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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六)

更新时间:2019-04-07 16:10:59 | 本章字数:3964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坐上通往农场方向的班车,朝着正北驰去。小男孩的父母抱着孩子跟在两位老人后面,为他们送行,直到汽车开出好远了,还能看到他们久久伫立的身影。

    汽车在北国宽阔的公路上行驶着。两人贪婪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心却飞到了农场,飞到了父母的身边。

    陆仙儿的心中翻腾得厉害,她不知道有什么命运在等待着她。川南的父母会喜欢她,接受她吗?尽管川南一再表示他的父母一定会尊重他自己的选择,陆仙儿仍然担着十二分的心。而且这种担心随着相聚那一刻的临近,变得越加强烈,她甚至感到她和川南的事情不会这么轻松地得到解决。她的内心深处有一种预感,感到会发生一件影响她一生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呢?她也说不清楚。

    陆仙儿的鼻息变得急促起来,心“怦怦”地跳着,手心渗出了汗来。这一切都没有逃过一直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的川南,他扭过头来,朝她笑了笑,伏在她耳边说:“不要担心,我敢保证,他们会喜欢你的。”

    陆仙儿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一对若隐若现的酒窝。

    中午时分,汽车将二人拉到一个小集镇上,农场就坐落离小集镇十来里的地方,这一段路不通汽车,要是运气好的话,可以遇上到农场去的马车,遇不上就只能靠步行了。好在走路对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

    川南问陆仙儿道:“你饿不饿?我们是吃了饭再走,还是先回去再说?”

    陆仙儿说:“我不饿,你饿了吗?”

    “那我们就先回去再说。”

    两人将行李收拾起来,刚一转身,突然看见一个年轻的北方姑娘有些迟疑地朝他们走来,她的头上包着一块本地妇女常用的那种花头巾,穿着一身上蓝下黑的衣物,显得既大方又得体。

    川南的目光正好与那位姑娘相遇,一时间像是触了电一样,愣住了。他的心跳得“怦怦”的,太阳穴胀得难受。眼前这人好生面熟,这不正是梦魂萦绕,这些年都让他牵肠挂肚的立秋,他的立秋姐么?

    川南痴痴地站在那儿,一时间,天地间的一切都凝固了。

    立秋显然也认出了他的来,她的那张略显疲惫却仍然不失美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来,有些冲动抓住川南的手说:“川南,果然是你!老远就看着像你!”她的口音完全变了,地道的家乡音,让人听了既新鲜又亲切。

    川南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分明是几年前在那水濂洞中的立秋,是那个要当他新娘的立秋!他任立秋抓紧自己的手,感到眼角有些发酸。

    站在一旁的陆仙儿从川南和那位年轻女子不寻常的表情中,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心被一种复杂情绪左右着,既为立秋与川南的重逢感到由衷的高兴,又为自己和川南的婚事感到深深的担忧。一时间,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情一齐涌上她的心头,站在北国温暖的阳光下,她感到自己是这样的无助。如果川南要和立秋重修旧好,她又该怎么办呢?川南认识立秋在先,他们之间又有那样一段离奇的经历,一个陆仙儿算什么呢?她悄悄朝后躲了躲,装着个无事人似地四下看着,拼命忍着涌到眼角的泪水。

    立秋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放开了自己的手,她转过身去,看着站在一旁的陆仙儿,问川南道:“川南,这位是--”

    川南也从激动中平静了下来,他和立秋之间已经是不可能了,她已有了自己的家庭,而川南自己也有了心爱的人。但是,能在此时此地见到时时闯进自己梦中来的人,的确也是一件令人庆幸的事情。他朝前走了两步,拉着陆仙儿的手,重新来到立秋面前,说道:“她叫陆仙儿,陆仙儿,快叫姐姐呀!”

    陆仙儿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顺着脸颊流了出来,川南的这句话已向立秋说明了一切,有了这一点,一切的苦,一切累都值了。陆仙儿也明白,她脸上的泪水会让立秋姐感到意外,对一个还不了解她的人来说,这泪的确流得确实毫无理由。她迅速地掏出手绢,装着是被沙迷了眼的样子,等她将手绢从脸上拿开时,已经将那娇好的笑容重新印在了脸上,她抓住立秋姐伸过来的手,小声地说:“立秋姐,经常都听川南讲到你,想不到今天还能见面!”

    “是呀,立秋姐,你怎么会在这儿呢?”川南问,“我是说,难道你们和我爸妈在一个农场?”

    “正是。自从被遣返回老家,我们就直接来到这里了。叔叔和婶婶是前年才转来的。”

    “原来如此。你这是来--?”

    “我是来替爸爸抓药的。”

    “伯父病了?要紧不?”川南忙问。

    “腰伤又犯了,动弹不得,老毛病了。好的时候还能下下坑,有时痛得连翻身都不行……”

    “回头我给大伯看看。”

    “那感情好。川南,这么些年不见,你的医术长进了不少吧?听大婶说,你现在连变了形的骨头都能校正直溜了呢!我听了不知有多高兴呢!”

    陆仙儿接过话来说:“校正骨头川南的确有一套,昨天还帮一个小孩校直了腿呢。”

    “那可太好了。”立秋的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红晕,她朝路边看去,向一直在那儿玩的一个小孩儿招了招手,那孩子有些蹒跚地走了过来。

    川南和陆仙儿看着走过来的小孩,觉得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待他走到了面前才看清这是一个小丫头,背不知怎么佝偻着,像是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袱。小女孩扑进立秋的怀里,叫着:“妈妈,我肚肚饿了。”

    立秋痛爱地将小女孩抱起来,说道:“妈妈这就带妞妞回家去,今天妈妈给妞妞烙饼吃。”

    小女孩一听有饼吃,高兴了,将一双小手起劲儿拍着,笑着念叨:“妞妞想吃饼!妞妞想吃饼!”

    陆仙儿记起口袋里还有一个没有舍得吃的白面馒头,赶紧掏了出来,递到妞妞面前,说:“妞妞饿了,先吃个馒头吧!”

    妞妞眼馋地看着那个馒头,又看看自己的妈妈,不知道该不该去接那诱人的干粮。

    陆仙儿见妞妞这般模样,忙对立秋说:“立秋姐,看你把孩子教得多乖!快叫妞妞接过去呀!”

    立秋痛爱地说:“小姨给你的,你就接着吧,谢谢小姨。”

    “谢谢小姨!”孩子甜甜地叫了一声,从陆仙儿手里将馒头接了过去,就啃了起来。

    陆仙儿的心渐渐放下了,立秋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孩子。怎么会再跟她抢川南呢?都怪自己太多心了。她从立秋手手里将妞妞接过来,搂在怀里。

    陆仙儿抱了一会儿妞妞,川南又将她接了过去,他是要看看这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川南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人儿,见她瘦骨伶伶的,一张小脸清秀极了,十分惹人痛怜,然而她的脊柱却是弯曲的,不仅如此,在胸椎处还朝后突出着,原来这孩子是个驼背。立秋怎么生了个这样的孩子呢?

    川南痛心地摇摇头,问道:“立秋姐,妞妞是受过伤还是生过病?这么小的人就弄成这个样子呢?”

    “从小就这样,看了许多医生,都说是先天性的,没有办法。你来了就好,说不准能治好妞妞的病呢。川南,你不会嫌弃我们妞妞吧?”

    “立秋姐,瞧你说到那儿去了!”川南说,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他咽回去了。

    七

    川南父母住的房子门紧闭着,立秋从旁边的一个什么地方掏出一把钥匙来,将门开了,招呼川南和陆仙儿进去。

    陆仙儿有些惊奇地看着她,心里那个担忧又渐渐升了起来。看,她和川南的父母多熟,连钥匙放在哪儿都知道。这个立秋和川南家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呢?陆仙儿好生不解。她站在屋子前,打量着眼前这低矮的平房,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在迷漫。

    这是一排坐南朝北的土坯房,不像陆仙儿家乡,住房朝着哪个方向的都有。那墙上以前一定是抺了白灰的,可现在那些白灰已脱落得差不多了,露出了里面的黄土来。房顶也和南方的房屋有很大的不同,既不是铺设着瓦,也不是像南方一样铺着麦秆,这房顶好像是先铺了一屋麦秆又在上面抹上了泥似的。那些泥已经裂开了,露出里面已经发黑的麦秸来。叫不出名的小草从那些裂缝中长了出来,给屋顶铺了一层绿。在风的吹抚下轻轻摇曳,摇得陆仙儿心里酸酸的。

    从川南那儿听了太多的他父母的故事,她自己也在心里勾划过川南家里的情景,没有想到的是,他父母竟然住在这样的地方。她悄悄转过头来看川南,见他也四下打量着,看着这对他来说也一样新鲜的地方。

    立秋陪着他们在门外站着,一直等到他们将四周都细细地看了一遍,才把两位远道而来的人让进屋里。搬过一根长条凳让他们坐。

    屋子兼着客厅和饭厅等多种功能,对着大门的地方摆着一张说不清是什么颜色的桌子,一条腿已经瘸了,拿一根木棍绑着。桌子上面的几个碗放得整整齐齐的,一个稍大的碗上盖着一个拿高粱秸编成的小盖,川南揭开看了看,里面有着一些发黑的咸菜。他来到厨房里,揭开锅盖看了看,只见里面还有一些玉米面粥,清清的,旁边的一个篮子里放着一些掺了不少菜的团子。他的心一时揪得好紧。下放,遣送回老家,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但父母过着这样的日子仍然是川南始料未及的,他轻轻叹了口气。

    立秋见他这样,知道他是为父母的艰辛生活而担忧,想告诉他现在已经很不错了,让自己开伙做饭吃了,不管怎样,半菜半粮总能填饱肚子,想她们家才来时,哪让你自己开伙呀,集体食堂,那粥得能照见人的影子,窝窝头也很小,有时去的晚了,连这样的东西都得不到。但那日子毕竟也过来了。她想起儿时和川南在一起渡过的那些快乐的时光,看着坐在门外独自玩耍的妞妞,心里有一种苍冷的感觉。

    屋子里很静,陆仙儿局促不安地坐在那儿,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为了打破这沉闷的气氛,也为了暂时地避一避,理理纷乱的思绪,立秋笑笑说:“川南,你们先歇歇,我叫大叔大婶去。”

    川南忙说:“会不会影响他们?我是说,那些人……能让他们回来么?”

    “谁家还没点事情?你放心好了,现在的领导比以前的好多了。是个‘解放’了的走资派,对我们都很照应的。”立秋走了出去,将妞妞抱起来,径直朝着场部方向走去。

    看着立秋走远了,陆仙儿才站了起来,走到川南身边,抓着他的手说:“川南,想不到,爸妈他们过得这么苦……”

    本来,她是想说“叔叔婶婶”的,但就在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却变了。在路上,川南就说过,等见了父母,如果陆仙儿愿意的话,就在北方将婚事办了,这样,就算是再去过流浪的生活,也方便一些,就算是到海角天涯,也不用再担心会分离。记得那会儿,陆仙儿是用自己的一个热吻代替的回答。既然已打算和他结婚了,再叫“叔叔婶婶”的不显得太生分了么?再说,现在还有个立秋,陆仙儿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引起川南对往事的回忆,在这个时候,陆仙儿宁愿他回忆的是他们在一起的事情,而不是在陆仙儿以前所发生的事。

    川南的心被一种复杂的情绪笼罩着,竟没有发觉陆仙儿的话和往日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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