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远远地，就瞧着一个黑影向这边箭一般地奔来，小四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对站在身边的小五道：“快回去告诉爸妈去，黑虎回来了，说不定姐姐他们也在后面呢！”

    小五答应了一声，连蹦带跳地朝屋里跑去。

    黑虎已来到了跟前，围着她转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大冷地天，它却将舌头伸得长长的，借此散发体内多余的热量。

    小四只是拍了拍它的头，就朝来路看去，希望能见到姐姐和川南大哥的身影，可是她失望了。已是下午时分了，雪早已停住，白雪覆盖的小径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寨子里也很安静，静得令人有些发毛。每到冬天，山寨就陷入这样的一种境地中。就是她，要不是出来查看有无姐姐他们的消息，也不会轻易从温暖的屋子里走出来。

    她见黑虎还朝着她摇着尾巴，还拿一只毛耸耸的爪子来拨她裤腿儿，知道姐姐并没有回来，只是让虎回来报个信的，就将黑虎抱住，将它脖子上的项圈翻开，果然见里面藏着一张纸条，赶紧拿着看了起来：“我们一切都好，不要挂念。现在我们到高岩寨去了。”廖廖数语，如此简单。看得出，是姐姐的字。写得很潦草，一看就是在十分紧急的情况下写的，小四唤了黑虎一声，朝家走去，刚走几步，就见母亲激动地朝这儿走来，后面还跟着小五和小六。她的那位对象柱子则挑着一担水站在那儿朝这边看着。

    小四紧走了几步，将母亲迎住，对她说：“姐姐和姐夫现在在高岩寨呢——他们叫黑虎捎的信来。”

    “高岩寨？不就是杏花那个寨子？怎么上那儿去了呢？信上还说了些啥？”

    小四道：“没有说啥了，我想问题不大，雨鸽姐不也住在那儿么。也许是那儿又有病人吧，要给别人治病吧。”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一个劲儿说着。

    “好啥子好？”小四说，“想办法逃出去才是真的。自己都那个样了……”

    说话间，已来到了屋前，母亲在门外跺了跺脚，将脚上的积雪抖去，这才进到屋里，接过小四的话头说：“这你就不晓得了。这么冷的天，在野地里那人遭得住么？你川南哥那么好的医术，别人请他去看病，他们就能有口热汤喝……”许是这话说得有些凄凉，老人的眼睛模糊了，眼泪流了出来。

    陆老爹手里拿着那根长烟袋，咳嗽了半天，才将紧粘在喉咙里的那口痰吐出，见并没有接回陆仙儿，就说：“早给你说过，他们不会回来，那些知青才走了几天？天天都像盯贼似的！回来日子就好过了？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让仙儿跟了那小子！”

    小四见爹爹又拿这话来气她们，忍不住顶了一句：“没人家川南哥我们家还不定怎样了呢？你老人家还没有糊途吧！”

    陆老爹正要发着，却见柱儿已挑了水回到堂屋里，当着准女婿的面，不好再说什么，就将话咽了回去。

    柱子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继续编那个还没有完工的箩筐。

    仙儿妈本不想和老头子争吵，但一想到川南过去为她们家做的种种事情，就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现在说这些还什么用？仙儿已经是川南的人了。我也不知你是咋个想的，到这会儿了还是这个样子。”

    “咋个想的？”陆老爹看了柱儿一眼，“我养儿养女是要来做事的，不是拿来跟人家钻山沟的。到时候小四再嫁过去，我看这个家谁来做事！”

    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本来这段时间，老爷子已不再骂川南将女儿害苦了，但小四的那个柱儿一来这里，他的火气又开始大了起来。

    小四说：“这你放心，我不出嫁，就在家当老姑娘，侍候老爷子你一辈子好不好？”

    柱子停下了手里的活，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小四想，那一定是想说他不愿意之类的话。和柱子交往已有一年多了，对他的为人也有了较深的了解。他是个老实得近乎木纳的小伙子，一来到她们家就闷着头找事做，话都很少说。两人在一起时，也是笨嘴笨舌的，连句热乎的话都没有。但小四喜欢这样的人，山里人结婚是要过日子，会做事，会干活，会体贴人这就够了。柱子家兄弟好几个，他是老三，前面还有两个小三十了还在打光棍的哥哥，对小四几乎是百依百顺。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陆老爹说，“就是晚些叫你嫁，你也得在心里骂我呀！算了，谁叫我这一辈子没个儿子呢？”

    小四见老汉的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着，突然有些不忍心了，是的，爸爸已经老了，长期的辛劳已损坏了他的身体，而家里还有两个还未成年的妹妹。处在他那个角度，是得要想想今后该怎样过。

    柱子将手里的活放下来，裹了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他看了看小四，站起来，结结巴巴地对陆老爹说：“爸，其实，我……其实，你老有儿子，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嘛！”

    小四瞪了他一眼，脸上有些发红，改口叫爸爸，还没有通过她呢！不过在这个时候说这话，似乎还不算太失格……

    陆老爹心头一热，但马上就又沉浸在悲哀中了：“半个儿有啥用？到头还不是连小四都带了去……”

    平时看来很自私的爸爸，其实是舍不得女儿走啊！小四的眼眶有些发潮了，赶紧背过了身去。

    “半个当然不如一个全的好。”柱儿继续说，奇怪地是，这回他一点都不结巴了：“爸爸，妈妈，要是你不嫌弃，就让我来当你们的儿子吧！”

    “柱子，你刚才说的啥，我没听清，你再说一次！”陆老爹站起来，一把抓住柱子的手。

    “我是说，如果你们两位老人家不嫌弃，就让我来当你们的儿子吧！”

    “你是说，你愿意当上门女婿？”

    柱子点点头说：“是这样，我家兄弟多，也不在乎我一个人。但这事，我没有和小四商量……”

    “好好，小四她妈，听见了吗，我们有儿子了，柱子愿意到我们家来呢……”陆老汉高兴得老泪直流。

    “行行，就是这个家太苦，怕委曲了你。”小四妈也抹开了眼泪。

    小四将笑藏在心里，板着张脸对柱子说：“委曲他？要不要他上门还是两个字呢！来，到我房里来一趟。”说着先自走了。

    柱子到底不明白小四心里是怎么想的，忐忑不安地来到小四的屋里，对背朝着他的小四说：“四儿，你不愿意？”

    小四终于忍不住笑了，她转过身来，看着柱子，说道：“都说你不会说话，今天咋说得这么好呢？”她猛地扑进柱子怀里，“我不愿意？你看这家，姐姐走了，我要再走还成个家么？我是不好对你提！”

    从来还没有和女孩子亲热过的柱子心跳得厉害，他下意识地抱住小四，又不敢抱得太紧，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该干啥呀……”

    “亲我呀，真笨！”小四轻轻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