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你是说，川南心里还有我？”

    “仙儿妹妹，你和川南相处了这么些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明白。他和你以前是以兄弟相称，如今一下子变成了恋人，他肯定有些不适应，那心里要转一个很大的弯。但我知道，他是转得过来的。你得给他点时间……我听小四妹妹说，几天了，你都不吃不喝的，这怎么行呢？川南一个人在山里，过得不知有多难，你再这样让他操心的话，就太不该了！”

    听雨鸽这么一说，陆仙儿的心里好受多了，但这种心情没能维系多久，就被对川南的担心所代替了。她开始暗暗责怪自己，你怎么就这么小气呢？你这一走不要紧，让川南一个人怎样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天坑里待下去呀？她不安地站起来，在屋子来回走着，猛地对雨鸽说：“雨鸽姐，我得走，我得找川南去！我不能让他一人在山里吃苦……”

    雨鸽笑了，终于放下了心来，正要劝她好好吃顿饭再走，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对话声：“大妈，我给你打听个人，行么？”

    听声音好像是个孩子，而且那口音还带着外省的韵味儿。

    “你要打听谁呀？他叫什么名字？”这是仙儿妈妈的声音。

    尽管那人压低了嗓门，雨鸽和陆仙儿仍然听清了他的话：“他姓欧阳，名叫川南。”

    仙儿妈警觉起来，小声地问：“你是他什么人？找他干啥？”

    “大妈，我不是坏人。川南是我大哥，我找他有急事呢！您知道的话就快告诉我吧。”

    雨鸽心里有些纳闷，川南是他父母的独生子，啥时候当了人家的大哥了？

    陆仙儿却知道他是谁了，叫了声：“小猴子！”拉着雨鸽的手跑了出去。

    来人果然是被称着小猴子的小乞丐。他穿着陆仙儿给的衣服，显得有些肥大，瘦削的脸上脏稀稀的，赤裸的脚上开着几道深深的口子。一见到陆仙儿，小猴子高兴了，兴奋地抓住她的手说：“总算把你们找到了！”

    雨鸽好生奇怪，看眼前这人顶多也就十、五六岁，像个小叫花子似的，这么冷的天巴巴地要找川南所为何事呀？看陆仙儿的神情，又像是认识他似的。雨鸽忙拉了拉陆仙儿，问她是怎么回事。

    “上次在县里，遇上那些人抓我们，还多亏这位小兄弟把我们带到他们住的那个破瓦窑里，这才把那些人摆脱了……”陆仙儿对雨鸽说，又转过身来，正要问小猴子来找他们有什么事，却见小猴子两腿一软，倒了下去。

    两人赶紧把他扶起来，抱回到屋里，又是掐又是喊的，半晌，才见他缓过劲来。

    小猴子见陆仙儿她们紧张地盯着他，笑了笑，无力地说：“没有啥，我不是病，是饿的……在山里转了三天，一点儿东西都没吃……”

    陆仙儿一听，赶紧走到厨房，见小四煮的饭已熟了，连忙说：“小四，快把饭端到我屋里来！”

    小四在厨房忙着，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见仙儿姐愿意吃饭了，心里高兴了起来，想道：还是雨鸽姐有办法，几句话就把姐姐说服了。她不敢怠慢，赶紧盛了两碗饭，将一些肉干巴放在饭的面上，又盛了一碗汤，将这些都放在筲箕上，端到了姐姐的屋里。

    小猴子见有吃的了，翻身坐了起来，也顾不上说话，端起碗就吃。

    小四惊奇地看着他，看着他那狼吞虎咽地吃相，看着雨鸽和仙儿姐望着他的那副神情，越发觉得奇怪了。

    雨鸽见小四一头雾水，笑笑说：“小四，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娃娃，他可是你川南哥和仙儿姐姐的救命恩人呢！”

    “不敢当不敢当！”小猴子将碗放下，起劲嚼着一块肉，含糊不清地说：“他们两个大哥哥，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陆仙儿简单地将那天的事讲了一遍。

    八

    小四见雨鸽两人都只看着那个小人儿吃，干脆将饭盛到个盆里端过来，催促道：“三姐，你好些天都不吃不喝了，快吃饭吧。雨鸽姐，你也陪我三姐吃点。”

    雨鸽笑笑说：“我可是吃了饭来的。”

    小四认真地说：“人家都说，过根田坎还得吃三碗饭呢！何况你走了几十里路呢？再说，你不吃，我三姐她……”

    “好好，我吃，我陪着仙儿吃。”雨鸽将碗里的饭拨到盆里一大半，招呼陆仙儿道：“你要是不吃的话，我就要生气了。”

    陆仙儿说：“我吃，我是得吃，吃了，我还得去找川南呢……”

    “这就对了嘛！”雨鸽见陆仙儿的情绪已扭转过来，终于放心了。

    小猴子一连吃了好几碗，按按鼓起的肚皮，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碗。

    陆仙儿也吃完了，看着小猴子，问道：“你还没说找川南干啥呢。这下可以说了吧？”

    “不，不行！”小乞丐下意识地按了按衣角，摇头道：“老艄公说，一定要我把……一定要我见了大哥哥再说……”他本来想说“一定要见了大哥哥再把东西交给他”，但话要出口的那一刹那，机灵地改了口。

    “老艄公？是牛儿的伤又发了么？”

    “不是，”小乞丐摇摇头说，“他的腿现在好得不得了。再也不脱臼了。”

    “那他叫你来干什么？你快说，快说呀！”陆仙儿抓住了他的一条胳膊，摇晃着。

    “不行，为人得讲信用。我答应过老艄公，我不能食言。”

    雨鸽见眼前这小乞丐虽说脸上脏稀稀的，但说话谈吐却像是读过书的人，就笑着拦住了陆仙儿，说：“算了，人家是受人之托嘛。陆仙儿，我得撵你们走了。等一会开会的人会越来越多，你再走会很打眼的。”

    “开会，你是说开会？”

    “是的，我们是来你们寨子开现场会的。仙儿妹妹，都是因为我，才使得川南和那个胖子结起了梁子，不光让川南落到这么一步，还连累了你……”雨鸽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睛也湿润起来。

    陆仙儿拉着雨鸽的手说：“雨鸽姐，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或许，我们命中就有这么一劫……”

    陆仙儿草草收拾了一下，正要走，突然看到小乞丐赤裸的脚上开着一道道的口了，忙在小木柜中拿出一双一直舍不得穿的胶鞋来，让他穿上。小乞丐谢了一声，就要把脚往鞋里伸，但见自己的脚上沾满了泥，嘿嘿一笑，说：“这么漂亮的鞋，还是留着你自己穿吧，我光脚光惯了。”

    陆仙儿说：“这么冷的天，光着脚怎么行呢？小四，快去打盆热水来，让他洗洗。”

    小四答应了一声，很快打了一盆热水，又将自己穿的袜子拿了一双来。

    小乞丐的眼里闪出激动的光来，顺从地洗了脚，将袜子穿上，又套上了鞋。

    陆仙儿见那鞋穿在他的脚上，大小差不多，笑笑说：“你这小猴子，人不大，脚却不小！”

    “哈，我呀，从小就到处乱跑，脚自然就走大了……”

    陆仙儿见小乞丐一脸高兴的样子，不由得想，以前只以为自己就是世上最惨的人了，却不想还有比她更惨的。他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什么会沦落成乞丐？想问问他，但却不是时候，就将话咽了回去。

    三人正要离去，却听外面传来王健得意的笑声。

    陆仙儿一惊，赶紧扒着窗口一看，见王健正带着他那帮人从自家屋前走过。只见王健手朝着房里一指，说：“晓得不，川南搅的那个假妹仔就住在这儿！”

    那个叫高洁的说：“应该进去搜一搜，就不定欧阳川南就躲在屋里呢！”

    陆仙儿在心里骂道：“这小子，尽出些馊主意。”她看了雨鸽一眼，想说什么，却听外面有人在说：“打胡乱说，他会这么傻，躲到这里等你来抓？快走吧，该去开会了！”

    “这是柳飞扬的声音。”雨鸽说，“他是在向里面的人报信呢——如果里面有人的话。”

    小四说：“我出去看看，把他们支走！”不等陆仙儿答话，就一头闯了出去。

    “哟，这不是王知青么？咋个，又回来了？还带了这么些人来。”

    王健看了她一眼说：“你哥没有回来过？”

    “我哥？他回来干啥，等你来抓呀？我说王知青，你脑壳上长得有草呀？”

    王健不明究里，手不由自主地朝头上一摸，见小四的脸上露出了鄙视的笑来，知道上当了，恼怒地说：“你耍我？”

    “没长灵芝草咋个这么嚣张？你能保证以后就不生疮害病？像你这样尽整好人，哪个还敢给你看病？”

    王健怕她将自己在寨子里的底揭出来，装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派头，说：“小四，你中川南的毒太深了。当然，这不能完全怪你，只怪川南的那一套有很大的欺骗性。这样吧，我们刚才已经通知了，每家都要来一人开会，你家就是你来吧。开了会你就明白，欧阳川南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开会我当然要来，我还想听听你们怎么污栽我……哥哥的呢！”

    王健不再说话，带着手下的人赶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