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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深山小寺(5)

更新时间:2019-01-15 23:29:10 | 本章字数:3348

    “麻烦了,麻烦了!你们都请早回吧!”

    汪兵给几个帮着搬东西的山民散了烟,望着他们走出了庙门。

    他狡黠地笑笑,从那件宽大外套里开始掏东西了。一只公鸡,又一只公鸡,油滑的羽毛,粗壮的鸡腿,许是憋得太久,气已绝了,冠子有些发乌,甩在庙里的大厅上那么大一堆。

    一只兔子,又一只兔子,白皮毛,红眼睛,腿还在微微颤动……

    左边裤袋一摸,三、四头大蒜,右边裤袋一掏,满满一把干红海椒……

    乖乖,汪兵你小子行呀,你是在变魔术么?你那衣服里能装多少东西?

    这是个中等个头的青年,光光的脑袋大得出奇,人中特长,鼻子下面的两撇八字胡在到达嘴角后来了个向上迂回,像是两个大鱼钩,很有点维吾尔族同胞的味道,几乎看不出他还有下巴,那张吃四方的大嘴好像就直接安在脖子上,再加上不论怎么说都太瘦削的身体,如此尊容使一见到他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此刻,他正带着几分傲气几分自豪外加几分讨好的谄媚,站在那堆“见面礼”前。暮春的天气,在这山上穿着绒衣还觉得冷,他却只穿一件旧军装做外套,里面有着一件破旧的春秋衫。

    人们开始只是冷冷地看着。

    对那些从当地小县城下来的知青,我们这些来自那个千里之外的大山城的人向来是看不起的。管他们叫“土知青”,简称“土青”。汪兵就是这样一个“土青”,他下乡已快五年了,不知漏了多少次招工征兵的网,显然是个“土青”油子。以前,我和汪兵打过几次交道,虽无深交,却也知道他的油滑。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抡勺弄碗,弄不好就会吃亏,吃大亏的。

    然而,不能否认的是,他的“丰收舞”跳得特别好,那件宽大的外套就像是魔术师的道具,藏住了许多秘密。待顺手牵羊逮来鸡鸭活物,就拿手掌朝它脑袋那么一砍,让它昏厥,再藏进宽大的衣服里去。这不能不说是我们中的一些人假借“顺手牵羊不为偷”的民俗增加卡路里和蛋白质的一项发明。没想到他竟然运用得如此娴熟如此灵巧,带着这么多东西居然连帮他搬行李的山民都没有发觉。当然,这也和他一直走在山民后面有关。他的这种技能又不能不使几个先进庙的男生减轻了对他的轻蔑。有好事者把见面礼从地板上捡了起来,张罗着拔毛去皮。

    “哥们儿!姐们儿!从今天起,我老汪就和大家在一口锅里舀稀稠了!过去有什么得罪大家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这是哪一方的礼节,又是点头又是敬礼,还连连作揖,一副活宝像,把大家都逗乐了。

    “谁是头儿?”他又问。

    头上戴着一顶黄军帽的李建设走上前来,在他肩头重重一拍,指着刚走进来的一个高挑个儿的女孩儿说道:“这位想来你认识吧?欧阳隽怡,知青队队长。这些天已经到路口望了好几次了。怎么今天才来?舍不得走呀?”

    “哪能呢!一听到办知青队的消息我就举双手赞成。我们这些‘土青’,生在个小县城,没赶上‘支边’的趟,下乡插队吧又分得七零八落,而今目前眼目下走的走了,调的调了,想‘拱猪’都找不齐人。这下好了,知青队!有人做伴了。”

    “‘支边’又如何呢?我们不算是‘支边’来的么?开始热闹,后来还不是走的走了,飞的飞了,一个点剩下了几个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那个叫刘晶的女生自语般地说。

    “哼,还知青队哩,都给了我们些什么地呀?兔子都不屙屎的地方!”女生欢欢不满地说,“那草比苗都高。早知如此,鬼才来这里。”

    欢欢说得没错,一到山上,欧阳就叫我陪她去看过分给我们的土地上庄稼的长势。那些土地确实贫瘠,土薄不说,还都是些石骨子土,也就是说是那些风化了的碎红石组成的,这种土既不耐旱也不抗涝。这里本来就处在三个队的交汇点,往年山民种上的庄稼也都是望天收,老天爷多下点雨,就多收两颗,少下了雨,就少收一点,不上雨就没有收成。要不是公社监督得紧,肯定早就撂荒了。

    春节前公社开会,我们知青全都去了,一宣布要在这儿办知青队,有知青的那些生产队长们都如释重负,发出一阵会心的微笑,这个情景对我印象特别深……

    只听建设又对汪兵说:“说得好听,举双手赞成,我们都来了好几天了才见你露面。上次你还欠我几盘棋呢!”

    怪不得建设今天话这么多,原来他们也很熟。

    “我得处理下……遗留问题……”汪兵亲热地对建设说,又朝欧阳隽怡伸出手去:“久仰队长大名,欧阳,姓欧阳的人,特别是女生都是既美丽又有才的!今后还得多帮助!”边说边向一旁的恒科、俊刚、君仁等男生点头。

    欧阳隽怡的脸一阵发红,和他握了握手。看得出,面对这样一个油滑的主儿,她有些不太适应。

    尽管有人朝着汪兵挤眉弄眼,要他将欧阳隽怡的视线挡住,但那一堆的东西还是被欧阳发现了,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汪兵道:“这个呀?没啥,没有啥!就是给大家带了点见面礼。”

    “不是你自己养的吧?”

    “这个……也是,也不是……”

    “怎么叫也是也不是呢?”欧阳的眉头皱紧了,看得出她对此事是不满意的。

    “那小子借了我的三十块钱一直都不还,我这要走了,就……”汪兵直着嗓子喊了句,又把声音放低了说:“我那三十块也能把这些东西买回的。”

    欧阳微微摇了摇头,肯定是怕再说下去会影响大家的情绪,就不说了。

    汪兵道:“要是队长你觉得这样不好,我保证不干了就是,真的,我向毛主席保证。”汪兵的活宝劲又上来了,连连向着天空敬礼。

    “林松呢?没和你一块来么?你们可是一个队的呀!”隽怡掠了掠头发,美丽的大眼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她穿着一身已经发白的劳动布工装,更衬托出身段的苗条。

    我和欧阳隽怡是比较熟悉的,刚下乡不久,公社组织了一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我和她都是队员。她的嗓音很好,独唱、重唱、舞蹈样样得行,人又漂亮,是宣传队的台柱子。而我,由于会拉手风琴和二胡,常给她们伴奏,间或也来一段《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战马奔驰保边疆》、《骑兵进行曲》等二胡、手风琴独奏曲,在宣传队也还算得上个角色。然而,对她的身世,我却一无所知。那时,我毕竟太小了,刚满十七岁,人又瘦弱,还是个大男孩儿。我只记得她比我大一岁,饭量却远不及我,常常让我帮她吃一点,遇上打牙祭什么的,也可从她本来就不多的份额中分得几片肥肉,让我吃得嘴角流油。

    有一回,练习新歌,休息的时候她悄悄地对我说,她的一个弟弟长得很像我,也是这么瘦精精的,成天都和她捣蛋,她做作业,他就会来捂她的眼睛,她在江边洗衣服,他会突然从水中冒出来吓她一跳……她说,那是好美好的一段的时光啊。

    她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吗?她的兄弟可以和她捣蛋,我却不能。汪兵说得没有错,对姓欧阳这种复姓的人,我也一向认为是高雅且美丽的,特别是那些女生。因为欧阳家有几个大文学家的祖先。而我们王家却没有。

    我不明白她说这些话的含意,只是向她笑笑。但思绪却乱了,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胡思乱想。这一次,幻想的主角也就成了欧阳隽怡,我想象我们成了一对令人羡慕的恋人,成天都腻在一块。但我却不敢往深里去想,不敢像对虚构的那种人物一样,动不动就不穿衣服了呀,就陪你亲热了呀——我保证,这种想法一概都没有,我如果这样想的话,那会亵渎我心目中的这位女神的。

    上个月在公社召开的组队会议之后,我知道了这个知青队将由欧阳隽怡来当队长,心里觉得很畅快。我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女孩子,不张狂,稳重,且爱学习,爱帮助人。这种人我是最佩服的了。

    欧阳找到我,征求了我对办好知青队的意见,我说我也说不好,就边干边学好了。她看着那花名册有些发愁地说:“名单上的那些人我好多都不熟悉,你以后可得多帮帮我哟。”

    我说:“这个没有问题。”

    于是,我就看到她微微地笑了,边笑还边向我投来很温情的目光。我的心开始跳了,心想她是不真地对我有点儿意思呀?就也朝她笑了起来。

    听几个女生嘀咕,欧阳生在一个水上人家,她好像还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是捡来的。她养父是嘉陵江上的纤夫,很能来两句川江号子。加上她本人那段宣传队的经历,就悄悄送她个混名儿“水调歌头”。我知道这多少带着一些贬意的。

    其实,她就是先前说过的那个被人欺负过的女知青,这就使她一来到这里就带着层悲剧的色彩。

    我注意观察过,队上的女生们对她都不太友好,几天来常在背后说一些不冷不热的话。男同胞也对她敬而远之。原因再简单不过了,除了她被人欺负过,已经不太干净了之外,那就是她是我们这儿唯一的党员,这就沾上了“政治”的色彩,而这种色彩像我们这样的老油条知青是不喜欢的。我们平时连带着这种色彩的话都不愿多说。我当然知道,说她不干净是极不负责的说法,那个老光棍并没有得手,但人嘴两张皮,有人就爱背地议论,也不好堵人家嘴不是?就全当那些人吃多了,打胡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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