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兰儿走了，她再也无法跟那个“爹爹”待在一起，将山山的尸体在沙滩上掩埋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兰儿来到一家理发馆，不顾一屋子人诧意的目光，非要别人给她剃了个光头。她又拿出平时积攒的钱，给自己买了套男孩儿的旧衣服。如果说以前还有个“爹爹”可以靠一下，那么今后一切都只有靠自己了，她要去挣钱，她要自己养活自己。

    她来到一处热闹的地方，在街头翻了几个跟头，见有不少人围观，就停下来，走上前去，两手在胸前一抱，喊道：“各位大伯大婶，各位叔叔阿姨，在下小猴子，初来贵地，没有了饭钱，想借贵方宝地给大家耍一套把戏，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好歹让小猴子混口饭吃……”

    她跟着“爹爹”四下卖艺，这些话不知说了多少遍，完全是一个老江湖的模样，见人越聚越多，就竭尽所能耍了起来。她卖力地演练着，付出了比平时多得多的努力，累得头大汗，博得一阵阵的叫好声。结束了表演，她陪着笑脸走上前去，向人们讨钱，人们纷纷将钱币投向场中，有的还将一角、二角的纸币直接递到她的手上。她归拢一数，居然有五块多钱，这足以解决她好几天的饭钱了。正高兴地思忖着去吃点什么犒劳一下自己时，一帮比她高出一头的流浪儿把她围住了，其中一个满脸凶像，年龄也要比这帮流浪儿要大一些，他向兰儿伸出一只手，恶狠狠地说：“拿来！”

    “啥东西要拿给你？”那时节，她还是满口的外乡话，虽然把嗓子憋住，说话仍然童声孩气，别人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钱！把钱给我！晓得不？这里是老子们的地盘，你娃好大的狗胆，居然在老子的地盘上来耍把戏！留下买路钱，懂不懂？”

    “大哥，莫跟他说这么多，把钱抢了就是了！”

    几个人围住兰儿，要抢那钱，兰儿拼死抵抗着。怎奈对方人多势众，而她那点“工夫”都是一些表演项目，虽说比一般的流浪儿要会打一点，但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架不过人多，硬是让人掰开她紧纂着的手，将钱抢跑了，脸上还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痛。

    兰儿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混着从头上滚下来的汗水，一滴滴地溅落在地上。一时间，她感到前景又暗淡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造孽呀，造孽！”随着一声叹息，一个干瘦的老头儿来到她的面前，摇着头说，“小兄弟，莫哭了，他们那么多人，你咋打得赢嘛。我看你忙了恁个久还没有吃饭吧？走，跟我走，我请你吃面去。”

    老头儿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朝一条背街走去，径直来到一个小饭馆中，要了两碗炸酱面，推到她的面前。

    兰儿警惕地望着他，不知道这个老头儿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

    老头儿笑着说：“吃嘛，这面好吃得很。这一条街就数这一家的炸酱面霸道。”见兰儿还是只看着他，并不吃，就又说：“嗨，我说你个娃娃，光看我做啥？吃！这是馆子里卖的，你还怕我下毒不成呀？”

    兰儿肚子早唱开了空城计，听老头儿这么一说，端过碗来，三下五除二就把它解决了，老头又把另外一碗往她面前一推，兰儿也不客气，端过来又吃，两碗面条下肚，这才觉得肚子充实了些。

    “说吧，要我干什么？”兰儿将碗放下，嘴一抹，问道。

    “小兄弟，看你的穿着，不像是个讨口子，给我说，你是哪里的人，咋个跑到这儿来了？”

    虽说老头儿操着地道的四川方言，兰儿依然听懂了，眨巴着大眼说：“我是东北人，跟着师父来的，师父对我不好，尽打我，我就跑了……”

    “还真让我猜准了。那个人是干啥的呀？我是说你的师父。”

    兰儿说：“耍猴儿的……”

    老头儿说：“怪不得你的筋斗翻得霸道，我那儿呢，也正好缺个帮手，你就跟着我吧。”

    “请问大爷您干的哪一行呀？”

    “我呀，也是江湖中人。听你的口音是北方人，又不懂江湖规矩，一个娃娃家如何活呀？你跟着我别的不敢夸口，一天两顿稀饭是有的。”

    “那你会不会……欺负人？比如打我什么的？”

    本来兰儿想问的“欺负”是那种“欺负”，但一想到自己已是一身男装，人又小，穿了套宽大的衣服，根本看不出她的本来面目，就将话头儿一转，变成了打不打人。

    “我这人最见不得哪个打娃娃了。你放心好了。”

    兰儿见老头儿一把年纪了，想来也不会打她的主意，就说：“行，跟你就跟你。但我不叫你‘爹爹’，只叫师父，行不？”

    “当然是叫我师父了。你叫啥名字？”

    “我……我叫小猴子。”

    “小猴子？好，好名字。我那儿本来有一个小猴子了，这下又多了一个。不过，它的名字叫‘山儿’。”

    “山儿？山儿好呀！我以前那儿有个山山！”兰儿高兴地说，感觉山山又回来了。

    八

    听了兰儿的诉说，陆仙儿感慨不已。原来在这个世上，比自己苦，比自己经历更为奇特的也大有人在。她不再埋怨命运了。上苍待她应该说是不薄，她有家，有父母，有那么多的妹妹。那天她被蛇咬了，那些平日里看起来只会吃饭不会干活的妹妹不是哭得那么伤心么？在那种半昏迷的状态中，她是听得那么真切。血到底是浓于水的。不光如此，上苍还给她送了个川南来。这个本来是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年轻人因为机缘巧合来到了这个深山里，给这里带来了那么多的新奇的东西，也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转变。她不知道如果不是川南的话，她的女儿身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或许那个时候，她已经是重病缠身了，那女儿家ru房上的毛病就足以要了她的命。她是知道癌症的，寨子里也有女人就死于这种可怕的疾病。然而，她是幸运的，上苍不光给这个山寨送来了知识青年，也给她送来了一个夫君。好男儿和好女人一样，都有人想据为已有。那么多人争夺，最后川南还是归了她。人应该知足，知足才能长乐。

    陆仙儿的脸上露出了笑来，她将最后一点兽肉煮在锅里，待锅里煮得翻翻涨，肉咬得动了时，才将苞谷粑掰成小块下到锅里。不一会儿，浓郁的香味就四处迷漫开来。

    兰儿从窝棚里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见陆仙儿正在灶边忙碌着，不好意思地笑着来到她的身边，说：“仙儿姐，瞧我，睡得这么死。大哥呢？”

    陆仙儿朝林子那边一望，见川南正朝这边走来，就把手往前一指，说：“那不是么？刚练完功……”

    “哎呀，完了完了，晚上临睡时我还在想呢，明天一定早点起来跟大哥练功去，谁知一觉睡到现在。”

    陆仙儿见她满脸遗憾，笑笑说：“看你急的，以后有的是时间。”

    “都怪仙儿姐，”兰儿说，“你的床铺太暖和了，让我一睡下就不愿起来。”

    “兰儿可会说话了。这个床铺就暖和么？不就是在铺了松针和干茅草的地上铺了床褥子么？要是你睡上川南哥讲过的北方的热坑，不热得烫起来才怪。”

    “真的，仙儿姐，自我跟了这个师父后，睡觉就没盖过被子。有的时候老爷子说：‘小猴子，今晚我们睡一起，给我暖脚！’我说说：‘师父呀，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睡觉不老实，放屁磨牙叭嗒嘴，睡到半夜您还得把我给踹下来！’”

    “你师父咋说？”

    “他呀，就骂我是‘狗坐箢箕，不服人抬举’，我就笑，反正不shang床……”

    “这句‘狗坐箢箕，不服人抬举’是四川的方言，亏你也懂得起！”陆仙儿说。

    兰儿道：“仙儿姐，我可是闯过江湖的人，好多地方的方言我都听得懂。”

    川南将外衣搭在胳膊上走了过来，见两人谈得这么高兴，就问道：“哟，遇上什么喜事了？笑得这么开心？”

    陆仙儿道：“我们在谈女孩子的悄悄话。哦，川南，我这次走得急，忘了带粮食，这里的东西只够我们吃一顿了，你看怎么办？”

    “这样吧，吃了饭以后，我带黑虎去打猎，你和兰儿四处找找，看能不能寻到点野山药什么的，我记得以前在这坑里看到过，那山药长得还很不错呢。只是，季节已经过了，不知还能找到不？”

    “这山里又没有人来，应该还寻得着的。”陆仙儿说，“只是……”

    兰儿一听打猎，高兴极了，抢着说：“我也要去打猎，让仙儿姐一个人寻山药吧。”

    陆仙儿说：“川南，我们还是一起行动好一些。到时就算遇上什么也好有个照应。那天在寨子里，我听到王健在外面说话，听他们的口气，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我怕……”

    “也行，那我们吃了饭就走。先去打猎，再去寻山药，但愿老天保佑，两样我们都能得到。”

    听川南这样一说，两人都高兴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