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来参加现场会的人直到下午四点多种才陆续到齐，等到把大家都召集拢来，天都擦黑了。

    会场就设在石岭寨晒场上那个大房子里，这是一栋长条形的建筑，是石岭寨的公房。平时就用它存放一些大型农具以及各类种籽、集体留存的粮食等物。这也是一个生产力队财富最集中的地方，要不也不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都要安排人守夜。这会儿，原来杂乱堆放在屋里的风车、犁头、大扁桶、成捆的围席等物已经被清理靠墙挨着摆放，尽可能腾出了空间，屋子靠最里面以前就修了个不高的土台，也是预备用来开会用的，这会儿就在上面放了一张八仙桌，权当着主席台。桌子上放着盏马灯，照着坐在前面的人。公安嫌屋里太黑，不好看清下面人的反映，就对一个知青模样的人耳语了几句，那人点点头走了。过了一会儿，就见他提着好几盏马灯和片灯，分别挂在屋里的柱子上，里面总算亮堂了一些。

    把公社还没有走的知青和回乡青年全叫到这里开会，这在公社的历史上都是没有的，为此，公社的正副书记、主任等主要领导都来了，为了轰托气氛，大门口还有两个手执半自动步枪的基干民兵站岗，枪上的刺刀也打了开来，显得亮晃晃的。

    雨鸽将身子躲在马灯的阴影里，以鄙视的目光寻找着坐在前面的王健。不知为什么，却没有见到他的影子。会议也迟迟没有开始。不少的人脸上都露出了不满的神色。一阵紧似一阵的西北风已预示着老天正在蕴酿着一场暴风雪。乡下的会议一般都拖得很长，眼看天都在黑尽了这会还不开始，难道要留我们在这里宵夜么？然而，会议的内容，知青和回乡青年们都已经多少明白了一点，他们要知道有关一个知青命运的消息，只能耐心地等待着。

    把陆仙儿和小乞丐送走以后，雨鸽的心就像被人挖走了似的，觉得空得慌。川南是为了她的事才把胖子主任和王健得罪了的，不论于情于理，都应该由她来伴陪着川南才是。然而，她知道这些都是不现实的了，自从那天将陆仙儿的手交到川南的手中后，这一切就变得无可挽回。何况她现在已经结了婚，成了大山的媳妇，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的媳妇。这个时候，陆仙儿他们肯定已经走远了。她说川南藏身在一个很大的天坑里。雨鸽不知道她说的那个天坑具体在什么地方。她们所在的这个山区属于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有着众多的洞穴、地下河流，有许多被陡峭的山石围起来而形成的天坑。雨鸽不像川南和陆仙儿，常进山去采药和狩猎，对山里那么熟悉，但从那不寻常的名字上，她也能想像出那里的艰苦和荒凉。

    小姑杏花紧挨着她坐着，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说说笑笑，相反却显得心事重重。哥哥结婚后，一直就住在槐花居，看来肖晓微的事一天不解决，哥嫂就一天都无法离开那里。本来表哥和肖晓微已经对上眼了，可惜的是，大姨却一直不同意，对肖晓微未婚先孕倒也认了，但她无法也不愿意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生性有些懦弱的表哥也不敢和家里闹翻。看来要成就他们的好事，还得要费些事情。

    大山今天没有来，家里有事，他回去了。这些天也难为他了，虽然冬天队上也没有什么农活，但还有那么多家务呀。高岩寨土多田少，苞谷、红苕半年粮。特别是红苕，每家每户都要分好几千斤。十里不同俗。在雨鸽所在的生产队，红苕不太多，用来掺饭都吃不了几个月，自然也不会用红苕来做其他的。可高岩寨不同，那么多的红苕，每家除了留下鲜吃的，喂猪的，都要把红苕磨成淀粉。这可是个辛苦的活计。先说洗红苕就是一个不简单的事。冬天天冷，滴水成冰，要把红苕洗净也不是一件易事。他们通常的作法是，洗得少时，就直接将红苕用那种竹编的撮箕装了，在冬水田的角落专门弄出的供人洗菜洗红苕的地方，双手各握住撮箕的一头有节奏地晃动。靠着红苕自身的摩擦将上面的泥巴洗干净，再拿回家细细清洗。而磨淀粉每天都要洗上百甚至几百斤的红苕，这种洗法就得不行了。这里就需要将红苕放在大扁桶或者大圆桶中，用水浸满，再用一个专门的T字型木制工具上下地捣，一次次地洗涤，最后还得用手再清洗一次。洗不干净的红苕磨成了粉也会带着泥沙，无论是自己吃还是卖都是不行的。寨子里的人一伸出手来，十个有九个手上都是布满了又深又长的口子。在这方圆百里，只要一看到那双手，不用问就知道是高岩寨的人。洗了还不算完，还得细细地把红苕剁了，剁成苞谷籽般大小，和着水再上石磨来磨成浆，接下来就是一遍遍地过滤，经过一夜的沉淀，就得到那上好的淀粉。这种与鲜红苕完全不同的东西，将它摊成薄饼，再切成细条，下到煮了许多菜叶的锅中，起锅时淋上点油，就成了寨子里人们别样的吃食，用来“彪滑肉”，更是一道美食。除了自己食用，还可以用它来换零花钱。然而。推红苕粉需要大量的水，以前这些都是大山的事，他一住到槐花居，这事就落在了杏花身上。一天两天还行，可是，这种推红苕粉的工作会持续好长的时间，让杏花一个女孩子天天都要到离寨子很远的地方挑水，也太难为她了。就算她自己愿意，雨鸽和大山心里也过意不去。再说，长期在槐花居住着也不是个办法。既然成了山民的媳妇，那么一切都得按照山里的规矩来，这不，今天一早她就把大山赶回家里忙着推红苕粉去了。

    第四章（十）

    【编辑按】会议拖了很长时间才开始。公安首先宣读了通缉川南的通缉令，引起会场一阵不小的反响。听到不清头的肖晓薇问那些罪状是真的问话之后，小四气不打一处来，正讥讽肖晓薇，却被粟队长叫去帮忙煮饭。接下来又听主持人喊王健，王副主任讲话，雨鸽心里一惊。而后王建一番颠倒黑白是非的话更是让大家令人咋舌。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川南的处境更加艰难了，不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永铭家珍）

    十

    会议终于开始了。

    主持会议的是公社主管青年工作的副书记，他没有过多的开场白，就宣布由公安员宣读通缉令。

    公安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复员军人，他朝大家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清清喉咙就读了起来。

    会场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人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知青为什么一下就犯了这么严重的罪行。

    雨鸽不想听通缉令上的瞎话，将脸扭到了一边。

    肖晓微坐的地方刚好对着墙上的一个裂缝，那风一个劲儿往里钻，不一会儿，全身都凉透了。她站起来，见不远处有个空位子，就走了过去。身旁坐着在路上拦住雨鸽的那个姑娘，本想问一下她雨鸽在哪儿，但不知为什么，又没有问。听着通缉令上的那些话，肖晓微忍不住问了句：“那上面说的都是真的么？”

    坐在那儿的正是小四，肖晓微的事她已听雨鸽讲过，知道她对川南没有帮她开打胎的药有一些成见，眼睛也不看她，柔中带刚地说：“这年头不能得罪人，特别是那些小人。要不然，你摔一跤别人都巴心不得你断腿杆。”

    肖晓微一听话中有话，但又挑不出她的毛病来，只得不着声。

    小四还想刺她几句，突然看见队长粟辉满正在不远处向她招手，就走了过去。

    粟辉满对她说：“我到处找你。走，帮忙煮饭去。这么多人的饭，要煮好几锅呢。”

    “还要给他们煮饭？我才不想去呢。”

    “去吧去吧，坐在火塘边总比在吹冷风强。都是关于川南的事，你听得下去？”

    “我就当是听到了狗叫。”小四又朝坐在那边的肖晓微看了一眼，跟着粟队长走了。

    通缉令宣读完了。主持人说：“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县知青办公室副主任王健讲话！”

    雨鸽愣了。副主任，王健？才几天不见，他就混到副主任了？是主持人对他的恭维还是真有其事？如果真有其事，那以后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雨鸽想着，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为什么呢？为什么这种小人居然会这么得志，而川南那样的人却落得个避祸深山的下场？难道这就是命运？

    王健笑容可掬地走了上去，朝下面挥了挥手，神色马上严肃起来，他清了下喉咙，说道：“在知青中出了欧阳川南这样的败类，我感到十分的痛心。特别是在石岭寨子出了他这样的人，我感到万分的震惊。因为这里是我曾经战斗、生活过的地方！”

    “好大匹官哟！”杏花小声地，夸张地说了一声，朝着雨鸽一笑。

    雨鸽也觉得可笑，这都说的是什么话？他战斗、生活过的地方，好大的口气！干脆在这儿立个碑算了，刻上你王某人的名字，可惜了，你在这儿却没有什么可吹嘘的。这种人千万不能当官，一旦当了官还不知会做出些啥出格的事来的！

    “欧阳川南这个人，我了解，出生在一个不思悔改的走资派的家庭，他母亲的出生也是大地主，欧阳下乡后，不注重思想改造，放着好好的路不走，非得去搞封资修的那一套。有人说他会操扁卦。有人说他医术高明，其实，他高明在那里？高明在会骗人上面！这个寨子是他的发源地，是重灾区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