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仙儿，你睡了吗？”

    川南推了躺在身边的陆仙儿一下，问道。

    夜已深了，月华透过斑驳的树叶，把清凉的银辉洒在洞口边上。从他们睡的地方望去，那洞口就显得特别的亮堂。山风悠悠吹着，直灌进洞来，带来一阵阵的凉意。山里初秋的晚夜，竟有着山外初冬般的感觉。

    陆仙儿坐了起来，一对黑亮亮的大眼盯着川南，答道：“一躺下就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是累了要睡觉呢。要是不困的话，我想给你说一件事。”

    “哦，这就巧了，我也正想给你说件事呢。”川南也坐了起来，靠在洞里的石壁上。

    陆仙儿说：“那你先说。”

    “不，还是你先说，本来就是你先说有事告诉我的嘛。”

    “叫你先说你就先说嘛，何必忸忸怩怩的呢。”

    “好吧，那我就先说。不过我有两个要求，一，不准笑我；二，听了得给我拿个主意。”

    “这个没问题。”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爸被弄到一个劳改农场去了，我和老妈生活无着落，我就和一个伙伴在嘉陵江边找了个砸石头的活，好歹挣两个钱糊口。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川南慢慢说着，尽量让语气平缓一点，感情的色彩淡一点。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天发生的事情，情绪也不知不觉地激动了起来……

    炽烈的阳光烘烤着几无遮拦的沙滩，南方的夏热得出奇。川南和立秋躲在用块破席挡起来的棚子下面，使劲砸着鹅卵石。早上喝下的两碗稀饭早就化成汗水流走了，而带来的几块干粮又接济了饿得直吐清水的伙伴。闷热。口渴。饥饿。起满汗霜的衣服一次次被汗水浸湿，又一遍遍被热浪烘干。身上粘糊糊的，说不出地难受。

    川南只穿了件背心儿来到江边，搓洗一根发黄的毛巾。骄阳燎着他的肌肤，可他却觉不出多热来，反而从心底升起一阵阵寒栗感，身上就像是有无数根尖刺在扎。在烈日下晒得太久了，都有这种感觉。

    他的肚子咕咕地叫着，胃里空得难受。舀了一大杯子还算清亮的江水喝了一气，才觉得好了一点。他又从江边舀起一杯水，来到他和立秋的那个小棚，却见立秋的面色苍白，头上直冒虚汗，只那手还在机械地、一下下地砸着。

    他紧走两步，从立秋手里将那沉重的锤子拿过来，将水递给她。立秋只喝了几口，就把杯子放在旁边的石头上，头偏向一边好一阵干呕，才泪眼花花地转过身来。

    川南抓过她的一只胳膊，给她号了一下脉。脉玄数，且有着早搏的情况。知道她是饿的。忙对她说：“都中午了，你休息下，我去找点吃的。”

    “川南小心！”立秋在背后叮嘱了一句。

    “我晓得，一会儿就回来。”

    川南走了出来，四下里很静，河滩上砸石头的人都躲到树阴下歇息去了，没人注意到他。他回头看了立秋一眼，给她做了个叫她到树荫下歇一会儿的手势，就朝远处的那个山坡跑去。

    山坡在沙摊的尽头，顺着山坡再往前走，江岸就逐渐成了陡峭的石壁。

    他爬了上去，望着靠近一大片芭茅的那块苞谷地。地里苞谷长势良好，所结的苞谷已开始胀籽了。平日里，他就见饿得受不住的伙伴去偷过。偷来苞谷后，在河滩上挖一个坑，燃起一个地埋火灶，不大工夫就把苞谷燃的喷喷香。吃上两根烤苞谷很能顶饿的。他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刚掰下两个苞谷棒子就听有人在骂：“砍脑壳的！好大的狗胆，青天白日就来偷苞谷。砍脑壳的！这块地遭偷得差不多了，我守了几天，才是你娃！”

    川南心头一惊，扭头看去，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根扁担，满脸的怒气，上来就要逮川南。

    第一回干这种事的川南又羞又怕，丢下苞谷就往地深处钻。没想脚却踢到一块石头上，痛得不行，人也摔在那儿，被那大汉一把抓住，连推带搡地来到地边的岩石上。

    立秋坐在一丛芭茅的阴影中焦急地等待着川南。时间已经不早了，还是没见到他的影子，不由得有些心慌。她赶紧站起来，朝川南去的方向走去。刚爬上那个山坡，就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在教训着：“……你是不是农民？不是。你离不离得开农民？谅你也离不开。但你为啥要祸害农民呢？”

    立秋朝前望去，只见川南坐在石地上，双手正抱住自己的脚，而那个精壮的汉子，则高扬起手里的扁担要朝川南打去。他知道，要是川南还手的话，别说是一个人，就是再多两个，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学他爷爷的医术就必须要学那套独特的功夫，其中也包括着点穴和一些进攻的招数。虽然川南对那些制服别人的招数并不十分感兴趣，但立秋也知道那些一旦使出来，还是很厉害的。可立秋也清楚川南不会还手，特别是在自己做错了事的情况下。果然，立秋见川南只是一下下地朝后退着，而他的身后，则是一个高高的悬崖。

    “川南，小心后面……”立秋气喘吁吁地跑过去，话未落音，川南已跌进了滔滔的江水之中。

    也合着那天川南该出事，他本来是知道那石头下面就是一个悬崖的，只是从没干过偷窃的事情，又让人给逮了个正着，这心也慌了，意也乱了，坐在石头上一点点地朝后挪动，居然就摔到了悬崖下面。

    “你－－”立秋急得说不出话来，紧盯着那人。

    “我，我只是想吓一下他……”那汉子也慌了神，连声说，“快叫人来救，我，我可是不会水的哟……”

    立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双脚一跃，一头扎进了江水中。尽管她知道，川南的水性一点儿也不亚于她。

    这里是嘉陵江中有名的一个回水沱，每年都要淹死好几个人，表面看来水平浪静，下面却像有什么魔力似的，把人死死往下拉。

    川南一掉进江中就觉得自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旋转起来，并且越来越快，他挣扎着，竭力要游出那个斗大的漩涡。然而，水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他还来得急看到立秋跳下来的身影，埋厌地喊了声：“你不该下来！”就被漩了下去……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