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几声清脆的枪声，盖住了院中的嘈杂。

    “好你个黄俊民！好你个黄龟儿！狗胆包天，狗胆包天！”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石坎下响起，郝书记领着几个挑着担子的人走上山来，郝书记将还在冒烟的半自动步枪交到一个穿着制服的人手里，径直走到院子中间。跟着郝书记上山来的人们也把担子放下，喝住了沉浸在狂热中的山民。

    郝书记骂道：“刚到山脚就有人给我说你黄胡子打到知青山上去了，果不其然！你长了几个脑壳？要和这些娃娃过不去？”

    “他们偷牛！”黄俊民走上前去，抢先告了状，“把我们队的小牛偷去杀了，我们是来捉拿凶手的……”

    “呸哟――放你妈的狗臭屁！”汪兵一边挣扎着一边骂道，“我们几个时候偷你们牛了？你们一打上山来我们就在解释，我们吃的是自己喂的羊，你龟儿就是不听……”

    “郝书记，你怎么知道了？”欧阳将扯坏的衣襟用手按住，走到郝书记面前。

    “我们是来给你们送粮的，断了顿你来人说一声呀，听说你们连苞谷芯子都打来吃了？买粮的时候还和狼干了一场？”郝书记把自己的外套给欧阳披上，遮住了那件破衫。

    欧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郝书记，今年受灾的队这么多，再说公社才给我们救济粮不久，我们哪好意思再要嘛……”

    “黄俊民，你看看人家欧阳队长是什么思想境界？像你吗？三天两头就来要救济！”郝书记对着黄俊民吼了声，又转过身来对欧阳说：“都怪我，早就应该想到你们断粮了……我们来晚了，让你们吃苦了。怎么，他们还欺负你们女生么？”

    “不知黄队长从哪儿听来的谗言，非要说是我们的三个男生偷了他们的小牛，我们怎么解释都不行……幸亏您来了，要不然，我们都得被他捉了去……”

    郝书记瞪着黄俊民说：“你还不把他们三人放开么？你个黄胡子，这祸可是闯大了，给你说，省上要召开第一届知青代表大会，我们公社知青队被地区推荐为先进集体，欧阳队长、王星雨、李娟三人作为代表要在省里的先代会上介绍经验，地区也组成了工作组，要我们好好总结办知青队的经验，你却给我惹这么大的祸！这回我也保不了你，你自己去给工作组的同志说清楚。”

    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明白那天林松放过我们的原因。我猜不出那个一贯都是看着上面领导脸色办事的人，听到了地区的这个决定后会是一种怎么的表情，但他却不敢再为难我和隽怡，只好把我们放了……

    山民们见公社干部来了，到底还是有些害怕，把其它的男生全都放开了，悄悄往后面溜，娟娟、门莉、玉霞一起跑过来，给我们把绳子解开来。“痛么？”娟姐抚着我手臂上的勒痕，又来给我擦脸上的那些火药烟痕。“都肿起来了！这个黄胡子也太狠心了！”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啥。大不了让他给破了相。”就站在人群中看着这场闹剧怎么收场。

    黄俊民仍不依不饶，跺着脚高声叫道：“去就去，我怕了不成？郝书记，他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你比我还清楚，为什么办这个知青队，你比我更明白。他们偷牛，我是有人证物证的。”

    “你给我住口！他们是什么人，都是一群娃娃，一群吃得苦耐得劳娃娃！过去的事，我有责任，你黄胡子同样有责任。你帮助过他们多少？汪兵到知青队来，你为啥不准他把国家给知青个人的那些东西带走？非把人家的两个扁桶和床扣下。还有，欧阳他们给小刚家修房子，你都在外面说什么了？”

    “扣他东西，是想让他陪尝些损失……至于修房子，我们队的人也参加了的，说同情坏分子，阶级立场不稳的，是人家林松，林书记嘛……”

    “这些，以后再和你算账。你说你有人证物证，就摆出来，让我们看看！”郝书记铁青着脸说。

    黄俊民在地上寻了半天，只找到两个小牛蹄子，另外两个在混乱中不知踢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悻悻地说：“这就是物证，是我亲自在他们那片竹林边找到的，以为埋了就找不到了吗？”

    “人证呢？”

    “黄二老汉，快出来！”黄俊民在人群中扫视着，终于发现饲养员黄二老汉已悄悄溜到了路口，慌忙喊道：“黄二老汉，你怕个屁，郝书记是讲理的人，你跑啥子嘛！三莽子，给我把他拉回来，拉回来！”

    黄二老汉没有跑脱，被拉到前面来了。

    “莫怕，当着郝书记的面说，他们三个是如何把牛推下岩坎，又是如何把小牛背起走的？我黄胡子说话算数，你找出了凶手，队上不追究你的责任，还要奖励你一百斤黄谷！”

    “我，我，我……”黄二老汉嗫嚅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抱住郝书记的腿，哭喊道：“郝书记，我坦白，我全坦白，那牛不是知青偷的，是它自己摔下去的……”

    “啥呀？”黄俊民一下愣了，猛地一脚把黄二老汉踹翻在地上，跺着脚骂：“你个老杂毛，我那么问你，你都口口声声说是知青偷的，想到他们原来的所作所为，我就信了。你这不是要我好看么？”

    “……我以为，以为说是知青偷的，你也无法，哪晓得你要把事闹这么大嘛……”

    “老子想把你除脱！”黄俊民抬起脚来，又要踢黄二老汉。

    “够了！”郝书记厉声喝道，“黄俊民呀黄俊民，平时说你是不学无术，你还说我拽文，这下我看你还有啥话说。这里就没王法了么？就不是gong产党领导了？能由着你们乱球整？”他转过身来，对着瘫在地上黄二老汉问：“说，那牛在那里？”

    “我怕队上要我赔，就，就悄悄在林子里把皮剥了，把肉背了回去……只把蹄子甩在了林子里……”黄二老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就听不见了。

    “小张，把他们两人都给我带走！”郝书记朝身着制服的公社公安员喊道。

    黄俊民和黄二老汉被带了下去，山民们全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走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还有你们，”郝书记对那些山民说，“莫听到风就是雨，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容得你们打冤家？你们这些不长脑壳的，都滚回去，晚上躺在被窝里睡不着，多想一下！不要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过几天我就到你们那儿办法制学习班！”

    山民一听叫他们走，马上顺来路溜了回去，不大工夫，山上只剩下了我们和郝书记带来的人。

    “王星雨，王星雨呢？”一个老者走了过来，拦住欧阳问道。

    “哎呀，你是张伯伯！”欧阳惊喜地说，在人群中找着满脸乌黑的我。

    我走上前去，对张伯伯说：“我在这儿哩，张伯伯。您怎么来了？”

    “我是随工作队一块来的，与当地协商解决你们老知青的事情。你这脸没有事吧，快去洗一下！再到公社治疗一下。”

    “没有关系！”我说道，“除了有点火辣辣的外……”

    郝书记说：“你们张伯伯现在是你们市的市委副书记，工作组的组长，这些天一直都在念着你们呢！”

    张伯伯以他那好听的山东口音说：“孩子，你爸爸的问题查清了，不仅是清楚的，而且是清白的！历史上从来就没有过叛变过，收养女婴也是正常的行为。组织上已给他平了反，工资也补发了，全给你存在银行中，还有一些抚恤金。你和欧阳都下乡这么长时间了，就回家吧，家乡人民欢迎你们回来！”

    我的头嗡地一响，一时愣了，心中百感交织，两行热泪也流了出来。伙伴们都围了上来向我表示祝贺，娟姐说：“星弟，你的苦没有白吃，能有这么一天，伯伯、伯母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恒科走上前来，那张被硝烟熏得乌黑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他在我的胸口擂了一下，说：“兄弟，欧阳队长，祝贺你们！今后不论走到哪里，我们都是好朋友，都不要忘了我们曾经有过的岁月……”

    汪兵同样一张黑脸，只有眼睛和牙齿闪着白净的光，他张开双臂把我抱住，并在我背上一下下地拍着：“星雨，我的小老弟，这一天终于到了，终于到了！”良久才松开我，又说：“星雨老弟，这下该把‘倒霉蛋’甩到悬崖下去了吧！”

    我只是傻傻地站着。

    莉姐儿推了我一下，示意我看看欧阳，我回过头来，见欧阳就站在伙伴们中间，一双美丽的大眼望着我，任欣喜的泪流淌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发觉院里已静了下来，欧阳拉着我的手说：“星雨，我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了，走吧，进屋去，张伯伯和郝书记还要给我们讲话哩，对我们知青队，也有新的政策。”

    “反正我决不会和大家分开，更不会和你分开。”我喃喃地说。

    “不会，雨儿，我们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雨，这一辈子再没有什么力量能把我们分开了。”

    欧阳深情地望着我，娇好的脸上露出美丽的笑来。

    于是，我们手拉着手，朝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