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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更新时间:2019-01-16 13:42:24 | 本章字数:5031

    小小环球载着微不足道的我们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经意间,飞雪爬上了我的双鬓,欧阳每一个月都得为我染一次发,才能将我打扮得稍微年轻一点。

    械斗事件后的第二年冬天,知青回城的大潮终于涌起。我和欧阳一直坚持将所有的伙伴都送走以后,才离开了那里。

    临走的时候,我们一起来到可儿的坟前,再一次给她的坟墓添了土,在坟头献上一个用野花编织的花环。按照我的意思,是想将她迁走的,我实在不忍心将她一人丢在那荒凉的山上。欧阳也同意我的观点。

    可是,汪兵说什么也不让我们这样做。他已下了决心,不再离开这里了。他说,对于可儿而言,她一定更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里绯徊着她的青春和爱情,凝固着那段难以忘怀的浪漫岁月。他说,你们放心,在一起时,可儿就是大家的妹妹,现在大家走了,这里再也不热闹了,但作为她的异姓哥哥,他是绝不会让她一人孤伶伶地待在这里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严肃,眼里还闪着泪花。他的诚恳感动了我和欧阳,就没有再坚持了。

    他郑重地从我们手里接过了月光寺大门的钥匙和所有留下的物品,细心地将门窗关好。

    我和欧阳都分到一家国防企业工作。进厂不久,我就到了宣传部,搞了二十几年的宣传工作。欧阳凭着自己的组织才能,从普通工人一直干到分厂厂长,但是由于没有文凭,一直就停留在这个位置上。

    恒科和门莉回城后分配到一家建筑公司工作。后来他们就下了海,先是试着承包一些小工程,慢慢有了资金,就注册了一个公司。如今,他的公司已发展成为一个集团,列入了市里五十强。

    建设和我娟姐先在市环卫局当环卫工,后来到南方发展,几经周折,经营起了饮食业,前不久将第十五个分店开到了老家山城。他们的店面统一以“老知青火锅”命名。

    其余的伙伴也各得其所。

    汪兵和玉霞真的放弃了回城的机会,在农村创业。如今他所在的乡成了高峰农工商集团,汪兵居然成了总经理。他没有失言,除了每年清明、春节要来这里给可儿上坟外,还终于将这里建成了一处旅游胜地,道路修通了,一直修到月光寺,仙人洞开发出来了,还办起了养鹿场。当年那些猴子的后代仍然生活在那儿,汪兵说,那些猴仙如今成了他们那儿的一大看点,每天都有专人给它们提供食物,以弥补自然食物的不足。

    月光寺终于没有恢复它最初的用场,而是改造成了一个旅游宾馆,名字却保留了下来,据说这样更吸引人。

    这一年我和欧阳按照我们以前的约定,在汪兵的安排下,带着女儿回到阔别三十年的月光寺,参与三十年庆典活动。

    我们在寺顶山久久徜徉着,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山林,回想着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耳边总是回荡着可儿爽朗的笑声。

    玉霞姐一见到我和欧阳的女儿,就惊呆了,拉着她上下打量着,不住地说:“天,这不是当年的隽怡么?简至就是你妈妈的翻版!”

    女儿不好意思了,说:“阿姨,我叫王可心……”

    在汪兵夫妇地陪同下,我们来到可儿修茸一新的坟前,坟头变大了,整个坟墓都用上好的青石修砌起来。那个小小的石碑还在那儿,汪兵说要将过去的东西尽量多保存下来一点,在小石碑的旁边又立起一个高大的花岗石碑,上面简要书写着可儿的生平,还镶嵌着一张可儿放大了的照片。

    女儿可心惊奇地看着,问我道:“老爸,上面那个姑娘好像我的姑姑,连照片都好像是一张!她的名字居然和我一样呢!”

    可心说得不错,石碑上的照片本来就是从我们家中珍藏的照片上翻拍去的。至于女儿的名字,也的确是为了那个难以忘怀的事情而取下的。

    欧阳怕我难受,将女儿拉到了一边,悄悄说着什么。

    我们一起朝爱情石走,我也想看看那块留着无数故事的石头被汪兵那混小子弄成啥样了。

    来到当年知青队地界的边沿,看到那块硕大的石头,感到异常的亲切。当年,恒科和门莉在这儿亲热浪漫的情景、欧阳和玉霞在这儿守护我的事情一齐涌上心头。

    石头的一个面被修得光光的,上面刻着四四方方的小字。女儿贪婪地读了起来。汪兵那小子还真有点文彩,将可儿的故事写得那么深沉,凄婉动人。女儿的眼里闪着激动的泪光,望着我想说什么又没说。

    她跑到她母亲那里,抓住她的手说:

    “老妈,您好伟大哟!”

    “这个孩子是咋个啦?你妈当得起‘伟大’二字么?你妈是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人了。”

    汪兵道:“当得当得。我们欧阳队长啊,这一辈子都是想着别人,为着别人,你是平凡中见伟大。”

    “当得,当得!”玉霞姐说,“当年要不是你帮着汪兵,他还不知成了什么样的人呢,能将顽石磨成玉器,还当不得‘伟大’么?”

    “当得,当然当得。”女儿认真地说,“不说你含辛茹苦把女儿养大,送女儿进了大学,也不说您下岗不失志,带着你们厂里的女工重新创业,终于闯出一条路来,就冲着你对老爸的那份感情,您就当得!这石碑上还记着这些事呢!”

    “瞧你说些啥,让你伯伯阿姨听了不笑我才怪!”欧阳有些不好意思了,脸上的笑容一如当年。

    “我说可心呀,你爸妈的爱情可不是我这点水平能写的。这样吧,晚上叫你玉霞阿姨给你讲一讲,保证不比现今的年轻人逊色!”

    我笑着推了汪兵一把,说:“好你个大脑壳,又来编排我了。”

    “我是得讲讲,”玉霞认真地说,“还要叫上我的女儿、女婿、儿子、媳妇。让他们都听一听我们这一代人的浪漫故事。我的文笔太差,要不然我真想写一本书!”

    “真的么,玉霞阿姨?书名叫什么呢?”女儿听风就是雨,抓着玉霞的手摇着。

    汪兵玩笑道:“就叫《一群男人和一群女人的故事》!”

    欧阳道:“汪兵你还是这样没个正形!”

    玉霞说:“能叫这名儿么?太俗气了!”

    “叫我说,这书应该叫《当我们在一起》!”我忍不住说了句。

    汪兵道:“这书其实应该由星雨来写。不记得了么,办补习班时,他就教我们作文!”

    众人一起叫好。

    我见一个壮实的汉子一直跑前跑后忙碌着,那模样又像是见过,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了,忙问汪兵是谁。汪兵把他叫过说:“这就是当年的小刚呀!现在是我们集团的中层领导了!”

    “小刚?”我细打量着他,的确还是看出了当年的影子来,问道:“你母亲还好么?”

    “还好还好!”小刚笑容可掬地说,前几天才给她办了七十五岁大寿。老人家到现在都还在经常念呢,当年要不是你们,她和我们这个家就早就没有了。这次听说你和欧阳阿姨要来,说什么也要来看你们。”

    “该我们去看她。”欧阳说,“这样吧,明天我们就抽出时间去看下她。”

    “那太好了。”小刚一蹦好高,完全就成了当年的孩子。

    正在这时,汪兵的手机响了,他客气地朝我们说了声:“对不起,我接个电话。”就走到一边。

    稍倾,汪兵又走了过来,说道:“我女儿的电话,说是饭预备得差不多了,她还要组织个小小的欢迎仪式,叫我们十分钟以后就去。”

    还要组织欢迎仪式?这多半也是汪兵的主意。

    汪兵看看表,“吃了饭,刚好能赶上看审判林松和郝华利的现场转播。”

    我们一起点点头。我问了句:“林松是因为啥事下了的?”

    “贪,大贪!这种人,不外是两种,一是财二是色。”汪兵说。

    “黄妮儿的事有无新的消息?”

    “真像大白了。郝华利已经检举了这事,想争取判得轻一点呢。是他在林松的唆使下,把悬岩边的石头弄松了,黄伲儿这才摔了下去……”

    “太可恶了!”我和欧阳几乎同时说道。

    我们一起转过身来,站在悬崖旁朝远处望去。

    为了便于人们观景,那块对顶石上已修起一座水泥桥,两边的悬崖边沿都安上了铁栏杆。

    那年在给可儿开晚会时,我们曾许下了三十年后再相逢的诺言。今年就组队三十周年了,来这之前,汪兵在电话中说要好好庆祝一番,但我们却没有见到其他人的影子。问汪兵,他只笑,不答。又是想给我们个什么惊喜吧。

    月光寺的方向突然响起了一阵那么遥远但又令人心底一颤的声音,那是铁棍敲打破犁头而发出来的那种带着些许颤音的声响。

    铛-铛-铛……

    我们远远看到,一行人从月光寺中走了出来,他们排成一行,每个人的肩上都着荷着把锄头,像是要到某块地里去劳作。大家坚定地走着,没有嘻笑打闹,都是那么认真。

    我和欧阳惊讶地看着,这都是谁呀?难道,难道?我们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汪兵,汪兵却头也不回地向那群人走去。

    近了,近了,尽管过去了三十年的岁月。尽管昔日的少男少女都两鬓斑白,但那熟悉的身形却没有变。刘恒科、门莉,啊,我的娟姐,建设,还有,还有,欢欢、蒲俊刚、刘晶晶,什么什么。居然还有君仁?!他大学毕业分配在外省工作,一直都没有再见过,前不久听说大病了一场,差一点就要去了。

    汪兵排在队伍最前面,喊着一二一、一二一的口号,一直来到我们面前。

    泪水不知何时蒙住了眼。喉头发哽,还没有容我们说什么,汪兵严肃地喊道:“王星雨,归队。”

    这是一种不容置疑不容反驳的声音,我没有迟疑,直直地走了过去,站在大家已经为我留出地空位里,这是以身高而排出的位置,这个汪兵,还真有心呀。我从身旁的知青战友手里接过一把锄头,只凭手上的感觉就知道这就是当年我用的寻一把……

    大家又往前走了几步,只听汪兵喊道:“立定!”

    队伍在欧阳的面前停了下来。

    “向右看齐!报数――”

    只听刘恒科大声地说:“第一名——”

    大家齐声喊道:“余可心!”

    接下来就是整齐的报数声:“2,3,4,5,6……”幸好,进厂后参加过军训,还当了几年的基干民兵连长,对汪兵的突然袭击,我还是能够对付。

    汪兵又喊:“立正!”来了个标准的朝后转:

    “报告队长,知青队全体成员应到二十六人,实到二十六人,向队长报到!”

    “你们这是……”完全不知情的欧阳一下子蒙了,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有些哽咽地说:“各位伙伴,请稍息!今天我们任务是,重游寺顶山!为余可心小妹扫墓,并参加一场义务劳动。大家先准备一下,解散!”

    话音刚落,人们纷纷将农具放下,围了过来。

    激动的我们又回到了少男少女的时代,大家伸出手臂,拉成了一个圆圈,跳着笑着,让泪水尽情地流淌。

    好久人们才分开,各自寻找着昔日要好的伙伴。

    建设擂了我一下,说:“你姐这些天天天念叨你。”

    娟姐走了过来,动情地喊了声:“星弟!”

    我一声“姐姐――”刚出,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只是握住娟姐的手,任泪水孩子似地流着。

    我看欧阳,她也是泪眼模糊,和门莉、刘晶晶、欢欢等几个女生亲密地谈论着。

    恒科走了过来,四手紧紧相握,一切都在不言中。

    恒科朝着后面招了下手,一对年轻人走了过来,怀里还抱着个吃奶的孩子。

    “这是……”我有些不解地看看他们两人,又望着恒科,不知何时,门莉和我娟姐簇拥着欧阳也走了过来。

    “星弟,还没有看出来么?这就是当年你和隽怡拼着性命弄粮食才救下来的两个孩子呀。来,大山,晓月,快,给叔叔阿姨两位恩人敬礼!”娟娟从那个年轻女孩子手里接过了孩子,对两个年轻人说。

    建设、恒科拉着我和欧阳隽怡站在了一起,恒科说道:“想不到吧,我和建设居然打了亲家,我的儿子大山,建设的女儿晓月,前年国庆就结婚了……”

    “好呀,居然都不通知我们,”我埋怨道,“太不够交情了。”

    “是这样,”娟姐说:“两个孩子都不想办,出去旅行了一趟,就算结婚了。”

    “好,新事新办!”隽怡称赞道。

    两个孩子恭恭敬敬地朝我和欧阳行了鞠躬礼,说道:“感谢叔叔和阿姨的救命之恩!”

    “言重了,言重了。”隽怡真诚地说,“当年都怪我这个队长领导无方,让你们在娘肚子里就跟着遭罪!不过现在好了,祝福你们!”

    我们争相看着那个知青三代,都觉得长得太乖了。

    汪兵笑道:“欧阳队长,星雨老弟,我策划的这个仪式如何?”

    欧阳笑道:“你太有心了!”

    我也说:“很好。就是给我和欧阳来了个突然袭击……你还是当年的汪兵!这么些人你是怎么找齐的呀,还有那些锄头,好像都是当年的。但怎么都还是那么亮呀?”

    “正是,知青队的东西,老汪都当宝贝一样留着。”

    “为了把大家都找齐。汪兵可是下了工夫,”恒科说,“早在三年前就在着手准备了。”

    已经有些发福的欢欢来到我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星雨,当年你和隽怡去买粮,被那死人抓了,我没有帮上你们,回来我就给那个郝华利一阵痛骂……还有你那绰号是我传出去的,对不起了!”

    “天,这都哪个朝代的事了,你还记得!再说,那个绰号是我自己取得,和你没有关系!”

    “谢谢!”几个时候,她变这么客气了。“十五年前我就和郝华利离婚了!儿子跟着我,如今在外地工作。郝华利走到今天,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我们依栏而站,望着远远近近的山。山林仍然那么青翠,云彩仍然那么洁白。

    我感到自己飘了起来,和欧阳,和可儿,和我的伙伴们一起,在阳光下的这片绿色中久久地飞翔。

    我转过头来,面对着可儿的坟墓,可儿正微笑着看着我。

    我知道,我再也无法、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这里。我的青春,我们的生命已深深地融进了这一片绿色中。

    我又想起欧阳写给我的诗来:

    “敞开心扉,

    何惧光的卑微。

    尽情燃烧青春的浪漫,

    凭昼夜交替,

    喜也落泪,

    悲也落泪。

    夜路漫漫

    我为你托起归家的星辰,

    春寒料峭,

    我为你点燃熊熊的火堆。

    纵越烧越短,

    我无怨无悔。

    今后你不会再有黑暗,

    我为你迸发生命的全部光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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