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雨夜审“盗贼”(9)
更新时间:2019-01-15 23:29:44 | 本章字数:3235
“那天夜里,这东西在门前的山坡上叫得好难听,声音都变成狼嚎了,嗥——嗥——,一听就是仁和寨那方的狗,定是qing欲难消,要勾引良家好女狗呢!我就,咯嚓――”
“那些乱七八糟渣渣草草的东西是啥?”
“哦,那些,有鸡毛鸭毛……”
“鸡毛鸭毛?你是说鸡毛鸭毛!这窖都快填满了,要好多鸡毛鸭毛来填?你娃儿也太黑了吧?”
“不全是家养的鸡毛鸭毛,还有些是斑鸠、岩鸽,你晓得老汪嘴馋,还有,平时老汪拿它当垃圾坑……”
“都好几个月了,臭味儿都还这么大,不晓得你埋了好多东西!说不定晚上还往里面拉屎吧?”
“嘿嘿,这事还真干过,那是我上山前的几天……”
“有你这种人,月光寺咋不被人叫做‘棒老二山’呢!”
我一阵火起,猛地一掌甩过去,就听“叭”的一声,响得那个脆,便觉手掌上火辣辣的痛,妈的,脸皮还真厚!
汪兵捂住脸,大怒道:“好你个倒霉蛋,王八蛋!敢打老子!”一头撞来,只觉被块飞石击中,顿时恶心欲吐,身上冒出一层冷汗。他趁机把我扭住,从屋里打将出来。
我只想尽快制服这小子,使出儿时和小朋友摔跤的架式,连摔他几个跟头,那小子却也经摔,一倒地就翻爬起来,口里直嚷:“好你个倒霉蛋,好你个王八蛋!把老汪像面口袋一样摔,好你个倒霉蛋,好你个王八蛋!你摔你摔!不摔死我不算人!”那模样活像一条癞皮狗。
我不忍再摔这不是我对手的家伙,推开他,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以后再给你算账!”便从屋里寻了把铁锹到屋后的土坡上铲土。
我不理汪兵,任他在一旁女人似地哭泣,只埋头填土。大约过了个把小时,窖几乎填平了,盖上石板,臭味似乎也没了,就一屁股坐下来,点起一支烟,拼命地抽。
汪兵也在我对面坐下来,低着个头,半天才说:“我说伙计,别这样对我,老汪把你当知已才找你帮忙。你帮门板,帮娟娟建设我都晓得,但你几个时候帮过我呢?”
“你?你有啥?还要我帮你?再帮你就成飞天大盗了!”
“建设身世惨我承认,你有一个疯老爸我也晓得一点,但那都不算啥,我也有我的苦衷……”
“不算啥?你龟儿没遇上!一个十来岁的娃娃天天在街头流浪,这种日子你过过吗?从小就被人追着‘疯儿疯儿!’地喊,这滋味你尝过吗?回到家中,老爸发疯老妈哭,这情景你见过么?没有一个伙伴,唯一的一只鸟都被人弄死……你有啥苦衷?莫推客观,堕落就是堕落!好吃就是好吃!”
“我堕落!我好吃!我该死!你是先进青年,你是积极分子,你是好儿童!明天也给你个官当当,县委书记,这下好了吧?”汪兵蓦地哭了,脸上流着肮脏的泪,“我就不知道偷窃不好呀?我懂!小时偷针,大了偷牛,这道理我懂。但是我的事,你们那个晓得?你倒霉蛋口口声声说是我的朋友,可你关心过我没有?在庙里看你爱帮忙,还以为你是宋江呢,我长得丑连你也看不起哟!呜――呜――呜――”
我有些不忍心了,递给他一支烟:“哭哭哭!哭个球!有啥你就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咋个晓得你有啥心事?”
“破罐子破摔,这话就是专门为我说的。我家在一个小县城,我爸原先是个守粮库的,又没多少文化,但文化ge命一开始,他就起来造反,打起走资派来狠得很,就发了迹,混了个小头目,官不大,油水却不少,有不少的人巴结。他倒好,勾了个大屁股的女人,成天不回家。回来就和我妈吵嘴打架。那天,家里遭贼偷了,没钱买米,我妈叫我去找他,我到了他们那个公司,问了好久才找到他住的地方,在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嬉笑声。心想还好,这老小子今天高兴,看来能要着钱。从没遮严的窗户一看,天,他和那大屁股女人大的白天就……呸!说了脏我的嘴巴!……等了半天,试着叫开门,不仅没要着钱,还挨了两耳光。回去给我妈一说,妈伤伤心心哭了一场,突然大声笑了,恶狠狠地说:”你不仁,我也不义!‘就找了个络腮胡回来住。那络腮胡长得好像黄俊民!他妈的――”
汪兵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儿地搓着,“打那,屋里就乱了套,那老死人那边的烂女人肚子大了,催着要名份,这边,我妈就是不离婚,说是要拖死他。只要那老狗日的一回来,就要打得花儿开。我那时已上初中了,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最可怜还是幺妹,刚上小学,怕别人骂,不敢上学,怕家里打架,不敢回家。后来我坚决要求下了乡,幺妹也被舅舅带了回去,他无后人,幺妹去了总能得口饭吃。那年春节,我带了好些山货回家,心想这么久了,家里也该平静了?回心转意也罢,离了婚也好,总不至于还是天天搞武斗,就把幺妹也接回了家。
“大年三十,不知怎么那老死人和大屁股女人闹翻了,喝得醉醺醺的,一回来就抓住我妈打,拳头,脚尖,打阶级敌人一样狠,还把我妈脑袋往墙上撞。眼看我妈头上流血,人已昏了过去,我急了,上去拉住他的腿一拖,把他拉翻在地,他爬起来,嘴里骂道:‘狗杂种,老子把你除脱!’扑上来就是两巴掌。我和他扭打起来。老死人人高马大,我哪是他的对手,一下被他卡住了脖子,幺妹见我脸色青紫,大声喊道:‘爸爸呀,你不要把哥哥卡死呀!’那老狗那里肯听?幺妹冲上去,抱住他的手臂就是一口,那老死人这才松开了我,可是,他却转身来,对着幺妹的就是一脚!幺妹叫了一声,翻倒在地上。我这才知道,人要是黑了良心,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也许是屋里一下躺倒三个人,吓坏了那老狗,他停手了,踢我几脚,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我妈这会儿醒过来了,见满屋狼籍,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干嚎……”
汪兵的脸扭曲得难看,昔日颇引以为自豪的维吾尔族胡子沾满了鼻涕,他使劲儿一擤,顺手在衣服上一揩,又说:“当天,我就带着幺妹赶回队里,我要自己养活幺妹,用我的双手养活幺妹!那天,屋子里冷清得很,辛苦了一年,得了点东西也都全拿回了家中,我翻遍屋子只找到一点高粱,赶紧煮了煮,好歹填下肚子。幺妹吃了点,坐在床上眼泪直流。过年了,应该是万家团聚的日子,可我们……我把幺妹揽在怀中,我感到她有些发烧,额头发烫,我弄了张湿毛巾给她敷上,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想吃肉。我这当哥的无能呀,我在那儿能给她找来肉呢?只得长叹流泪。幺妹见我发愁,赶紧说:”哥哥,我不吃肉了,你别哭!‘我让幺妹睡了下来,拿着个兽夹就走了出去……”汪兵痛苦地摇摇头,完全沉侵在了往事中。
“天黑得怪哉,北风刀子似的割脸,电筒的光柱里,雪花纷纷扬扬。‘瑞雪兆丰年’,我想只要熬过这一冬就好了,那里想到我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呢?呜呜呜……”他的双肩抖动着,嚎啕大哭。
“……这寒冬腊月到那去寻野兽哇,但想到幺妹那渴望的眼神,就狠了狠心,朝一户农舍走去,悄悄潜进了柴屋,我知道那家的鸡晚上就歇在柴屋里……我摁亮电筒,不分好歹抓了一只大公鸡,那鸡也烈,不住地大叫,弄得那家主人直喊:‘有山狗子叼鸡!有山狗子叼鸡!’我赶紧跑了回来。幺妹睡着了,眼里噙着泪水,嘴唇微微歙动,似乎在梦呓。我不敢停留,赶紧扯毛剖肚,煮熟了,舀了一碗,把幺妹喊醒,她只吃了几口,额头就渗出汗来,直喊:‘痛啊痛啊!’我吓坏了,忙问:‘幺妹,哪里痛?哪里痛?’她直指胁骨下方。我猛地想起白天那老死人踢她的那一脚,当时幺妹躺了一阵,就自己爬起来了,我就没有十分在意。这会儿她直叫痛,又见她脸色苍白,心想不妙,赶紧把她抱到赤脚医生家。医生一把脉,验了验伤,就追问我是不是被人打了?我无法只得点点头,那医生的头直摇,说:‘汪知青呀汪知青,这是内出血,连公社医院都喊无法,你倒好,把她从城里往这带!’我慌了,‘这怎么办?’他说:‘送区医院呀!有什么办法呢?算我倒霉,老大三十遇上你。但我不能不救人呀!’‘你是大好人,大好人呀!我汪兵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你!’‘说这么多干啥,快走!’我赶紧把幺妹背了起来,和那医生一起,一头扎进了风雪中。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不停地和幺妹说话,生怕她一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开始,她还答应我们,后来,声音渐渐低了,没了,人也软了,搭在我肩上的那双小手也搭拉了下来,我赶紧把她放下来,才发现她的鼻子嘴巴都朝外渗着血,我摇她,叫她,她微微睁开眼睛,说了声:“哥哥,那鸡肉好好吃哟……’就咽了气……”
汪兵使劲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拳头一下下地砸着地,血,从手指缝中流了出来,那张花脸上,浑浊的泪水流成了两道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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