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二)
更新时间:2019-04-07 17:09:12 | 本章字数:3265
雨鸽所在的知青点有一个好听的名称:“槐花居”,这是她们几个女生自己取的。
这个名称的得来是因为屋前那几棵长得十分茂密的国槐。国槐与洋槐最大的不同在于洋槐是春夏季开花,而国槐却是在秋天开花的。与洋槐一样,国槐的花色也有多种,就拿这几棵树来讲吧,不光有白色的,还有一棵开着红色的花朵。
以前每当国槐花开的季节,也就成了知青点最高兴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在树下撘上一张四方小桌,摆上几根板凳,嗅着那清香扑鼻的气息,或读一本书,或唱一首歌,或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坐着,任阳光打树隙中漏下来,将斑驳的光影洒在身上。她们还时常将那长长的花序摘下来,围成一个花环戴,相互追逐着给别人戴,被戴上了花环的人就成了新娘子了。戴上这花环真的好看,整个人都被那花香雅染了,连肩头连秀发都散发着那清香的气息。
赶着心情特别好,而知青点又有面粉的时候,她们就会把花调在面糊里,烙上一些槐花儿软饼,煮上一大锅稀饭,直吃得满嘴都是清香。她猛然想起,去年,就是在去年,她们点虽然就只剩下三个人了,雨鸽也还在槐花开放的时间,烙了好多和着鲜花的软面饼,姊妹三人欢天喜地地吃着……那天晚上,她们还开了个小小的联欢晚会,雨鸽用她那好听的嗓音唱着三人都喜欢的歌,任一轮瘦瘦的月牙儿在窗前徘徊着。那优美的歌声在夜空中传得很远很远……
此刻,正值国槐开花的时候,那一串串白色、红色的花序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引得肖晓微一阵阵的犯馋。她明白这都是怀孕所造成的,这不该来的小生命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正在感情的漩涡里挣扎,按照生物学的定论,悄悄地、顽强地生长着。肖晓微忍不住走到树下,摘了几串白色红色的花,躲在屋里吃了一气,才觉得人舒服了一点。
屋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在家。雨鸽到川南那儿好几天了,据说是队长要她去请川南来帮着整治猴子的;而张雪也于前些天和柳飞扬一起回了城想办法堕胎。可她去只能干等着,等着那个不知道结局的命运的安排。自打她摸过阎王爷的鼻子侥幸逃回,捡了一条小命后,心里反而平静了,她不再一味地报怨王健,报怨命运的不公。她仔细想过与王健交往的那一幕幕,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之所以和王健“在一起”,完全是两个人的事情,是一种被幸福迷惑了的冲动。那个时候,她是幸福的,一种被人爱着宠着的感觉包围着她,让她恨不得天不再亮,就永远处在那个甜蜜的时光里……但后面的事情呢,肖晓微宁可相信那也是因为没有经历过这些事的王健被吓坏了才发生的。她不止一次地想,只要你王健肯回头,只要你王健回来说上几句软话,我就会原谅你,和你重新开始。她天天都盼着王健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悄悄地叫一声:“微,是我,我来看你了……”
可是,她失望了。
说不报怨其实她一直都在报怨。她也有些记恨川南,尽管川南救了她一命。但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有多大的事呀,不就是开上一副药么?只要他肯帮忙,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王健也不至于就那样不明不白地离开她。可那川南却就是不肯,就是不肯开那打胎的药。是怕欠一条命债么?要欠也是我欠的,与你无关呀,她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就如同她不明白王健为什么会那么狠心地离开她一样。
还有雨鸽,还是什么“点长”呢,我都这样了,你还是要往石岭寨去,而且一去就是好几天,连个音信都没有,害得我还得自己在灶前烟熏火燎地煮饭……
还有张雪,说什么我们是姊妹,要同甘苦共患难。但事到临头还不是自己想办法救自己,和柳飞扬说走就走了,哪里还有半分姊妹情呢?想当初我是怎么对你的?什么好的都是和你分享,就是那药还不是分了一半给你,尽管那药没有将事情办了。但如果那就是打胎的药呢?而且那个时候,我就是一直这么想的……
她又想起以前来,每次回城带回点什么好吃的,都是悄悄地把张雪叫到一边,两人共享那些美味。有一次父母给了她两块香皂,回来后也大方地分了一块给张雪。可张雪你呢?怎么能把一人撇下自己就走了呢?
还有……
一阵风吹了进来,让肖晓微一激灵,啊,我这是怎么啦,怎么就这么怨天尤人?肖晓微这样问着自己。这些都是你自找的,哪里怪得了别人呢?特别是川南,和你非亲非故,要不是他那高超的医术,说不定就真的走上不归路了……想着这些,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渐渐就有些睡意。矇眬中,似乎听到窗外有一种细小的声音,仿佛有人正在往里面偷窥。她下意识地睁开了眼,却见半开的窗棂前现出了一张那么熟悉的脸来,那不是王健么?哦,他毕竟还是爱我的,这不,他到底还是回心转意,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她想翻身坐起来,将那冤家喊进来,一把紧紧抱住,但女儿家的矜持终于让她的这种冲动停留在了脑海中。
她闭着眼,像等待着自己初夜一样等待着一个奇迹的降临……
她听到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不,不是听到,是凭着女儿家的敏锐感觉到的,那声音就在耳旁响着,终于停住了,在她的床前驻足良久。她没有动,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小猫般的鼾声,就以这种曾经使用过的方式暗示着情郎……
然而,她终于失望了。
万幸的是,肖晓微这会儿没有睁开眼睛,如果她没有忍住睁开了眼睛的话,她看到的是一个恐怖的画面,王健手里在举着一块大石头对着她的脑袋……
王健到底还是没有把石头砸下来。是良心发现,还是怕这样做了会很快被人发现肖晓微的死就是他干的?或者这两都有一些?他才到一个新单位上班,他不能因为一个肖晓微而断送自己的前程。他得另外想个办法,最好是让她死于一次意外事故……
沙沙的声音终于远去了,屋里还是那么静悄悄的。只有蛐蛐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小声地叫着,仿佛在笑话她的自作多情。
等肖晓微意识到王健并没有与她和好的意思后,一阵羞愧、一阵愤怒,一种复杂的情绪向她袭来,她猛地翻身坐起来,心中“怦怦”直跳。也就在这时,一阵声响传到耳里,紧跟着一块篮球般大小的石头从天而降,紧贴着她的后脑勺砸了下来,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觉得床一抖就散了架,人也坐在了地上,还好,那床上铺的稻草够厚,没有让她感过有多痛。
川南和雨鸽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当他们出现在槐花居时,肖晓微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守着那张被砸坏了的床哭泣。
雨鸽一惊,把她一把抱住,上下看着:“没有事吧?这是怎么啦?这石头是从哪儿来的?”
“王健,是王健那个王八蛋!我分明看到他来了,就站在窗外朝里看,还走到屋里来过……我还以为他回心转意了,可过了半天都没有动静……后来这石头就滚落下来了……”
川南来不及说什么,飞奔出去,一直来到屋后,朝着上面的悬崖观看着,并没有什么异样。他又顺着那条几乎是垂直的小道爬上到那个突出的岩石上,仔细察看起来。
雨鸽她们点的后面是一块巨大的山岩,那山岩的顶部朝前伸着,使下面有了一个两米左右的空隙,雨鸽她夏天洗澡的浴室就建在那儿。
和川南他们点一样,知青屋修建得在农村应该是很好的了,土墙垒得很厚实,下面还有两层条石,除了厨房是茅草屋,其余的屋子都是盖的瓦,房梁和檩子也是用的正经的木料,只有那放瓦片的格子用的竹子。
川南看到,屋子上面突起的山岩伸得很长,站在边沿处完全可以拿石头砸向任何一间卧室。小肖住的那间正好就在正下方。川南仔细检查着上面的情况,在一个低洼处的浮土上,赫然印着一个回力牌胶鞋的印迹,而王健正是穿的那么一双鞋……
等川南从山岩上下来,肖晓微已经在雨鸽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川南又朝那屋顶看去,见顶上被砸出了一个大洞,那个洞正对着肖晓微的头顶……
川南全明白了,这个王健为了自己走得干净,竟然想出了这样一个阴毒的法子,要致肖晓微于死地。太卑鄙太歹毒了!他感到自己的血正朝头上涌着,拳头攥得“喀喀”作响,恨不得将那小子痛揍一顿,再把他摁在肖晓微面前磕头认罪,然后把他绑起来送交政府处理。
“肖晓微,你别怕,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给你开药,开打胎的药!”
在雨鸽多少有些惊奇的目光注视下,川南掏出了笔来。
肖晓微激动地说:“不,川南,有你这话就够了。但我改主意了,他不想让我和这孩子活,我偏要活得好好的,孩子没有罪,我要生下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晓微,你……”雨鸽还想劝劝她,放弃这不切合实际的想法,但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面对这个被自己最亲蜜的人深深伤害了的女孩儿,雨鸽不清楚还有什么语言能够抚平她心灵上的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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