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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绿色窝棚(二)

更新时间:2019-01-22 22:22:32 | 本章字数:2484

    二

    临走的时候,雨鸽执意要让川南拿一半的肉干走。川南说什么也不答应。他说,打点獾呀什么的,对他来说,只是一盘小菜。他会打猎,时不时的都能见到荤。他的那把弹弓虽没有练到百步穿杨的地步,十发九中,却也不是吹牛皮。斑鸠、岩鸽都吃得不爱了,还是留给肯定不会去打猎的你们吧。

    雨鸽清楚他的话中含着许多水分,她知道川南的母亲是信奉佛的,川南打小也都受着那样的熏陶,不会好端端的就伤生。他之所以这样说,全是在为她着想,但她却说不过川南,只好由他了。

    川南老家在山东,他是三年自然灾害时,随着爷爷、奶奶和母亲来到南方寻他父亲的。他的父亲十七岁就偷偷跑了,参加了从离他们家二十里处经过的一支八路军队伍。这件事的直接起因,就是不喜欢父母给他找的,比他大五岁的媳妇。尽管这个媳妇是村里殷实人家的闺女,读过书,识文断字,是有名的才女。于是,读过几年私塾的年轻人就约上一个村的几个年轻人走了。这一走就是好些年,不仅苦了正是好年华的妻子,更让他的老父心痛不已。欧阳家几代单传,对这个儿子寄予了无上的希望,想的就是让他为欧阳家开枝散叶。老先生翻破了《康熙字典》,给儿子取了个“乃有”的大号,意思是后人大大的有。他这一走,不仅让老先生不能尽快抱上孙子,更是让老爷子的满腹医经无法传下去。他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早一点让儿子学医。有个事情绊着,说不定儿子就不会跑了。一直到了一九四九年,儿子终于回来了,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后面还跟着两个年轻的警卫员。

    乃有一见父母就按照家乡的礼节跪了下去,直磕了三个响头。又带着惭愧的心情,重新见过了比他大五岁的妻子。那个时候,在外面当了干部的人,不少都将家里的“糟糠之妻”休了,娶了又年轻又有文化的老婆。川南的母亲是知道这些的。娘家所在的黄河崖屯就有这样一个例子,人家还是生了几个孩子的呢。所以,对丈夫的到来,她只是躲着。不愿意看到那令人心酸的一幕。然而,丈夫却来到了屋里,当着公婆的面,给妻子认了错,感谢她这么些年来对父母的照顾。老父高兴得热泪直流,一个劲儿说:这队伍上就是好,把我儿教得多懂礼数。父亲在家住了两天,这就有了川南。对这个长孙的到来,爷爷高兴极了,不仅欧阳家这棵树终于开枝散叶,老先生的高明医术也后继有人了。老先生的医术和平常的中医有着明显的不同,尽管他也开方子,采集药材,但真正体现他医术高明的却在于内功上。他能单凭一双手替人接骨逗榫,靠着点穴等治疗不少的疑难病症,那扎银针的技术更是出神入化,行医数十年,不知救助了多少病人。当然,他也不知道,正是这种与众不同的医术给他埋下了祸根,让他最终毁在了这个上面。

    孙子刚满五岁,老先生就正式收他为弟子。靠不着竹子靠笋子。老先生要在自己有生之年里,将所有的本事都传给这个弟子。在川南母亲泪眼的注视下,五岁的川南就开始了练功生涯。老先生的医术必须要有深厚的内功基础,特别是一手接骨的绝活,全仗着那股深厚的内力。在练功上,老先生容不得川南偷懒,也容不得媳妇的眼泪。川南在儿时因为贪玩儿没少受爷爷的惩罚。好在川南是个听话的孩子,而他们的家乡又是武术之乡,许多孩子都是从六、七岁起就开始习武。只不过他们学的是武功,而川南学的则是地道的医家内功。讲明了道理,习惯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老先生给孙儿制定了详细的训练计划,不仅要练腿脚,还要识文断字,还要背汤头,还要会鉴别、炮制药物,更重的是,要练内功。

    没想到就碰上了那个灾荒年。一家人生活无着,川南饿得皮包着骨头。一家人千里迢迢来到了南方。刚在部队驻地安顿下来,老先生就带着川南来到后山上,找了一个树多又有溪流的地方,继续他们的事业。

    在那些年里,这里的人们常常都可以看到一个操北方口音、颇有仙风道骨的老者,带着一个瘦精精却十分精灵的孩子,在山上你来我往,练推手,更练内功。老者很早就打通了孙儿的任督二脉,继而连中脉也在孩子的勤学苦练下得以打通,川南的功力大为长进。那时候,驻地附近的人已知道了老者是个高人,且对人豁达,不少人都找他看病。老先生一律热情接待。且不收分文。

    这一天,来了一位中年人,脸色蜡黄,手按腹部,痛得直不起腰来,说是得了“绞肠纱”,看了好几个医生都没有什么效果。老先生有心要试试孙儿的功夫,就叫川南去接待。川南走上前去,用爷爷所传的独门查病绝技,手在病人全身抚过,自信地说:“爷爷,这位大伯的病不在腹部,而在腰上。”爷爷捋着胡须,满意地点头。一见到那位病人,他心中就有了底,他的疼是肾结石引起的,那结石不光肾里有,有一颗还嵌在了尿道中。病人小腿浮肿,腰腹部剧痛,苦不堪言。老先生对孙儿说:“用二指禅,在他脐下旁开一寸处点击。”川南照此办理。“川南,你看还要取什么穴?”爷爷继续考着孙子。“‘腰背委中求,面颊合谷收’。须点按委中穴。”爷爷点点头。川南得到了爷爷的鼓励,信心倍增,继续施术。一刻钟后,病人疼痛大减,腰也能直起了。老先生又给他开了剂药,嘱他煎了喝。不几天,一颗如小花生米大小的结石随着小便排了出来。病人感恩不尽,特地捉了一对大红公鸡前来感谢。被老先生婉言谢绝了。那一年,川南刚十二岁。

    正当老先生准备将自己毕生所学尽数传与川南时,“文化大ge命”开始了。川南的老爸那时已转业,在市委组织部担任部长。不知是谁污陷他,说他在一次战斗中受伤被俘,有叛变行为。厄运从此降临。不光川南的父亲被关进了牛棚,连老先生也受到了冲击,说他装神弄鬼,散布异端邪说。老先生被戴上了高帽拉出去游了好几次街。一辈子争强好胜的老人,哪里受得这种气,一病不起,在老伴死去不久,也不行了。

    临终,他拉着川南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祖上传下的医术,博大精深,你现在只……学了个皮毛……本来想再传你一些的,但爷爷已不行了……以后,不管怎么艰难,都要……钻研……家有良田万顷,不如薄技在身。学好了它,进可精忠报国,退可安身立命……别看现在不让……说是异端邪说,其实,人们还是需要的……”川南拼命点着头,接过爷爷递过来的那些老书,眼泪不停地流。

    爷爷又说:“不要哭,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当年铁划银勾,转眼伤春悲秋,不经意……黄土过喉……’该落叶归根了……”他的嘴动了动,努力朝孙儿笑了笑,就溘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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