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高岩寨，天已黑尽。王健担心杏花等人会跟踪而至，更担心雨鸽他们回来后会带着山民赶来，一路催着快走。他要连夜将川南押到公社去，到了那里，雨鸽他们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他。

    夜黑透了。天上挂着孤寂的星。一轮缺月在浮云中游移，雪地上有着明明暗暗的光影。

    一行人顺着被积雪掩盖的石板小道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冰凉的积雪从鞋子的缝隙中钻了进来，不一会儿就将里面的袜子打湿了。知青们都穿着单薄的解放鞋，川南穿的那种厚重的钉鞋他们嫌太土，是不会穿的，这就让他们吃够了山里冬天的苦头。

    前方现出一片黛色，一片密密的林子出现在眼前，石板小道也到此为止。王健一行累得气喘不已，有人发出了低沉的报怨，再看川南，却好像并不怎么累。原来，一路上，川南任他们牵着，顺着小道往前走。这样的山路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他穿着一双钉鞋，里面铺着厚厚的干草，走得既稳当，又温暖舒适，然而他的内心却是异常痛苦的。想到陆仙儿知道了他的事后会怎样的伤心难过，想到自己下乡以来就从来没有放纵过自己，总是尽量和山民们一样生活和劳动，到头来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心如刀搅。兰儿说，一抓住他就会判他的死刑，难道王健他们就真的就坏到了这个地步？细想起来，这些年里，自己也没有少帮他的忙，就是上一次在替肖晓微打胎的事情上，没有遂王健的意。这就是他要往死里整他的起因么？还有那个胖主任，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不就是将雨鸽的照片要回来了嘛，犯得着这样兴师动众的来整一个知青么？

    川南走着，想着，捆在胳膊上的绳子太紧了，勒得人生生地痛，他运了口气，使劲朝外一挣，绳子松了一下，胳膊的血液“刷”地涌了过去，川南感到好受了一些。我得想法逃走。他继续着刚才的思路想下去，这个年头被冤枉的人太多了，他已看过太多的生离死别，爷爷、父母，还有立秋，他不愿意顶着反革命的罪名被人押上刑场，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然而，这种逃亡生活何时又是一个尽头呢？小的时候，爷爷总是教他为人要随和，要随遇而安。在这个时候他该怎样去“安”呢。他的眼睛模糊了，两行清凉的泪流了出来。

    不知不觉地来到一块巨大的石头旁，绕过这里再走不远，就可踏上通往公社的那条石板大道，到那个时候，纵是他有天大的本事，能够挣脱这绳索，也逃不过王健他们的枪子呀，他迅速地四下一看，寻找着时机。

    “东张西望地干什么？快走！”

    高洁的声音传了过来，背上挨了狠狠地一枪托，一阵钝痛闪电一般掠过全身。川南站了下来，向他投去仇恨的目光。高洁有些害怕了，将枪口朝着他的身上一阵乱捅。

    一直没有说话的柳飞扬走过来，将高洁拦住，说道：“高洁，注意纪律！”

    走在队伍中间的王健见前面不走了，催促道：“停下来干什么？快走快走！”

    人们又向前面走去，柳飞扬悄悄地捏了捏川南的手，将关切和同情传到他的心里。

    夜已很深了，远处有狼的嚎叫传来，林子里显得更加鬼魅。人们不再说话，更紧地聚在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

    四周静寂无声，一种昏昏欲睡的气氛朝人们袭来，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处在了一种迷迷糊糊的景地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声夜鸟的啼声蓦地传来，让人一激灵，不知是谁叫了声：“怎么回事？走了这么久，我们又回到这石头边来了！”

    人们站了下来，这才发现在他们身边那块可以当着行路标记的大石头依然矗立着。

    “快，把电筒拿来！”王健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气急败坏地叫道。

    有人将一把还很亮的电筒递了过去，王健接过来朝脚下一照，原来他的裤腿不知何时被一根枯树枝挂住了。

    电筒的光柱下，原本洁白的积雪已被踩成了烂泥，看得出，他们不知围着这块巨石转了好些圈儿。

    “鬼挡墙。”

    有人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王健正要发作，却听一个知青变声变调的喊道：“我的妈呀，哪来这么些的小灯笼？”

    人们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见到林子里闪烁着一对对幽蓝的亮点，那些亮点两个一组，不时移动着，确实像小小的灯笼。

    人群中除了川南，只有柳飞扬在山里待过两个冬天，对山里的事情了解得多一点，见人们大惑不解，说了声：“屁的灯笼，那是野物的眼睛。”

    王健一把抓住川南的领口，恶狠狠地说：“我就晓得欧阳川南有些名堂！说，你是怎么把这些野兽喊来的？”

    川南道：“王队长，我一路话都没有说过，几个时间喊它们来的？你就莫高抬我了，难道我还会魔法不成？”

    “谅你也没有那种本事！”王健掏出手枪，朝着那些眼睛就是一枪。

    林子里响起一阵狼嚎，那些亮点朝着这边逼了过来。王健他们吓得不轻，纷纷端起枪朝那些野兽射去，一时间，林子里枪声大着，浓烈的硝烟四处弥漫。

    有野狼中枪倒地的惨叫传来，野兽终于被激怒了，像一个个幽灵窜了过来，直扑到人们的身上。有哭声骂声响起，乱成一团。

    王健将川南紧紧地抓住，一边朝追过来的野兽胡乱开着枪一面朝来路退去。眼见那些恶狼越追越近，心里慌乱极了。

    “妈的，这才邪了！”王健狠狠地骂了一句。川南会点功夫这他知道，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连林子里的老狼都向着川南。忙乱中，他的脑子里突然闪出夏天时的那个情景，难道真让他给说准了，被欧阳川南救过的那条狼居然成了他的朋友，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来救他。王健下意识的咬了下舌头，生痛生痛的，方知这一切并不是一场梦，而是真的。不由得照着川南的腿上踢了一脚。就在这个时候，在他脑海里闪现过多次的念头又一次冒了出来：他妈的，何不就此结果了欧阳川南？在这乱哄哄的林子里，天黑如墨，人人都争着逃命，谁人还记得有个欧阳川南？一枪打死了他，一切都算了结，还省得去审呀判的。再说，如果真的较起真，那些硬贴在欧阳川南身上的罪名，不一定就把他弄得死，搞不好，还会把自己和王主任都牵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