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小四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朝着槐花居走去。

    连着几个睛日，这天又阴沉下来，山野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薄雾，落尽了叶子的白杨、槐树等在寒风中发出轻轻的呼啸。前几日落下的雪已化了许多，余下的则蒙上了一层黄色的灰尘。每年的冬季几乎都有这么几天雪后的晴天，接下来就会出现一个较长的阴沉天气，那时的雪就下得更大了。

    南方的雪和北方的不同，北方下的是干雪，装上一盆也化不了多少水，而南方的雪却是湿雪，含的水份重，铺在路上被路人一踩就会成为一摊烂泥。这会儿，通往槐花居的路上就是这样的状况。

    小四不知道前些天里，仙儿姐和川南哥躲在哪里，更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扯的皮。以前，仙儿姐可不像这个样子，什么苦痛都是闷在心里，每天都是不停地干活，就是天黑了，也还要做很久的针线活。如果不是受了天大的委曲，她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躺就是好几天的。

    周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不时都可以碰上三五一群和她相对而过的青年男女。有一起人还停下来，向小四打听到石岭寨还有多远。小四都一一进行了回答。

    “他们要到我们寨子去。这么多人到我们那儿干什么呢？我们那儿又不是场，可以去买东西。”

    小四想了一阵，猜不出这些年轻人要到石岭寨去干什么，看看天色，已是半上午了，离雨鸽所住的寨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干脆不想了，加快了脚步。

    正走着，忽然看到前面的路上走过来几个知青打扮的人，男女都有。其中一个很是眼熟。小四站了下来，试着叫了声：“雨鸽姐！”

    新婚后的雨鸽显得容光焕发，她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婚后三天就和大山回到了槐花居，他们要陪着肖晓微，一直到她的事情解决为止。

    也许上苍还想要肖晓微多受些磨难，大山表哥与肖晓微的婚事受到了父母坚决的反对，任何人劝说都不行。大山和雨鸽也特地到表哥家里，想让大姨和姨父回心转意，也被无情地赶了出来。

    那人答了一声，问道：“是小四么？你这是往哪儿去呀？”

    小四一听果然是要找的人，高兴极了，加快脚步迎上去，一把抓住雨鸽的胳膊，眼泪刷地流了下来：“雨鸽姐……快救救我姐姐吧！她……三天不吃不喝了……”

    “啊，你姐回来了？”雨鸽一听这话也急了，她看了几个同伴一眼，见他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她和小四，就对肖晓微说了声：“你先跟着他们往前面走，我一会儿来撵你，小心路上滑……”

    肖晓微不认识小四，但她见雨鸽那副认真的模样，知道雨鸽有不愿让其他人知道的急事，就对队上的几个回乡青年和其他队的两个知青说：“走吧，雨鸽她有点事，我们不耽搁她了。”

    那几个年轻人听肖晓微这么一说，招呼了雨鸽一声，和肖晓微一起朝前面去了。

    雨鸽见他们走远了，转过身来问小四：“你刚才说陆仙儿怎么了？”

    “她在床上躺了三天了，关上门谁叫也不开……”

    “那川南呢？也回来了？”

    “没有，是仙儿姐一个人回来的……看样子，他们可能扯了皮……”

    “没回来就好，没回来就好！你知道这么多人去干啥吗？都是到你们寨子开现场会的……”

    “开现场会？什么现场会呀？”

    “就是批判川南的现场会！他们说，川南长期都住在石岭寨，散布封资修那一套，你们寨子就是重灾区……”

    小四的脸色一时间变得惨白，她拉着雨鸽的手，结结巴巴地问：“那我……姐姐她……会被他们抓起来么？”

    “他们抓的是川南。我想你姐姐暂时不会有事的。”

    “可是她……她……”

    “小四，不用急，急也没有用。我们快走吧，赶在开会前到你们寨子里，先去看看你姐姐。”

    小四一个劲儿点头。

    六

    雨鸽一边抚摸着朝她摇着尾巴的黑虎，一边轻轻地叩了叩陆仙儿那扇紧闭着的门，压低声音叫道：“仙儿，陆仙儿，我是你雨鸽姐，快开门，快开门呀！”

    小四和仙儿妈紧张地望着女知青雨鸽，不知道她能不能将陆仙儿紧闭着的门叫开。

    仙儿的屋里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小四和母亲相对一视，心跳得更快了。

    门“吱儿”一声开了，陆仙儿叫了声“雨鸽姐！”就哭泣着扑倒在雨鸽的怀里。黑虎见主人终于出来了，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朝着她不停地摇尾巴。

    雨鸽赶紧将陆仙儿扶住，安慰她道：“好妹妹，来，我们坐下来说，瞧你，都瘦成一把骨头了，你这是干啥呀！”

    小四见雨鸽真地将门叫开了，心才稍稍安了一些，她看了她们两人一眼，对妈妈说：“我给她们做饭去！”又拍了黑虎一下，抓着它脖子上的皮圈儿，朝着厨房去了。

    雨鸽将陆仙儿扶到床上坐下，轻言细语地问：“仙儿，你跟川南是咋啦？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陆仙儿哭得更凶了，她的肩膀抖动着，泪水流到雨鸽的身上。雨鸽也不急着催促她，任她伏在自己怀里尽情地哭着。

    半晌，才听陆仙儿哽咽着说：“雨鸽姐，川南他不要我了……”

    “傻妹妹，看你说的都是啥呀，川南喜欢你都还不及呢，会不要你了？”

    陆仙儿的眼前浮现出这些天里川南对她那种不冷不热的模样来，哭着说：“真的，雨鸽姐，我就是被他赶回来的……”

    雨鸽掏出自己的手绢，替她擦去满脸的泪水，劝慰道：“好妹妹，别哭了，你这样伤心，把我都要逗哭了。来，坐起来，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我要看一下到底是你误会了川南，还是川南变了心。要真是他变了心，不需要你出面，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陆仙儿终于止住了哭声，她坐在那儿，将她和川南这些天来的情况诉说了一遍，话没说完，雨鸽却笑了起来：“陆仙儿陆仙儿，你真是个傻妹妹呀，叫我怎么说你呢，你咋个这么傻呀？他说那些话分明就是不愿意让你陪着他吃苦呀！我问你，你们这次出去，遇上危险了吗？”

    “嗯，遇上了。那天，有一只老豹子差一点就扑到了我的身上，还是川南射伤它的……至于累呀，苦的就不用说了。”

    “这不就对了？你想想呀，川南是啥样的人你还不了解么？一贯都是宁愿亏他自己也不会去亏别人，正因为他心里有你，爱着你，不愿意让你跟着吃苦受累，才故意说些让你伤心难过的话。目的就是要把你赶回来，没想你全都当真了！”

    “你是说，川南说的那些话全都是骗我的？可是，他还说过几天就要回老家去呢！”

    “他说过他要回老家？”

    “嗯。”

    “那就糟了！”

    陆仙儿见雨鸽的脸一下子白了，心里更加慌乱起来，她紧张地望着雨鸽，嘴唇蠕动了半天，才说：“我就晓得，他是旧情难忘，立秋还在等他呢……”

    “仙儿妹妹，你误解我的话了。我是说他要真地想回老家去，就有被人抓住的危险……”

    “真的？！你怎么知道呢？雨鸽姐，雨鸽姐，你快告诉我呀！”

    “昨天，我到公社去了一趟，听说为了抓川南，出山的路全都堵死了。设了好些卡子呢……”

    陆仙儿愣了，原来雨鸽说的是这样一件事情。她仿佛看到王健那些人已经将川南抓住了，正五花大绑地押着回到县里。她有些后悔起自己的举动来，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和川南怄这种气？

    雨鸽见陆仙儿脸色惨白，怕把她吓坏了，忙说：“仙儿妹妹，你也别太担心，我只是怕他会冒险出山。其实，他说那话就是想把你气走。他家里的信我们都看过，人家立秋已经有人了，他回去找谁去？”

    “我也这样说过他，可是他却凶我……他从来都没有凶过我……”陆仙儿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他不凶你，不说那些让你伤心的话，你会离开他，一个人回来么？”

    “不会的。不管吃多大的苦，我都会跟着他。我是吃得苦的人……”

    “这就是了。他就是为了让你离开他故意说了些伤负你的话。其实内心里，他是最爱你的。”

    “可是，可是，他对我一点都不像是恋人，比以前还不如……”陆仙儿说着，脸上有些发红了。

    雨鸽笑了，凑到她的耳边说：“你说这个我相信。我那个傻同学！陆仙儿，我们是朋友了，给你说说也不要紧。告诉你，我曾发疯地爱过川南，那个时候，恨不能把我自己整个儿都给了他……多亏他不像我这样发昏，才没弄得不可收拾，肖晓微你认识吧？已有七、八个多月的身孕，穿再宽大的衣服都看得出来了……虽然我一直劝她，安慰她不要急，车到山前必有路，但以后怎么办，我心里也是一点底都没有……你想想，要是川南也像王健那样……我真的不敢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