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委就在离河岸不远的一个山坡上，墙边一圈的洋槐树，上面停满了麻雀，叽叽喳喳吵个不休。绕过两幢平房，穿过一个篮球场，就是那幢这山中难得一见的三层楼房，在一楼找到林松的办公室。真地不进去，只站在外面等汪兵，看办公楼前一株株开得正繁的蔷薇，闻随风飘来的茉莉的清香。心想这儿环境倒也可以。汪兵无法，只得一人去了。只片刻工夫，就嘴上叨了支烟出来了。

    我脸的上绽出一种怪模怪样的笑，问他：“如何？”

    “那小子确实不批，说他是年轻干部，熟人又多，一个批一个不批的不好，批多了也是空的，没得那么多的肉。干脆都不批。还好，散了老子一支烟。你也来一口？”

    “算了，你娃口水滴溻的，叨得个焦湿，哪个抽你的？一支烟就让你说起人家的好话了？”

    “君子不强人所难嘛。”汪兵两手一摊。

    厌厌地往回走。刚出了门，却见欧阳隽怡和公社的郝书记以及区里管保卫和武装的部长郝华利一行走了过来，欧阳问道：“买不到，是不是？”

    汪兵懊丧地点点头。

    “买不到就算了，我们另外想办法。”欧阳以安慰的口气说。

    郝书记问：“买啥买不到？”

    欧阳说：“我们那儿有几个病号，想给他们买几斤肉。但又没票。”

    “哦，恁个回事呀。郝华利，你和欧阳知青在这等我，我去给他们说一说。”郝书记看了我们一眼就朝前走，我们赶快跟了上去。

    走到食品站肉摊，肉已卖完了，那胖子正用刀刮着案板，搞清理工作。

    郝书记给他打着招呼：“陈胖子，咋个卖得这么快哟，这才几点钟哟！”

    “哟，郝老头儿，赶场呀？”胖子一脸都是笑，从耳朵后头摸了一支烟递给郝书记，“今天只杀了一头猪。”

    “你不晓得多杀点呀，本来是想找你开个后门的，这下也搞不成了。”

    “你不晓得呀，等几天就要开三级干部会，不留点呀，到时候拿啥来喂你们？”

    “开会我当然晓得，但不晓得你哥子又没得猪。”郝书记吐出一口烟，突然一转身从案板下用草帽盖住的箩筐中提出一刀肉来，笑着说：“我说嘛，三天不吃饭也饿不到伙头军，你哥子咋会没留点呢，分点儿来分点儿来！”

    胖子慌了，连忙来抢，变脸变色地说：“郝老头，郝哥子，郝书记，这肉我不敢给你，这是人家林书记昨天就打了招呼的，一会儿就有人来拿，他现在又分管工商这一坨了，我得罪得起他哟！这样，我给我幺儿留了两根筒子骨，上面肉也巴得多，是想给他熬汤的，你实在要要，就拿去，兄弟我钱都不收你的，该要得了嘛！”

    郝书记回头问我们：“要不要？”

    汪兵一个劲点头：“要，要要！”

    “好嘛，我就要了。记倒，今后这几个知青娃娃来买点肉，莫凶神恶煞的，再怎么说也是我郝某人公社的，能匀得出就照顾一下。”

    胖子把几根筒子骨拿了出来，丢在案板上，一脸的懊恼，直说：“我把你个郝老头儿没法！好好，你哥子说了还有啥嘛，下回来就是，不过，对别个千万要说是拿票给钱买的！”

    汪兵连声道谢，赶紧把骨头收了，又和郝书记一起返回到区委院前。

    郝华利手里比划着，正和欧阳说得起劲：“……哈哈！说时迟，那时快，我枪一抬，一个点射‘当当当，’那龟儿一栽就下去了！”

    欧阳只是微微笑着，并不答话。

    “还有一回……”

    郝书记走过去，有些不高兴地说：“华利，莫走到哪就把你的光荣历史讲到哪，不就是打伤了一个越境的特务嘛……对了，欧阳，过几天的三级干部会议，你们队的知青都来参加。还有徐玉霞，你记住通知一下。一共三天，你们好生安排安排，我最不放心是你们能不能平安渡过收获期。那些猴子现在不光白天偷，晚上还晓得加班了呢！”

    “我们那里现在倒是没发现猴子。星雨，你们发现过么？”欧阳问我们。

    我摇了摇头。说实话下乡这么些年了，一直都不愿和这些当官的打交道，除了父亲的原因外，多少也和对当官的有着一种故有的排斥心理有关。每次见到郝书记，接触都不超过十分钟，对他也没什么好的印象，但今天的事倒使我觉得他也是个平平常常的人，不是那么让人讨厌。

    “郝书记，你放心，整那些猴子我老汪有经验。”

    “但是不准给我弄死哟，”郝书记玩笑般地说，“说不定以后我们还可以发一些猴财。”

    “这个我们晓得，那些猴儿，就像些娃娃一样，我们也下不得死手。”我说。

    “那就好，欧阳，走，我们去接受任务，不晓得小林书记给我们公社安排的啥子任务。”

    欧阳对我们说：“星雨，我给可儿她们都说了，散场后在桥头那个小饭馆集中，我们吃了饭再慢慢回去。如果见了欢欢和君仁，也给们讲一下，那两人又在吵架。”

    郝华利说：“不是说好了，中午我请客么？隽怡，我还有很多话想给你说呢。”

    “以后吧，我们还得要安排开会的事。”欧阳的表情不卑不亢，跟着郝书记朝区委大院走去。

    “吃顿饭怕啥子嘛。我是诚心诚意哟！”郝华利依然热情相邀。

    “华利，人家欧阳是一队之长，手下也是二十好几号人，人家有事要去办。你就不要再强人所难了。”郝书记不高兴地说，这个郝华利是郝书记的侄儿，说了他，他也不敢还嘴。

    郝华利嘀咕道：“不就是吃个饭嘛……”

    我和汪兵不由而同地笑了，看来这个郝华利也不怎么样，悄悄朝直愣愣地望着欧阳背影的他拌了个鬼脸，赶紧朝集市走去。

    半路上，我问汪兵：“就几根骨头，你都要，不是太贱了？依了我，他林松就是批我十斤我都不得要。哼，说得好听，不批条子，但可以打招呼嘛……”

    “你晓得个屁，不要白不要。妞妞缺钙，这筒子骨最能补钙的。回去熬了，给玉霞送去，让她给妞妞煮稀饭吃。”

    “哦，原来你还记得这事哟呀？”

    “咋不记得呢，把人家妞妞的‘伙食团’都擦了……”汪兵不好意思地说。

    “这下就苦了莉儿姐了，”我说，“过几天就要开三天会，肉是少不了的了，但莉儿姐哪来得了呢？哎，对了，买不到肉我们可以买只鸡回去呀。”

    “这回我们又想到一起去了。”汪兵笑笑说，解下背上的狗皮，指了指街对面的供销社说：“先卖狗皮去。”

    我们走进供销社，一个瘦精精的老者迎了上来：“我说今天眼皮恁个这么跳，才是汪知青来了，带了啥皮子？狗皮，好大一张。”

    “张老汉，你看仔细点，给个公道的价，莫亏我老汪。”

    老者戴上老花眼睛，把狗皮放在发黑的柜台上，仔细翻看起来：“这皮剥得不错，又没得多余的眼眼，只可惜是热天剥的，这毛就不咋样了，一等是肯定不行的，二等也勉强，等外哪，你又要说张老汉不落教，不讲交情，就三等，给你五块五角钱。”

    “三等就三等，给我两张零的，老汪好用。”

    “好，零的就零的，零的一大把。”老张把一迭零票交给汪兵，又抬头望着我，问：“这位兄弟咋个不常见呢？”

    “他呀，姓王，从我们汪家分出来的，就少了三点水。”

    “哦，王知青，你要是有皮子山货就直接来找我，保证给你个公道价。”

    “谢了谢了！”我点点头，又握住他伸过来的干枯的手摇了摇。这才和汪兵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