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跟随在谢景铄、北兴贤和一众长老身后，上得了整个永济陆门中枢碧天殿来。

    沈易不知道在这永济大陆，能走上碧天殿的石阶是一份多么无上的荣耀，这更是许许多多在陆门修习弟子多年以来的向往。

    走上这九十九级石阶，沈易的内心是极为复杂的。他不明白“沈易待定”这几个字作何解释，也不知道此次上碧天殿会发生什么，更不知道结局如何。但是一路行来，起伏的心情终究还是被一句“顺其自然”给安抚了。

    走毕石阶，沈易站在金碧辉煌的碧天殿前，望着眼前巨匾中闪着金光的“碧天殿”三个大字，脑中浮现了太多关于打渔村和骑牛谷的记忆的片段。

    在等待召见的片刻闲暇，沈易不禁转过身望向身后，小碧天殿渺小得几乎不认真看都看不出来。唯独左右两边的两座青山可见亭台楼阁，在阳光的照耀下却是说不上来的美妙。

    却在沈易看得出神时，北兴贤突然说道：“沈师弟，请随我来。”

    沈易急忙收回思绪，紧紧跟在北兴贤身后，进了大殿。虽然略低着头，但是沈易却可见大殿内侧不远处的三阶至上，正襟危坐着四人，看上去仙风道骨仿如仙人。其中，三位老者精神矍铄，而那位笑颜如花的女子虽然年长却也是美极了。

    想必是除了那云宫宫主秋云子以外，陆门上五殿的主事和掌门都来了。

    瞧见这阵势，沈易心中陡然一怵，心想自己说话做事要谨慎些，断断不可给莫府惹出祸事来才好。

    “禀各位师尊，沈师弟带到。”

    沈易见北兴贤行礼，也急忙下跪行礼。

    “弟子沈易，见过各位师尊。”

    居中而坐的掌门陆睿德挥挥手笑道：“孩子快起来吧，不必多礼，咱们陆门是无需这么多礼数的。”

    “是。”

    沈易听言，站起身来，略低着头站在殿下。

    “景铄、兴贤你二人先行退下吧！”

    “是。”

    随着谢景铄和北兴贤退下之后，掌门陆睿德则继续言道：“两位师弟所言不需，这孩子确实是个不错的苗子，若加以雕琢他日必然重振我永济陆门雄风，叱咤天下。”

    陆睿德言毕，那孤月大师便说道：“掌门师兄，今日可是你们三殿欲将这孩子收归门下，可没我月宫什么事，毕竟我月宫千百年来一向只收女弟子重不招男弟子，不知各位师兄让小妹来此究竟为何？”

    “孤月师妹，我们不是让你来做个见证嘛，免得掌门师兄当众耍赖。”

    “想我云霞殿人才凋零至今已然久已，头几次你们与我争人就罢了，难道今日两位师兄就不能手下留情一回吗？”

    听得百川先生此言，那游云道人朗声道：“百川师弟，此言差矣。这孩子几番考察下来，虽说各方面都只是中等水平，但若能在我玉琼殿修行，我敢断言不出半年定能进阶灵者，破我陆门千年来弟子修行速度之记录。”

    那百川先生怒目圆瞪，言道：“二师兄，你这是在说我云霞殿没落了，没有本事教这孩子？”

    游方道人欲言，却被陆睿德打断：“够了，你俩都多大年纪了，竟在小辈面前争执如此，成何体统！你们有那多心思在此做口舌之争，还不如多想想有什么办法解我陆门今日之困局。”

    游方道人和百川先生听言皆是低头不语，沈易见状也不敢抬头，更不敢做声，但心中关于陆门的推测却是得到了证实。

    这陆门也不知是遭逢了什么变故，竟是让几位主事掌门如此焦头烂额。

    见众人无言，那掌门陆睿德继续言道：“为解我陆门今日之危局，我意将之收入门下，不出半年便可步入灵师之境。”

    “掌门师兄，万万不可。”

    “正是。越是危急时刻，我等越要同仇敌忾。”

    为收沈易为徒，掌门陆睿德、游方道人和百川先生竟是争执起来，场面有些失控的势头。

    孤月大师见此状况，便急忙打圆场劝道：“其实依小妹看来，既然各位师兄都想要收这孩子为徒，倒不如这样……就让着孩子拜在掌门师兄座下，然后我们各殿一起教导，将毕生所学都教授与他。就算他日我等……不幸以身殉道，也不至于将千年陆门最后的荣光也埋没了。”

    石阶之上的三位老者听言皆是点点头，似乎都默许了孤月大师的提议。

    而石阶之下的沈易见状，虽不知陆门有何为难，更不知整个陆门为何会押宝在自己身上，但心头一热便跪倒在殿上。但是，沈易依然还是坚定自己内心的想法，要去往云宫，和莫语荷一道修行。

    “各位师尊我……”

    “诸位且慢！”

    却是沈易话方出口，突被殿外传来一女子冰冷如铁的声音打断。

    那声音仿佛寒夜里的一柄长剑，径直飞上殿来。

    沈易方缓过神来，只觉得一股冷彻骨子的寒意从自己左侧经过，再定神看时，只见一袭黄衫立于四位师尊和自己之间。

    陆睿德等人纷纷站起身来，目光皆集聚在那黄衫女子身上，或诧异或欢喜，或静默凝望或欲言又止。

    孤月大师走上前一步，迎道：“小师妹，你怎么……怎么下山来了？”

    是啊，她可是三十来年不曾下云宫一步了！

    只是我等早已华发丛生，不想她竟是青丝如旧，连容貌都不曾更改半点，仍是二十来岁的模样！

    沈易心想，眼前的黄衫女子应是云宫之主秋云子大师了！

    那秋云子也不理会孤月大师，而是走上前一步对陆睿德言道：“掌门师兄，这孩子还是交给我吧。”

    陆睿德听言，虽然面露难色，但仍力争言道：“小师妹，这恐怕……”

    陆睿德说着便看向游云道人和百川先生，只是那二人却早已低头默不作声，像是怕极了这秋云子。

    也不等陆睿德答应，那黄衫女便转过身来，望着沈易良久。

    自她进得殿来，沈易的目光就不曾离开过半点。此刻，见她转过身来，只觉得一股股寒意凌面而来，浑身不禁打颤。

    沈易仰望着那阵阵寒意。只是在那阵阵寒意之后藏着一张清冷如雪的鹅蛋，眉目之间竟是半点笑意都没有，更多的是沉静。那沉静好像是湛蓝的海水与天空融合，又像是骑牛谷药庐前的星夜。

    世上如何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呢！

    “入我云宫，你可愿意？”

    听她秋云子如此轻轻一言，沈易不自觉地点点头道：“愿意，我愿意！”

    “既是如此，那且起来随我去吧！”

    秋云子言毕，便向沈易走近，未等沈易反应过来，只觉得她已从身侧飘然而过，然后自己身体也不听使唤地就站立了起来。顿时只觉得自己被一阵寒风包裹着竟是转了身，跟在秋云子身后却是脚不着地径直飞出了碧天殿来。

    浑身不受控制的沈易心生恐惧，只听得殿内的孤月大师言道：“掌门师兄，那孩子就这样让小师妹带走了？”

    “就这样吧，还能怎样，也省得我们几个再起争执了！”

    “是啊，毕竟她是咱们永济大陆最强的存在！”

    “陆门，命不该绝啊！”

    待言语渐远，沈易再回望时，却见碧天殿早已相隔很远，快是瞧不见了。

    片刻之后，整个悠然山却是都被远远甩在了身后。饶是如此，沈易也是不敢发问一个字。一来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刺骨发不出声，二来是看见身处半空脚下无物他心中惧意更增。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秋云子便带着沈易从天而降，却是来到一处谷地。

    待沈易落地站稳，浑身竟是不再冰冷，放眼望去，心中竟是一惊。

    他们竟是来到了骑牛谷的药庐前！

    “你可识得此地？”

    “识得识得，这是骑牛谷！不知师父您为何带我来此啊？”

    秋云子听言便转过身来，一双冰眸望着沈易，良久方静静言道：“我不是你师父，我也不能收你为徒。”

    沈易听言更是诧异，然未等沈易反应，那秋云子言道：“你且随我来吧！”

    她说完却未等沈易反应过来，便是又将沈易凌风裹起，竟是朝药庐前的那片森林上空飞去。不多时便来到森林中间的上空，立于一处巨大天坑之上。那天坑入口极大却是无法比拟，入口之下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

    就在沈易疑惑之际，秋云子便右手搀挽着他凌空俯冲而下，进入天坑之中。沈易心中念及骑牛谷中的言语不禁害怕，但是当他看向秋云子的时候，这种短暂的顾虑却消失了。

    她的神色依似冰霜，却似有浅浅笑意。

    片刻之间，二人便来到天坑谷底。沈易定神望去，只觉此处是人间仙境，飞瀑而下五彩斑斓，飞蝶灵兽竞相嬉戏。即便不远处周遭黑色石壁处已是尽头，却也不能算是这洞天仙境的半点瑕疵。

    只是头上，一个极大的黑色圆圈若隐若现，彷如坠井之人可见的井口，可这井口却是极大的。在阳光的照耀下，多少有些受困之感。

    “没想到，在这药庐旁居然还有这样一个极美的洞天福地。”沈易感慨道。

    “这才是药庐的神妙所在，你且在这里修习，周遭一切对你皆有裨益。你放心，此处我设有禁制，一般人兽都进不来的。”

    秋云子领着沈易一边踏过溪水边上杂草丛中的石道，一边继续说道：“前方有间石室还算宽敞，可暂作你的修习之所。”

    “可是师父……”

    话到嘴边，沈易又生生咽下，只因她还不曾答应收自己为徒。

    秋云子突然停下脚步，望着前方不远处石壁中隐约可见的石室，言道：“小师弟，你不记得我没关系，其间各种缘由我都会向你详说的。”

    沈易听言，莫说不敢前行，却是退了两步，连连罢手。

    你不肯收我做徒弟就罢了，我却怎么突然又成了你师弟了？

    秋云子见他心生疑惑，便解释道：“你我本是同门，师出罗浮山玄圣宗，你乃是越州圣境修真道门玄圣宗主宇文泰赫之子宇文珲，你是玄圣宗的少宗主，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沈易心中疑惑更甚，便问道：“不是……我不是自小出生在打渔村么……听陆门的人说您都三十多年不下云宫了……”

    “不错。我本是陆门云宫之主，可四十多年前我曾前往越州圣境罗浮山玄圣宗求道，承蒙宗主大恩……但谁知入门不久却恰逢宗门生乱，门人为夺宫主之位向宗主发难，故临危之际我受宗主所托将刚满三岁的小师弟你连夜带到了这永济大陆。尊奉宗主法旨，为躲避仇家前来伤害你，我用玄圣宗秘法冰封了你二十多年，然后寻得打渔村沈老三一家将你收留，只盼着你过着平凡人的生活，快快乐乐地长大，这也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心愿。谁曾想打渔村竟然遭逢变故，而你却也上得这悠然山来……”

    “您是说打渔村一案跟玄圣宗有关？”

    “正是。”

    “那您就更应该让我到陆门去学本事，而不是将我藏在这里，我们不可能逃避太久的。”

    “现下玄圣宗肯定到处都在寻你，悠然山想必也有他们安插的内线，宗门是断然不能护你周全的。我以收你为徒作借口，方能隐瞒下去。你若想学本事在这药庐就行，我会将陆门和玄圣宗的道法全部都教授予你。”

    见沈易不言，秋云子又继续说道：“小师弟，我知你背负血海深仇，心中必定悲痛难当。但是你要学会忍耐，你要记住只有活着才能报仇。还有你要时刻谨记，我今天和你说的话还有你的身份，却是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万万不能说与旁人的，就算是最亲密之人比如莫府小姐也是不可以说的。”

    “我知道了……那芸萱姐的失踪是不是也和玄圣宗有关？”

    “应该是的，或许他们是将她当作了你。”

    沈易疑惑问道：“当作是我，怎么会……”

    秋云子言道：“许是宗主他老人家有先见之明，故而从你一出生整个玄圣宗都认为你是女孩，而我也是回到这永济大陆才知道你是个男孩。”

    沈易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看向秋云子，而秋云子指着前方石室说道：“那便是我居住的石室，里边有吃的，这几日你便先在这里修习。待我回云宫处理完了莫家小姐拜师之事，我再回来教你修习。”

    “不能让语荷小姐和我……”

    沈易欲言又止，只因他看到转过身来的秋云子一面冷若冰霜的神情。

    “我知道了。”

    “小师弟你既然上得了悠然山，便是上苍注定你过不了平凡人的生活。你有自己的路要去走，而莫家小姐虽也有自己的路要走却与你我不同，她不应该牵扯入那么多危险之中，你说是不是？”

    “师姐，我知道！”

    沈易虽然想要求莫语荷来此与自己一起修行，毕竟都是作为她的徒弟嘛。但听秋云子一席话后，沈易还是打消了念头。

    而听得沈易此言，一袭黄衫却是早已升空而起，片念之间便消失于艳艳阳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