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暖花开的三月中旬，阿皓约了小芒，这是他们微了八个月后他第一次正式相约。

    小芒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不过还是心情愉悦地准备着去赴这场久别的约会。

    阳光正暖，决不过暖，风，是温驯的，因为它是从繁花的枝叶叶间吹过来，故带着一股幽远的清香，连着一股滋润的水汽，摩挲着小芒的颜面，轻绕着小芒的肩腰，空气是明净的，小芒是美丽的。

    小芒今天真的很美，肤光胜雪，一条蕾丝过膝黑裙，外罩烟绿色过膝风衣，小挎包也是烟绿色，成熟清雅，像个香草妇人。

    这是个开放的湿地公园，因不是双休日，几乎看不到游人。

    阿皓已经坐在长椅上等她了，虽然他知道小芒很美，却还是被小芒今天的不一般惊叹！

    “谢谢你小芒，谢谢你能来，谢谢你让我看见你的美。”阿皓说着眼里浮上一层泪光。

    小芒笑吟吟站在他面前，马上觉得不对头，今天的阿皓比八个月前她见到时瘦了一大圈，不仅憔悴，还软弱。

    小芒惊愕。

    “你，病了吗？”小芒坐到他身边，紧张地问。

    阿皓点点头，如果在以前，他不会为得此病而痛苦，死对他何偿不是解脱，而现在，在遇到小芒以后，他珍惜生命了，他怕手术台上下不来，无论如何也要见小芒一面，和她说说话，告个别，把她的音容笑貌收于眼底，刻进心里，唯有见了这一面，他才可安心去上海，哪怕一去不回。

    “严重吗？什么病？快告诉我。”小芒慌了，脸色也成了烟绿。

    “就是怕你担心才没告诉你，本来想继续隐瞒，明天，会去上海做手术，怕你找不到我焦急，想着再隐瞒对你不友好。”

    阿皓说话没了章节，这更让小芒心惊肉跳。

    “不是很要紧的那种病是不是？是不是？”

    小芒多么希望阿皓说是啊，那么，她揪在手里的心就能放回胸膛。

    阿皓却摇摇头，平淡地说了两字：“要紧。”

    小芒灵魂一下出了窍，眼泪哗地流出来，到后来干脆失声痛哭，老天爷啊，你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你怎么可以让阿皓遭这份罪，我毁了他人生你难道要毁他的命？要毁毁我，你来毁我，你怎么毁，我都心甘情愿决无怨言，求你别毁他，行不行？我求求你，求求你——

    小芒哭到在阿皓怀里，边哭边说着对不起，她真的太对不起他了，追求完美的阿皓因为她，人生支离破碎千疮百孔，她就是阿皓的克星，没遇到她以前他好好的，遇上了，怎么成这样了？现在，让她拿什么去拯救他啊！如果能以命换命，她义无反顾！

    阿皓轻轻拍着她，小芒强烈的反应把他吓住了，除了默默他不知道如何让她平静下来，而此刻，他万分不舍怀里的这个女人，如果他健康该多好，他可以陪着她说着往事，一起变老，而现在，他不知道今天这一面是不是永别。

    阿皓的头脑突然间又被谁狠狠咬了一口，剧烈的疼痛使他浑身颤抖，怕吓着小芒，他拚命克制住。

    小芒如乱箭攒心，哭到没有力气，才停下来。

    阿皓悄悄擦去冒出来的汗珠，看着面前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庞，用尽力气笑着逗她：“这下像出水芙蓉了，不是叶，是花。”

    “是什么时候的事？全部告诉我。”小芒嗓子都哑了。

    “嗯——我想想是什么时候的事，就是我们一起听音乐一起看书的时候，听着听着就晕了过去，一查，就成了晚期。”

    “你一边和我谈人生一边在忍受痛苦？”小芒心如刀锯。

    “那些话，不生病我还真说不出来，一生病，悟透了。”阿皓笑。

    “所以，你让我快乐为本？怕我也生病？”

    阿皓点头。

    “你为什么不快乐？你为什么要生病？”

    阿皓凝视着小芒，哀伤地说出了真话：“小芒，我的小芒，离开你，我一刻都不曾快乐过。”

    小芒的眼泪又扑嗦扑嗦往下滚：“我也是，我也是。”

    “小芒，对不起，对不起。”听见小芒承认她不快乐，阿皓心如刀搅，他可以不快乐，小芒不可以，他可以生病，小芒也不可以。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那时候我们都不懂，不是吗？一气盛什么都不顾。”

    “怎么办阿皓？让我也生病，让我也生病吧，我们一起生病，一起开刀，一起住院，一起作伴。”

    “不可以，小芒，不可以。”

    “可以，可以，我不能再失去你，见不到你我会死。”

    小芒的话让阿皓猛地又想起她喜欢的“殇”——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思念我/不会，我会陪你一起死——

    阿皓全身瘫软，他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来安慰小芒，更不敢提及她是否也知道这首“殇”的歌词，恐惧的眼泪一滴一滴滴落在小芒脸上，他放不下她，他不舍她。

    怎么办？万一他真回不来小芒怎么办？她会陪他一起死？她会！就像他不快乐但还活着，是因为知道某处有小芒在，如果没了小芒，他不仅不快乐，还会无法呼吸，甚至没气，小芒也是。

    阿皓滚烫的泪水灼伤了小芒皮肤，把她惊醒过来，她不能哭，不能当着阿皓哭，他是个病人，她要给他勇气给他力量给他爱。

    小芒把眼泪擦干，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阿皓，奇迹一定会发生在你身上，你身边有我在，从今天开始我会天天祈祷，祈求奇迹降临，相信我，我的虔诚一定会感动上苍，一定会！”

    小芒的话使阿皓渐渐有了元气。

    “不哭了？刚才差点把我吓晕。”

    “不哭了，我会变得强大，做你后盾。”小芒把阿皓的手紧紧握住，放到她胸口，“一个人的精神，可以击败许多厄运与病痛，我会和你一起把它们击败。”

    “小芒，有你真好。”

    “你明天什么时候去上海？我陪你。”

    “这样不好。”

    “我不管。”

    “这样真不好。”

    “不管，就不管，我要陪在你身边，不能让你再扔下我。”

    “我不会。小芒，我还没准备好，我会让你没有任何顾忌来看我，还有，”阿皓软弱地笑，“不想让你看到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啥样子我都爱看。”

    “谢谢，心满意足了，就等着我回来，有你在等待，我会好好的回来见你，用眼下一句时尚话，你给了我洪荒之力。”

    “你还知道这台词？”

    “咱也是文化人啊。”

    小芒伸手抚摸阿皓瘦削的脸，依从了他，她不想让他消耗一丝元气。

    “我听你的，我等你回来，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听医生的话，你这是去经受一次生命考验，阿皓，你一定会顺利通过这次生命的考验。”

    “哦。”

    “要及时发信息我，我要了解你一切一切。”

    “哦。”

    “要想我，为了我加油！”

    “哦。”

    “你说过的，我们还有三十年时间一起变老，不许再抛下我。”

    “哦。”

    “干嘛学我？讨厌。”

    阿皓哈哈笑了。

    笑吧阿皓，我会让你一直开心地笑，不是说一笑百病少？我一定要把你从死神那里拉回来，不然我陪你一起去。

    小芒向阿皓温暖地笑着，这一刻，她好希望自己身上有仙气，那样就可以把他身上的病魔和痛苦统统拿走。

    “小芒。”

    “哎。”

    “好想你的麻花辫，好想再为你编一次，在这里。”阿皓摸着小芒的短发，思绪飘到二十五年前，他念道：

    今晚月亮正好

    求学路上有友情还有美好

    青春添满书香

    歌声塞满心墙

    等到我们白发苍苍

    也不要忘记这个美丽的地方——

    “小芒，还记得你送给我的这首诗？”

    小芒环顾周边，恍然大悟：“这里——这里原来是——”

    “我脚下这片土地就是当初的池塘，我们的绿池塘。”

    “绿池塘？”小芒站起来，在脚下这块土地上，感动地寻找曾经爱过的痕迹。

    “建公园时我来过，我要记住这个地方，才能带你来寻找我们的旧时光。”

    在没遇到小芒之前，这里是他流恋往返的地方，他常常一个人坐在这里凭吊他和小芒的时光。

    “阿皓。”小芒哽咽了，凝视着面容消瘦的阿皓，感受着脚下熟悉又亲热的土地，小芒好想好好爱他，她的初吻就是在这个位置献给他的。

    今天，她还想给他。

    老天爷，你再给我们三十年时光，给一半也成，不然，他太可怜了，他到底承受了多少压力才会生病啊！小芒想起他舞台上的英姿，篮球场上的阳刚，竞赛台上的敏捷，觉得阿皓生病都是因为她，他能精确地找到他们的池塘，而她已经淡忘了，还没到白发苍苍。

    “时光不老，我们不散，等着我回来。”

    “时光老了我们也不散，虽然——你会很辛苦，但你一定要挺住，我在这里等你。”

    “好。”阿皓答应小芒。

    “拉勾。”小芒伸出手，用她的小指勾住阿皓的小指，并用拇指盖上一个深深的章。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小芒站起来四下寻找。

    “你找什么？”阿皓问。

    “找根能把你我绑在一起的绳子，不然你又丢下我。”

    小芒折了根细柳过来，伸出自己的手，又握住阿皓的手，把两只手绑在了一起，又摘了两朵杜鹃花插在柳枝里，最后从小包里掏出笔，在阿皓手背上写下小芒，在自己手背上写下郑皓，并用手机拍下，又从阿皓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也拍了张照。虽然这么做很幼稚，但至少能给阿皓一份信心，一份力量，一份爱的牵绊。

    “美吗？我们的手？我们的名字？”

    阿皓看着嫩绿的柳枝玫红色的花，小芒雪白的手美丽的名字，赞叹：“美，真美！”

    小芒啊，你可知道，为了这个美丽的名字，我付出了一生的力气一生的爱！

    “听清楚了郑皓，如果你丢下我走了，我就拿着照片去天堂找你，花们草们为证，我们的池塘为证，我决不食言！”

    “草在，花在，大地在，池塘在，我在，你在，爱在！这个世界如此美好，我怎么舍得？”

    阿皓与小芒五指相扣，既心有余悸又心潮澎湃：“花们草们为证，我们的池塘为证，郑皓决不会再丢下小芒，若违约，让我死不如生！”

    “死不如生，这成语好。”

    解开柳枝，阿皓向小芒问起了白梅。

    “她很好，现在是妇联主任了。”

    “这个我知道，家庭呢？她怎么会离婚？”

    “老公外面有女人被白梅发现，你也知道她是个要强的人，眼里怎能容纳这颗沙子。现在她和女儿一起过，她女儿跟她一样出色，出国读博了。”

    “哦，真好啊。”

    “等你上海回来我们三个聚聚。”

    “听你安排。小芒，我们之间的事你跟她说没？”

    小芒低下头，“现在说还有意思吗？不说也罢。”

    “真想瞒她一辈子？”

    “阿皓，我不敢说。”小芒可怜兮兮的望着阿皓。

    “好，交给我。”阿皓答应小芒，“你呀，一个怕字，误了我们终身，真想揍你一顿。”

    “该揍，我也想揍，可下不了手，还是你来揍。”小芒趁机把头藏到他怀里，不舍地贴紧他，心痛地缠着他。

    阿皓拥住她，“我也下不了手，不然二十五年前就揍了。”

    小芒挽着阿皓胳膊，歪着头笑：“那先欠着？什么时候下得了手微我，保准乖乖跑来给你揍。”

    阿皓温柔地整理着她的短发：“好，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麻花辫都不在了，你还是换一个吧。”小芒也伸手摸摸一头短发。

    “我也在想换一个，换个什么呢？”阿皓宠爱的目光深深停在小芒脸上。

    “换这个——”

    小芒话音未落，深情地吻住阿皓的唇。

    阿皓先是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后紧紧拥住小芒，怕手一松再找不到她，找不到她柔软的身子，找不到她柔软的唇。

    两人疯狂流泪，疯狂热吻，这个吻有太多太多恐惧，太多太多不舍，有世界末日的疯狂，有伊甸园里的陶醉，有地狱的痛苦，有天堂的甜蜜，七味人生，他们尝到了八味，最后一味——泪别！

    小芒把自己所有爱的能量都传给了阿皓，祈祷他能坚强度过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