的。”

    沈易听言，心中已然明白莫语荷的话中之意。沈易想，若是陆子游从中作梗，那么别说莫语荷进陆门修行极其困难，便是自己和余恒光怕是也过不了这第三关的。这一刻，沈易终究是明白了为何这么多年以来，莫府中人能上这悠然山的人那么少的缘由了。

    但转念之后，沈易微微一笑，安慰莫语荷道：“我等本是承蒙莫府的庇佑方才得以苟活于世，如今莫府既是需要，连小姐你都如此不畏生死，我等又如何会因为失去修行的机会心怀怨恨，不知大义轻重呢？再说，若是在后面的测试中我们排名上前的话，恐怕有人想从中做些手脚也是有难度的，要不然陆门以后还如何在这永济大陆立足呢！”

    莫语荷听言，微微一笑，看向沈易，轻声言道：“你这人虽然历经艰难，但是心态却极其乐观，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我有时若是也有你这样的见识，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雨荷小姐过奖了，我只是觉得有些时候不能活得太绝望了。人嘛，欢乐毕竟是短暂的，只有苦难或者难题才是永久的，如果我们不学会苦中作乐，那活着便如行尸走肉一般，当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沈易说的没有错，打渔村血案后，悲痛欲绝的他进入了莫府。他刚入骑牛谷的前一段时间里，满脑子都是报仇的念头。但是，自从得到兽医老何的悉心教诲之后，他慢慢发现这世上除了报仇，还有许多有意义的事情值得自己去做，需要自己去做。

    而且他也明白，如果自己不能习得一身本事，报仇只是空谈，寻到到芸萱姐也只是妄想。他明白自己要报仇、要找到芸萱姐，就一定要上得悠然山习得真正的本事，唯有如此才能离开永济大陆到达越州圣境。但是如今，他万万没有想到因为陆莫两门的重重如暗涌的矛盾，自己上陆门修行的事情极有可能化作梦幻泡影。

    他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如何，也不知道自己能否顺利成为陆门的正式修行弟子，但是他也知道这一切并不重要。他不能怨恨莫语荷以及整个莫府，因为莫府对自己有再造之德，这份恩情自己是几辈子都还不清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修行不仅修的一身强横的本事，还要修一颗坚定的道心。

    那莫语荷听言，则说道：“那你和我一起去云宫做秋云子大师的弟子吧，那样在这悠然山上我也可以有个伴了。”

    沈易听言，面露难色，片刻之后才轻声言道：“可我听说，那云宫自立脉之初便有一个规矩：一代云宫之主，一生只收两个徒弟，而且是一男一女……他们还说云宫曾被下过诅咒，因为那男弟子以及云宫之主历来都是不知所踪，而留下的女弟子则会继任下一代云宫之主。我不想去那么神秘恐怖的地方。”

    莫语荷听言，则是哈哈一笑：“你这人真的奇怪，有时候聪明，可有时候呢又是愚笨之极。这种市井谣言你居然信以为真了，我还真是对你有些无言以对了。”

    沈易听言，有些害羞，便挠了挠头，说道：“这些，我都是听余恒光和那杜昊天他们说的，你知道我本就对这些豪门大族的事情一无所知的，所以他们说什么我就信了。”

    “那杜昊天本就是赌徒一个，满嘴胡诌，他胡说这些我倒还信，只是那余恒光怎么也和你说这些谣言呢？”

    沈易听言，心中一惊问道：“什么？杜昊天是赌徒？”

    莫语荷听言更是疑惑，直望着沈易问道：“你居然不知道啊？你不知道小碧天殿旁边有一个房间是用作赌坊的么，那杜昊天可是那里的常客，我和叶翠灵遇见他过好几次呢。”

    莫语荷话音未落，沈易便看向她，她知道沈易的疑惑，便解释道：“你这家伙想什么呢，我们女儿家难道会去那种地方么？我们只是恰巧路过时遇见的，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叶翠灵那小妮子。”

    沈易相信莫语荷的话，不禁感慨：“哎，没想到这家伙……”

    也许莫语荷以为沈易是感慨杜昊天那烂赌的习性，但沈易其实是感慨的是自己这么久以来竟然不知道杜昊天是一个赌徒。莫语荷似知沈易心里的疑惑，便解释道：“其实你也不必大惊小怪，这悠然山上有个赌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我们也终究是凡人而已，七情六欲很是正常的。而且能上这悠然山的，你以为多少人是凭借真本事的……实话告诉你吧小子，陆门已经不是以前的陆门了！”

    但见沈易并不言语，双眉紧皱，莫语荷嫣然一笑继续言道：“其实别人怎样，那是别人的事情，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就成了。你说是么？”

    沈易见状亦是微微点头，与莫语荷一齐看向断崖前面翻滚的云海。

    没有人会知道将来会是怎样，但是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们一起砥砺向前。不管前方艰难如何，心在，路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