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遇见表妹，小芒避开菊菊下班时间，哪知道今天菊菊没去上班，正好又下楼溜达。

    “小芒姐，你怎么了？”菊菊看着泪眼婆娑的小芒，惊讶地问。

    “我，我——”小芒揉着眼一阵慌乱。

    “你怎么在这儿？找我吗？还是找——”菊菊回头看一眼阿皓的住房，更惊讶了：“你去皓哥家了？受委屈了？月芬嫂子为难你了？骂你了？”

    菊菊的话令小芒更慌乱，她什么都知道了吗？

    “月芬真骂你了？”菊菊这次连嫂子二字都去掉，语气明显有些愤然。

    “没有，真没有。”

    “那——是担心皓哥的病？你知道皓哥生病了？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谁告诉你的？这会皓哥还在上海。”

    “去上海前他跟我说的。”

    “啊？他还吩咐我别跟你说，自己却说了。也是，怎么也要见你一面才安心啊。”

    “菊菊。”小芒这会肯定，菊菊什么都知道了。

    “小芒姐，去我家坐会，我有话跟你说。”

    “好，去坐会。”这一刻的小芒需要有人陪她说说阿皓，来抚平内心的痛，菊菊和他同村，又是她表妹，是最恰当的人选。

    其实，从那次在菊菊家碰到阿皓，小芒每天都会产生几十次冲动想来找菊菊，想来菊菊家，想偶遇阿皓，想了解阿皓生活的环境，想知道阿皓为何会压抑，今日见了月芬，这些想法都不重要了，月芬是个善良的人，善良到只要是阿皓的朋友，她就爱，她不明白阿皓为何还会压抑，就因为她太爱？还是因为她？

    菊菊开门，又对小芒说：“家里没人，我们正好说说话。”

    菊菊和小芒一样是个勤快人，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菊菊递给小芒一杯热茶后，坐到小芒身边，惊讶地问：

    “皓哥不在你怎么去他家了？”

    “就想来看看她们。”

    “你怎么想的？万一让你难堪呢？”

    “难堪也想来，心里就是放不下她们。”

    “月芬嫂子真没为难你？”

    “真没，她和小墨对我很好，阿皓去上海前和她们说起我了。”

    “皓哥把你们的事告诉她们了？”

    “可能猜到我会来，不想让我尴尬。”

    “皓哥把你看得透透的，是个好人啊。”

    “她们同意我帮着一起去医院护理阿皓，菊菊，我想去陪他。”

    “这就是你来的目的？看看她们对你的态度？”

    “是。”

    “那奇葩怎么办？他能同意？”

    “我会好好跟他说，尽可能让他同意。”

    “不同意呢？你也要去？”

    “要去！”

    “和你吵也要去？”

    小芒坚定地点头：“要去！”

    看着平时温温顺顺的小芒变得如此强硬，菊菊不说话了，也懂了。

    过一会问小芒：“月芬嫂子还好吧？我们都不敢去看她。”

    “为何？”

    “那模样，比阿皓好不了多少，瘫在床上成天哭成天哭，越劝越哭，吓得我们再不敢去。最可怜的是小墨，又要照顾爸又要照顾妈，还要照顾孩子，本来一张圆脸很饱满，如今成了瓜子脸，都有了黑眼圈，一脸憔悴。”

    “我理解她心里的痛，劝了一会，好多了。”

    “她听你的？你劝她管用？除了皓哥，看来你是第二个降得住她的人。”

    “什么意思？”

    菊菊叹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她，说他们。”

    “他们？”

    菊菊看着小芒，“他们不像我们隔三差五会伴伴嘴，小吵吵，他们从不吵。可是，说他们恩爱吧，从我嫁过来到现在，从来没看见他们两个一起出过门，更别说一起散步。”

    “或许阿皓忙。”

    “起初我也是这么认为，最近发现不是这样子。”

    “哪样？”

    “他们分居多年，皓哥睡书房。”

    小芒一惊，难怪在他们的房间找不到阿皓的痕迹。

    “你怎么知道？”

    “那天找个借口去他家小坐了会，发现的。”

    自从知道皓哥和小芒姐相爱过，潜意识里，菊菊把皓哥当成姐夫般亲近，三天两头想上他家，说是找月芬嫂子说说话，实质是观察俩人的关系，见他俩不在一房睡，菊菊一阵惊喜，她知道这样很不好，可心里就是很高兴，她可怜的小芒姐，原来一直住在皓哥心里。再唤皓哥，菊菊声情并茂。

    小芒极力平复着有些哀伤的情绪，说道：“男人都打呼，可能怕月芬睡不好，正常啊。”

    “你家奇葩打不？”

    “也打。”

    “想过分居没？”

    “想过啊，可惜没空房。”

    菊菊又神秘地说：“还有另外一点令我好奇，他们不像夫妻，有点像——像——我也说不出像什么，反正怪怪的。”

    “哪里怪？”

    “我就是说不出来哪里怪，气氛怪？对，就是气氛怪，她看皓哥的眼神，一会像在看她的主子，一会又像在看她的孩子，反正月芬嫂子的表情和我们不一样，很怪异。”

    “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我刚才去了，她挺正常啊。”

    菊菊神秘地说：“那是因为皓哥不在她跟前。”

    小芒狐疑地看着菊菊：“真怪？”

    “真怪，等皓哥回来你去看一眼就相信我说的话绝非空穴来风。”

    怎么会这样？阿皓说他们不像夫妻像母子，看来问题更严重，菊菊去了一次，就发现了怪，那该多怪啊。所以阿皓会压抑？小芒惊得说不出话来，天天这样怪，不怪的人能不生病？她忽然想起小墨说的那句话，让妈妈不要去给爸爸添堵，当时她没在意，看来，连小墨都觉得妈妈对爸爸的爱有问题。

    “小芒姐，我觉得月芬嫂子——心理有点问题。”

    “别瞎说，是她太爱阿皓了。”

    “如果爱，那也是一种畸形的爱。”

    小芒被菊菊说得后背发凉，如果真的是她心理有问题，手术后的阿皓又怎么能恢复得了？恐怕会更压抑。阿皓出院前她必须找月芬谈一谈，不然阿皓的心情轻松不起来，心情不能轻松疾病怎么能好？刚才，她表现不错，对她说的话几乎都能听进去，只要为了阿皓好，只要让阿皓恢复健康，她会听的，看得出，阿皓是她的命根子。小芒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从现在开始，不仅要让阿皓健康起来，更要让月芬正常起来，唯有这样，阿皓才能真正快乐起来，他快乐了，她也就快乐了。

    “小芒姐。”菊菊欲言又止。

    小芒看着她研究的表情道：“想问什么问。”

    菊菊亢奋起来，紧挨着小芒：“小芒姐，你们之间的事我知道了七八分，皓哥来找过我，两三分最重要的他没说，我也问不出来。”

    “为什么分手？”

    菊菊点点头，“皓哥这么好一个人你不可能和他分手，你这么好他也不可能和你分手，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我就是想不出你们分手的原因，想问你，可又答应了皓哥不问你的。小芒姐，这几个月都快把我逼疯了，我想不通你会放弃这么好的男人找一个奇葩男人。”

    那天相遇后，小芒有预感他会找菊菊，他不说，她也不好问，更不好冒然问菊菊，这事也一直纠缠着她，对她，他到底了解多少？菊菊说了多少？不会把家里的奇葩都说给他听吧？表兄妹都叫嘉义奇葩。

    如果阿皓知道了她的婚姻，会不会是他生病的另一个因素？当时他不告而别抛下她，一直是他心里的痛，如果她幸福，他的痛会弱些，她不幸福，他比她更痛，觉得是他害了她。

    小芒目光迷离，神情恍惚：“因为一份友情。”

    “友情？什么友情？谁和谁的友情？”

    小芒把她和阿皓、白梅的友情向菊菊细细叙说——

    菊菊的表情一会羡慕，一会惊愕，一会匪夷所思，一会黯然伤神——

    “姐啊，如果不是发生在你身上，打死我都不会相信，太荒唐了。友情，在你眼里就这么重要？”

    “是的，很重要。”

    “重要到连爱都不要？值吗小芒姐？傻不傻呀？”

    “菊菊，你不明白我和白梅的感情，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时候到现在，她一直在帮我，就像我的姐姐，我不能失去这份友情。白梅是个干部，可她为了我，放下身段和香香母女吵架。”

    “还有这事？”

    小芒又把白梅跟香香母女吵架的那段往事说于菊菊听，还有这些年来白梅对她的关心、照顾，无论是她的生活还是工作。

    菊菊虽然羡慕小芒姐身边有这么铁的一个闺蜜，但对小芒姐为了闺蜜放弃爱情仍然不荀同。

    “如果是我，我不会放弃，能遇上一段真爱多不容易，我就没遇上，你遇上了，却又放弃了。你看看你现在过的那叫什么日子，皓哥又过的什么日子。那天他过来，表情很哀伤，眼神很寂寞，只有在说到你名字时，他的眼神才有光，有爱。你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他。”

    小芒一听，眼睛红了，她憋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这些年，我心里一直不得安宁。”

    “如果皓哥生活幸福，身体健康，你会有所安宁，对不对？”

    小芒点头：“我无所谓，他不行。”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不知道皓哥只有在你身边才会幸福，才会健康？你也只有在他身边才会幸福？”

    “你以为当初我愿意这样？你想像不出当初我是什么样子，舍不下白梅，又舍不下阿皓，一颗心天天受煎熬。”

    “你们三个呀，既是好友，又是冤家。”

    “你说对了。”

    “你以为，没有你，皓哥就会选择白梅？他不会。你以为，放弃了皓哥，白梅会感激你？她也不会。再说了，白梅能坐上市妇联主任这个位置，心胸一定很宽宏大度，她若知道了不会感激你，反而会骂你，信不信？”

    “或许会，可我在白梅面前至少不愧疚。”

    “在皓哥面前呢？”菊菊问。

    “月芬是个好女人，把他，把他的家人照顾得这么好。”

    “可他还是生病了，他始终没放下你。”

    是的，他始终没放下她，他说离开她，他一刻都不曾快乐过，这是他压抑的另一个因素。等他从上海回来，她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快乐起来，他们无缘做夫妻，但可以做朋友，很亲的朋友，谁说男女之间不能有友情？她和阿皓不仅有友情，还要有亲情，能时刻温暖他的亲情。

    小芒走到阳台上，菊菊家在五楼，站在这里刚好能看见阿皓家的后窗。

    菊菊走过来，指一指前面一幢楼：“东面三楼就是阿皓家，这扇窗，就是皓哥住的书房。”

    小芒呆呆地望着，她多么想看见阿皓健康的身影在窗口出现啊！

    菊菊默默站在她身边，无声地陪伴她。

    小芒喉咙痛得没法说话，眼泪一串串往下淌。

    菊菊轻轻握住小芒的手，发现小芒的手像冰一样凉，她心一痛，揽过小芒的肩，“小芒姐，这里没外人，想哭你就哭出来，别憋着。”

    小芒只是淌泪，就是发不出声，人伤心到极限，就是这个样子。

    菊菊只好无声陪伴，揽紧小芒，有自己的身子温暖小芒冰凉的身子。

    过了好一会，小芒才稍有平复，俩人返回客厅。

    “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吗？阿皓是个好人，好人怎么就生这样的病？菊菊，我就是想不明白。”

    菊菊叹口气道：“是啊，皓哥人极好，我公公过世，他那么忙也过来帮忙，村里好些找不到工作的人，他都让他们去他厂里上班，逢年过节，每次都会给村里的老人买这买那。他生病，大家都像生了病，查资料，找秘方，寻名医，所有人的心都在牵挂他，惋惜他。皓哥动手术那天，很多人专程去上海看望。”

    “真的？”小芒听了很是欣慰。

    “可不，今天村里还有人去上海看望他。小芒姐，以后你常来，等皓哥出院我请他来家里坐坐，你也过来。你和皓哥都是可怜人，只要不妨碍家庭相互安慰安慰也是好的，我会帮你们。”

    “菊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现在想的做的就是让阿皓尽快健康起来。”

    “说错话了，对不起小芒姐。”

    菊菊轻轻挽住小芒胳膊，又叹息道：“唉，你们呀，又没人破坏你们，你们自己破坏了自己的爱，我还头一次听说，又是奇葩！小芒姐，你怎么就绕不开这朵奇葩？”

    “你这一说还真是，难道我前世是朵奇葩？”

    “那也是朵美仑美奂的奇葩，所以他们都会赖上你。”

    “赖上就赖上吧。对了，你把嘉义这朵奇葩跟阿皓说了？”

    菊菊想起了阿皓嘱咐她的话，便摇摇头道：“家丑能外扬吗？”

    “他没问？”

    “问了，我没说。”

    小芒放下心来，感激地拉住菊菊的手，“千万别说，以后也别说，知道没？”

    “如果他知道会怎样？”

    “只会给他添堵，只会损耗他的健康。”

    菊菊一阵心惊，难道皓哥生病因为她多嘴？因为小芒姐不幸的婚姻？便弱弱地问了句：“会吗？不会吧？”

    “会。所以千万别说。”小芒叮嘱她。

    “哦。”菊菊心虚地答应着，眼神慌乱，心里更乱，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她害了皓哥啊。小芒姐的话像一块石头压住了她的心脏，令她喘不上气来，如果能正常喘气，只有等皓哥健康回来了。皓哥，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哦，如果小芒姐的不幸让你生病，那么，小芒姐的幸福就能让你痊愈，我天天给你说小芒姐的幸福。可是，小芒姐幸福吗？皓哥相信吗？对了，小芒姐有一个优秀的儿子，就说他，相信皓哥听了会欣慰，病魔都怕快乐，皓哥一快乐，便没了它的安身之处。

    这么一想，菊菊神色稍安。

    “菊菊，我该走了。”

    “吃了晚饭再走，难得来我家，咱姐妹再说说话。”

    在家里她都食不知味，在这里岂不更难以下咽？

    小芒坚持要走，菊菊见留不住她，只好送她下楼。

    从菊菊家出来，小芒忍不住又深情地看了一眼阿皓的窗户，默默说道：“阿皓，等我再来菊菊家，我一定要让你健健康康站在窗口看着我，一定会有这么一天，只要我在，一定会有，我等着你，你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