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太阳很毒，一走下山来就感到了它与在山上时不同的威力。石道旁的稻田朝外蒸腾着大量水气，几只蜻蜓在稻田上飞舞着，偶有几声蛙鸣响起。不远处的坡地上，苞谷已抽出了天花，嫩绿的秆上或红或黄的须子十分逗人喜爱。我们山上的苞谷才齐腰高呢，人家这里再有个把月就该有嫩苞谷吃了，足足比我们早了两个节气。

    风很热，吹到身上没一点舒畅的感觉，石板铺就的小道烫得烙脚板，使几个光着脚的知青不得不踮起脚尖走路。

    “瞧他们，会跳芭蕾呢！”可儿调皮地说，朝我投来几分得意的目光，似乎在为临走时终于说服了我穿鞋而得意。

    欧阳说：“要不要先歇歇，太阳正大呢！”

    “不用不用，这点困难还能吓倒山人？”汪兵说，“我的脚板儿皮厚，不怕烫的。”

    恒科报怨地说：“也不知镇上那几爷子咋搞的，每次都拿些老片子回来放！”

    门莉把手绢递给他，又将水壶盖拧开，说：“擦擦汗，喝点水，话也不要这么说，有《平原游击队》看就不错，他不放你还不是干瞪眼。莫急莫急，到了镇上请你喝凉茶！”

    “门莉偏心，”汪兵嚷道，“就门板口渴呀？不就是见了人多就心烦嘛，怪毛病！”

    恒科喝了些水，擦了下嘴角，说：“本来嘛，人太多了就是容易心烦。”

    汪兵道：“哪个不心烦？这人一多，汗臭屁臭嘴巴臭，不心烦还能生出诗兴来？‘啊――！人真多呀！密密麻麻，这些个人呀，汗腺发达！你推我挤，诗兴大发……’怕烦进山当白毛女去！”

    人们都被逗笑了。

    我接过可儿递过来的水壶喝了一口，又把它还给可儿，给她使了个让汪兵也喝点的眼色，说道：“门板你也不要心烦，大家伙儿也不要难过，面包会有的，电影也会有的，等我老王发达了，给你们一人一台小电影，在家里成双成对地躺着看，那就不用去挤得‘诗兴大发’了！”

    “尽吹牛，有那种电影吗？”恒科白了我一眼。

    “这你就少见多怪了吧，那叫电视，懂吗，工作原理和收音机差不多，小巧得可以放在你家的桌子上……”

    “哎，我说倒霉蛋，你这是从哪听来的？多半都是‘牛吃竹子屙背兜’——编的，在你那牛肚子里编的！”

    “你不信就算了，我又去骗别人呀。”

    “哎——哎——”汪兵一下钻到我面前，“倒霉蛋，你说那玩艺儿有，我们姑且信了你。但你刚才说成双成对地看，我倒要问你一句了，你和谁成双成对呢？”

    “当然是我们可儿啰！”又是门板的声音。

    大家都哄笑起来。

    汪兵带头起哄，和门板一唱一合：

    “王星雨——”

    “余可心！”

    “他两个——”

    “不扯筋！”

    “两个喉咙——”

    “一个音！”

    “二重唱——”

    “最好听！”

    突然汪兵加大了音量，简至有点声嘶力竭了：

    “可心不？”

    十几个喉咙一起喊：

    “可心——！”

    “可心——！”

    可儿的脸绯红，追打着汪兵，直嚷道：“好你个大脑壳，尽拿我开心！”

    “谁叫你最小，又偏偏要喜欢倒霉蛋呢，这不就沾了‘霉气’了！”

    汪兵一下躲在我的后面，拿我当了“挡箭牌”：“哎哎，打痛了你‘雨哥哥’我可不负责哟！”

    可儿并不反驳，这就等于默认了汪兵说的话，她瞥了我一眼，那眼中分明闪着多情的光，我心中一热，有些感动，有些陶醉，又还夹杂着几分别的什么……

    欢欢挽着君仁的胳膊说着什么，不时还朝我打量几眼，是又在向他述说我给她讲过一半的故事么？我不在乎，大不了说我有一个疯了的老爸，这辈子都要在此修理地球了。那她又瞟可儿干什么呢？她和君仁每次闹矛盾，就都不洗衣服，让那些衣物在脸盆中泡得发臭，可儿都给他们洗过好几回了。难道是在说她欢欢都没看上眼的倒霉蛋，这下要让可儿捡到手，要看人家可儿的笑话么？

    人们还在谈笑，话题又转到了今晚要看的电影上，大家十分熟练地学着电影中的对白，一下子就冒出了好几个李向阳。

    可儿在我身边走着，她今天特地打扮了一下，穿上了平时舍不得穿的一件小碎花衬衣，蓝色的长裤，合体的衣衫使她的双腿显得格外的修长，活脱脱的一个倩丫头，乖桑桑的。在这方的语言中，乖到极致叫做“乖桑桑的”，可儿就是这样一个“乖桑桑的”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