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总算开始了。

    主席台上依次坐着书记、副书记、主任、副主任、部长等等，各公社的一、二把手也被请上了台。会场的条椅上坐满了全区各个生产队的干部，不少知青模样的人也混杂其中。扩音设备不是十分理想，高音喇叭不时发出一阵啸叫，震得人耳朵嗡嗡的响。

    今天大会的执行主席是另外一位副书记，林松致开幕词，这会儿他正坐在主席台上。他的开幕词很全面，写得十分的认真，一听就是他自己的手笔。

    他先从国际形势讲起，谈道了美帝国主义即将灭亡，而苏修的倒行逆施也使它自己在步美帝的后尘。接下来就是国内省内地区内，乃至到县，再到我们区，捎带点了区下面的公社。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慷慨激昂，大气磅礴，热血沸腾，汗水淋漓，（那是天太热的缘故）。其间碰倒了两次话筒，外带三回茶杯，最后一回茶杯盖子就咕碌碌滚在地上打坏了。终于在一阵响得不能再响的掌声中结束。

    跟着就是区委书记作报告，总结全区的工作，肯定了成绩，找出了差距，增添了措施，虽不及林松的开幕词那么具有文采，但却实在，贴近生活，乡土味儿浓，大家听得十分认真。只是在谈到上级要求我们区要加快实现农业机械化步伐的问题，并让每个队考虑自己队需要报多少台机具时，引起了一阵躁动，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好一阵蜂子朝王。

    我们队的知青也激动了，汪兵捅捅我，问：“这个计划如何？”

    我耸耸肩：“不如何。”

    “你不喜欢机械化？”

    “我不喜欢瞎吹化。”

    “你说我们知青队该报多少？”

    “报多少都是空的。”

    “为啥？”

    “因为我们先得有个直升飞机,要不然就算有了那些机具，也运不到我们庙里。另外得动员大家都回去抢银行！”

    “为啥？”

    “我们有那么多钱买么？”

    “得确没有。”

    “有也不行。”

    “又为什么？”

    “我们山上的地太大了，大得只容得下玩具拖拉机。”

    于是便怪笑一阵，直到被林松点名为止。

    区委书记的态度非常严肃，要求全体干部提高认识，不要怀疑此事的正确性。为了进行下面还很多的议程，这件事就先放下来，不谈了。

    会议继续进行着，我有些尿急，见汪兵悄悄出去了，也跟着溜出来，出来后就不见了那小子的踪影，也不管他，只在心里把大脑壳骂了数遍，就去方便。方便了也不想进去，和几个认识不认识的队长吹了会空龙门阵，就沿着区委围墙边的小路走了走，看老麻雀给小麻雀喂食。老麻雀把小麻雀藏在浓密的洋槐树上，外出觅食，小麻雀躲在里面有一声无一声的啼着，不一会就叫我发现了藏身的地方。我扬起手吓唬它们，那些丑东西一点都不知道躲避，仍有一声无一声地啼，眼睛半睁半闭。飞回来的老麻雀不依了，认为我不怀好意，围着我上下飞着，喳喳乱叫，引得到处的麻雀都来凑热闹，一时喧哗不已。我不想惹个众雀怨，便去看蚂蚁打架。两窝的黄蚂蚁也看不出有什么分别，就为了只死蜻蜓打得不可开交，死伤无数。

    观看半天，也不见有新鲜玩艺儿，自觉无趣，就走了回来，站在区委大门外看山上的风景。忽然听到有人叫我，扭头一看，是小刚，他瘦了，人却显得十分精神，脸上透着一种喜气。

    “哦，小刚，你咋个来这儿？”

    “我是来找欧阳阿姨的，不过找你也可以。”

    “有事么？是不是妈妈病又……”

    “不是的不是的，妈妈今天出院，听说在开干部会，叫我来碰一下你们，说声谢了。”

    “谢就不用了，只要病好了，比说啥谢都好。”

    “妈妈说了，以后她还要到你们山上去当面感谢！”

    “免了免了，用不着。办完手续没有？钱够不够？”如果真不够我今天也可以学一下隽怡，输了血的我一定会得到可儿更多的爱怜。

    “够了够了！”小刚高兴地说，“上次欧阳阿姨和可心阿姨把你们捐的一百块钱拿来，到出院时还剩了些呢！”

    “那就好那就好。这样吧，欧阳阿姨和可心阿姨还在开会，就不去找她们了，等会儿我告诉她们就行了，你回去吧，莫让妈妈等急了，回家的路上好生走，把妈妈扶着，到了山丫口的幺店子，吃点稀饭，稳住心。哎，弟弟妹妹呢？”

    “弟弟妹妹在婶娘家，都好，我们回去就去接他们回来。”小刚恭恭敬敬朝我鞠了三个躬，拦都拦不住，说：“叔叔，那我走了，记着向欧阳阿姨和可心阿姨问好呀！”

    我点点头，心中升起一阵感慨，望着小刚远去的背影发呆。

    “怎么样，肚子饿了吧？”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扭头一看，可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后面。

    “你别说，是还有点饿。不过，再过一会儿就是中午了，有好吃的等着我们呢。”

    “哼，就那么两个小馒头还给了汪兵一个，不饿才有鬼。给－－”可儿从挎包中掏出那个用手绢包着的馒头，说道：“这才十点钟，离开饭还早呢。”

    肚子早就饿了，也顾不得客气接过来吃。

    可儿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模样，笑了。

    中午饭果然丰盛，赶得上过年了。好多人都在数桌子上有几样菜，我也数了一下，足足有八大碗。当然大都些萝卜、洋芋之类的素菜。但都是在煮肉的锅里煮出来的，带着浓郁的肉味，吃得那个香哟，就不摆了。最好吃的就是那碗蒸肉，我们这里叫它“烧白”，那肥膘足有两寸厚，每人都分了两片。吃得满嘴都在流油。

    下午，在学校的教室里分组讨论，大家围坐在席子上，天南海北，不着边际地吹，讲故事，说笑话，其间又有别的公社的知青来串门，寻老乡，认校友，打探各种消息，倒也不觉得时间难混。

    可儿和娟娟见欧阳在笔记本上写什么，就凑过去看，两人都把下巴搭在人家的肩头，欧阳就那么好的耐性，仍她们搭着。

    “欧阳姐姐，我们要报这么多台拖拉机？那些个大玩艺儿咋个弄上山呀？”可儿的眉宇间凝着一种愁云，“还有，我在想这得要多少钱哪？”

    “你以为那是真的？告诉你，应付上面罢了。你多来开几回会就知道了。这种事多。”娟娟说。

    “那欧阳姐姐为啥还写在本子上？”

    “预备着呀，万一哪个书记比如我们林书记非要叫我们报，我就撕给他。”欧阳悄悄地笑了笑，原来她也会这么怪模怪样笑的呀。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来通知，说是林书记说了，那个机械化方案还是要报上去，县委的一个秘书打电话来催了。可儿、娟娟和欧阳相互看看，突然笑了起来，直笑得滚成一团。

    各个房间顿时热闹起来，到处找笔现来编制方案，又有许多写不起的字，如“拖”字等。郝书记叫我们知青把我们公社的人所住的教室黑板上都写上容易写错的字，但仍有不少的条子上把“拖拉机”写成了“拉拉机”。至于格式更是五花八门，有申请书式的，有报告式的，黄俊民的那一张最好笑了，不仅错别字连天，“拉拉机”“油水机”层出不穷，格式还成了借据的形式，郝书记一看就给他打了回去。弄得他十分的惶恐，嘀咕道：“这个黄妮儿，喊她来开会她偏要请假，这下叫我找哪个来写？”没办法，只得给汪兵陪笑脸，又摸了一包“大丰收”香烟，请汪兵写了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