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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中部《烽火红颜》 第一回(总三十六回) 津门陷落姐妹随军出走 沧州危急厂铺租卖回归

更新时间:2021-03-22 18:40:13 | 本章字数:15469

    第二天,叶碧菡广撒请帖,三天后的周末在津门大酒店盛宴宾朋。

    周末的傍晚五点半,一辆警车停在门口,从车子后门下来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先生,大约四十来岁,佩戴一副金丝眼镜,一身考究的西服革履。他回身搀出一个高贵典雅的贵妇人,也架着一副茶色眼镜,一身雪白色裘皮大衣,下面飘摆着紫色旗袍的裙摆,脚蹬一双米色高筒靴。贵妇人向愣在台阶上的叶碧菡一招手:“好大架子,还不来接客人!”说着把眼镜除下,倚在先生肩臂上。

    叶碧菡这才看清,随着“哟!”声,快步走下台阶,揽住她的双臂:“孝慈啊,你怎么坐警车来的,这位是?”

    董孝慈咯咯笑罢:“这是我家先生,宋蔚文。”

    后面跟过来的刘文兴过来握手:“久仰久仰,您就是大名鼎鼎的警署警长宋先生吧,在下刘文兴。”

    “刘先生不要客气,你好。”

    “您好,叶碧菡。”叶碧菡松开董孝慈,也过来见礼。

    宋蔚文笑了:“叶小姐是孝慈的同学吗,何必客气呢,你看,我和刘兄不都是‘文’字辈儿的吗,哈哈!”

    董孝慈拍拍手:“嗨,真巧啊,也是啊!”

    叶碧菡笑吟吟地赞道:“还是警长先生精明谨细,思维敏捷啊!”

    刘文兴撤身相请:“外面寒冷,碧菡,带二位上楼吧。”

    叶碧菡拉着董孝慈,对宋蔚文说了句:“宋先生,请吧!”之后又小声问:“孝慈,怎么还坐警车来啦?”

    “给你捧场啊!”董孝慈一笑:“就是让一些宵小们知道知道啊!”

    “噢,谢谢孝慈总为我考虑。”

    一辆军车停在台阶下,靖师长从车中下来,来到另一侧车门,打开车门,从里边请出一位个子矮小,但雄赳赳精力充沛的一个男子,大约三十多岁,梳着油光光的背头,一身东北打扮的翻毛边黑色冬装,脚蹬一双日本式战靴,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威武的军人。靖师长和这人来至相请的刘文兴面前,介绍道:

    “这位就是今天的主人刘文兴,字学斋。文兴啊,这位是我的好友田中先生。”

    刘文兴看了看,舅父怎么对这么一位个头比他矮、年齿比他幼的人这么客气或是恭敬呢,未敢多想:“田先生你好,在下刘文兴,楼上请!”

    原来田中就是日本驻津门特务办事处田中敏行大佐,而表面确是日本新丰株式会社社长。休要看此人年轻,军衔不高,但是他执掌着津门地区的特务机关,触角渗透到军政各界,其功能就是搜集军事政治经济各方面情报,掌握或控制各个领域的重要人物,为日寇南下做好一切准备。新任张大帅曾在日本读过军校,跟田中的叔叔稔熟,田中来到津门,就先结识了张大帅,张大帅也才知道田中的底细,对他畏惧十分。此次叶碧菡邀请靖师长,田中就得到了消息,得知叶碧菡不但是前任大帅的女儿,靖师长还是她的夫舅,主动找到靖师长,要一同赴宴,而非靖师长的什么好友。

    又是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店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大约四十多岁,高挑个,很是干练。

    “韦德先生,您来了,碧菡受宠若惊了,里面请!”叶碧菡忙降阶相迎。

    韦德是租借的领事。早在钱大帅在津时,就领叶碧菡和津门的军政警税各界相识,一个是为女儿做事方便,二是为自己卸甲后着想。所以,叶碧菡和所居住的英美租界的韦德早就稔熟。

    韦德和夫妻二人行吻手之礼,随二人去往楼上。

    之后是《大公报》的主编、青帮袁文会的三当家等等,客人们陆续到来,叶碧菡夫妇忙不迭地和陈总管、刘小五、孙掌柜迎接客人。

    随后,叶元鸿偕三子,叶碧莲和丈夫陈昌硕、叶碧荷和夏风一同来到门口,叶碧菡让陈掌柜盯着,忙和刘文兴一道迎请三家人上楼;夏风的兄嫂夏雨夫妇、姐姐夏雪夫妇等人也盛装前来。再后来就是泰和米店的合作者、泰和饭庄以往的老主顾、碧清成衣厂的老客户等等大约两百多人齐聚津门大酒店。

    宴会开始前,叶碧菡举着酒杯,用柔媚典雅而不是庄重洒脱的语气,发表了一段热情洋溢彬彬有礼的讲话:

    “女士们、先生们、各位同仁,晚上好!我代表我的先生刘文兴欢迎各位,在百忙中莅临晚宴,谢谢大家的光临!

    自去年我携家迁居津门以来,小女子只顾安家立业,未能拜访诸位长辈、同窗和好友,直到今日,我的泰和大酒店还在装修之中,所以,只能借津门大酒店一角与诸位话说以往、共叙友谊并结识各界同仁!当今,世道动荡,强寇环伺,生产贸易步履维艰,我们工商各位同仁更应戮力合作携手乱世。

    今天来的诸位高朋厚友,都是津门的知名人士,或政或军或工或商,可能多数都熟识已久吧,但是,也有初次相逢应约邂逅吧,下面,我挨桌给大家一一介绍……”

    说着就挨桌把来宾都介绍了一遍,最后又转到前台:“呵呵,从各位的唏嘘声中,我就知道,给碧菡捧场的嘉宾都是津门精英,碧菡今天受宠若惊,蒙诸位高朋不弃,莅临我夫妻晚宴,待到我的泰和大酒店开业之时,碧菡当另选吉日另备膏脂佳酿,再请诸位光临!现在,请各位举杯,为了今后的友谊和合作,干杯!”

    在人们齐声附和中,酒宴开始。

    叶碧菡刘文兴坐到首席上,向靖师长敬酒,靖师长客气了一下,两人又向田中敬酒:

    “田中先生,您不远千万里,来到津门,我们是不是可以以地主的身份,敬先生一杯啊!”

    田中一笑,悠雅地站起不高的身材:“田中未受邀请,唐突前来,蒙叶女士刘先生高待,幸甚,还是我敬刘兄一杯吧!”说完,仰首干杯。

    待到小姐斟好酒,叶碧菡客气地问道:“请坐。田中先生的会社,主要经营什么,我们有合作的机会吗?”

    “当然!”田中坐下来:“我们主要是经营中日贸易,经营范围吗,无所不包啊!”

    “呵呵!是吗?”叶碧菡淡淡一笑:“我没做进出口贸易,不才只做酒店、原粮加工、印染和成衣,看来我们合作机会不多了。”

    “粮食和成衣都行啊,有机会吗!”

    “先生有所不知,我的米店只是小本买卖,加工后供给临近市民日常所需;成衣吗,只是做点旗袍等高档女装。”

    “我知道,你们的米店的确加工销售能力太小,为什么不和饭庄一样,扩大规模呢?再有,你的高档女装也可以搞出口吗!我们为什么没有合作的机会呢?”

    叶碧菡笑笑:“先生两句话,使我振奋,但愿日后我们能合作。我再敬田中先生一杯!”

    待田中喝了一点儿,放下杯后,刘文兴有意无意地恭维了一句:“田中先生的国语讲的不错啊,不知道的肯定想不到你是日本人,先生对中国文化还有哪些了解呢?”

    “哈哈,不少啊!京戏、书法、功夫我都很喜爱,也略知皮毛。”田中站起身:“我听说过贤伉俪的恋爱史哟,刘先生,你是以你的文采征得了叶小姐。刘先生,我想现在就写几个字,求先生指教一二。”

    靖师长赶忙站起,吩咐侍立的孙掌柜:“上文房四宝!”

    不一会儿,孙掌柜就搬来了一个小桌,上面铺好了宣纸,研好了徽墨。诸位来宾看来爱好书法的不在少数,纷纷过来围观。田中拿起一管中毫,蘸饱墨,未加思索,写下四个颜体大字:风云华夏。

    刘文兴看了哈哈大笑:“田中先生好厉害啊,不但知道‘风云’二字是书法中的筋骨,大概也是对华夏当前的一个预言吧!”

    “顶好,顶好!”韦德也凑趣道:“我来中国多年了,只会欣赏,不会写的,田中先生的字,我看着就是地道的中国书法!”

    “哪里,哪里。”田中忽然走过来给刘文兴鞠了一躬:“请先生赐教!”说着拱手相请。

    刘文兴看了看田中,挽了挽袖子,拿起另一管狼毫,飞凤走龙般用狂草体,写下两行中国人都熟悉的昂扬诗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写完后对田中一抱拳,难得一见的爽朗大笑:“哈哈,田中先生,你看可以吗?!”

    田中看罢,不由得点点头:“好!”之后补了一句:“写……得就是好!”

    围观的人们见了,无不为刘文兴喝彩。

    叶碧菡给田中斟满酒,立起身形,客气道:“先生真是中国通啊,谢谢先生赠墨,孙掌柜,好好收着。先生慢用,我去招呼一下朋友们。”

    “叶女士不要如此客气,请便。”田中送走叶碧菡,端起酒杯对韦德道:“领事先生,您也百忙中来赴宴啊!”

    “我是叶女士的地主吗,呵呵!我们早就相识的,我和钱大帅是好朋友!”韦德抿了一口,问道:“田中先生高就?”

    “新丰株式会社。”田中掏出一张名片,恭敬地递过去:“请多多关照!”

    叶碧菡来到董孝慈跟前:“孝慈,宋兄,请!”

    宋蔚文点点头,端起酒杯对刘文兴一笑:“刘兄,余佩服之至,我敬你一杯!”

    叶碧菡一笑:“宋兄,若是我这书呆子惹了事,还请蔚文兄多多转圜才是啊,我这里先谢谢了!”

    董孝慈一拍她的肩头:“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该打!”

    叶碧菡又偕刘文兴挨桌敬酒。之后是叶元鸿、董孝慈、夏风、孙掌柜等。

    华灯放彩,寒风呼啸。两个小时过去了,叶碧菡的客人们陆续告辞。叶碧菡和刘文兴穿好裘衣锦袍,在门口和来宾一一握别。

    郑清芬把叶碧菡两人接到客厅,赶忙倒过两杯香茶:“碧菡,你又喝了不少啊,你看你的小脸红的!”

    叶碧菡喝了一口茶,舒了一口气:“我没事儿,这种场合没人闹酒的!”

    “那小脸就是冻的喽?!”刘文兴打趣道。

    叶碧菡又叨念起刚才酒宴上刘文兴写得诗句,过来揽住他的头:“斋哥,看你没什么话,你的心比清苑还着急呢!”

    “你看着这个小鬼子,没气吗?!”刘文兴拉下叶碧菡的手。

    “不但没气,我还让孙掌柜好好裱糊这副字,就放在泰和。”

    “怎么,你还供着吗?”

    “我才不供着呢!”叶碧菡围着茶几转着:“但是,你说得清什么时候有用吗?”

    “可惜,我的字啊,被小鬼子拿走了!”

    “我敢断定,现在早给你撕了个粉碎了,呵呵!”

    这时,灵枫灵桦突然开门闯了进来,还高声吆喝着:

    “就是灵枝比你强!”

    “废话,灵枝算什么,她差远了!”

    “……”

    刘文兴看两人没说话,忙问灵桦:“什么强,什么差远了?”

    灵桦喘着粗气回答:“我说三姐写得字比谁都好,她非说——三姐不如她好看,我就说,你不如大姐好看,她说我不如二姐好看!”

    三个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大笑起来,郑清芬忙领两个女儿出去。

    1937年7月30日,令津门人终生难忘的日子。

    一天多来,枪炮声震动着人们战栗的心,摧毁着所有的建筑物,到处是硝烟火海。29军第38师、起义的冀东保安大队共同攻击津门外围,激战一日未果,最终撤出了战斗,自此,津门落入了敌寇手中。8月3日和8日,为了报复援助抗战的饥民,日寇在静海府君庙和五美城制造惨案,枪杀我平民约百人。还丧心病狂地在市区内捉拿屠杀抗日军人和激进人士的家属,一时间,乌云密布。人心惶惶。

    8月中旬的一天,英美租界里的刘府府门紧闭。叶碧菡在客厅中烦躁地走来踱去,不时看看墙角的闹钟,闹钟那不紧不慢的滴答声更令人烦躁和不安。她是在为刘文兴和郑清芬担心。

    七七事变的枪炮声,也使李义军坐卧不宁,他实在放心不下津门城中的母亲和叶碧菡,就安顿了一下公司,跟郑清苑交待了一下,腰揣一把短枪,月底来到了津门的碧清公司。叶碧菡也赶到公司和李义军一同商议,决议先遣散女工,关闭公司,等时局稳定以后再酌情开工,刚刚扩建一年多的公司,就暂时关闭了。李义军也就住在了公司,他也无意去浏览后面扩建的西装车间。不意,津门陷落,李义军也滞留在了津门。

    也是这一天,李义军只身前往泰和大酒店时,遇见三四个鬼子正开枪追捕一个身穿长袍的中年人。李义军见状忙隐身临街的一条小胡同口,无巧不巧,长袍中年人也踉踉跄跄地跑进胡同内,从李义军藏身的一家街门惶惶而过,后面的鬼子哇啦哇啦追了过来,眼看就要追上那人。那人猛得一转身,昂然地站在几个鬼子面前,扶了扶黑框眼睛,拢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坦然地蔑视着已站在身围的鬼子。身后的两个鬼子抬脚向“长袍”的两腿腘窝踹去,“长袍”在跪倒地上的一刹那,挺起身板,高喊:

    “小鬼子,休要羞辱,开枪吧!”

    前面端枪的鬼子好像听懂了,狞笑着摇着头,对另外两个鬼子哇啦了两声,那两个鬼子,把枪背在身后,上前反拧着“长袍”的双臂,嚎道:“开路开路的!”

    门洞后的李义军看了个清清楚楚,他被“长袍”的大义凛然感动,一股热血涌上脑海。他从怀中掏出枪,瞄向鬼子,两声枪响,两个鬼子倒在血泊中,两外一个举枪射击,李义军向旁一闪,小鬼子飞身到了近前,未顾再次拉栓,挺枪就刺。李义军侧身抬手攥住枪杆,一肘顶在鬼子的前胸,小鬼子撒手倒地。李义军顾不上地上的鬼子,过来拉起“长袍”,一路小跑向泰和奔去。又有两个鬼子闻声赶来,地上的鬼子勉强爬起来,三人就追,但是始终没看到人影。不一会儿,警报声四起。

    大约一袋烟的功夫,两人跑进泰和。在叶碧菡为李义军安排的住处,李义军左看右看,总以为进错了房间,这才想起,就是门庭、吧台、走廊等等都装饰一新,门窗也都重新装潢。这个房间还多了个套间,多了个卫生间。“长袍”边脱衣边道谢:

    “谢谢义士援手相救,敢问尊姓大名?”

    李义军略一踌躇:“不必了,我也是一个堂堂的中国人吗!休要客气。先生您是?”

    “长袍”一笑:“被日本追杀的人。”随即又道:“义士救命之恩,义薄云天,在下怎好相瞒,敝姓方,报社的编辑。”

    李义军见方先生说到此停下,便不再细问,忙在衣橱里找出一身自己的衣服递到他手里:“咱俩身材相差无几,您换上吧。”

    方先生道过谢,更衣。他握住李义军的手,好奇地问:“兄弟,你怎么有枪呢,怎么还敢放在身上?”

    “哦,平时藏在住处的,今天出来时,也不知为何,就是想带上它。”李义军爽朗地笑了笑:“莫非上苍就是想让我帮先生一把吧!”

    方先生也笑了,告辞道:“义士,后会有期!”

    李义军领他来到后门,忽道:“在下姓李,我知道,你们是做大事尽大义的人,如有用得着李某之事,尽管来此找我。”

    “方某再次谢过。以后还是别带枪出门了,一个人一条枪,是无济于事的。好了,你也多保重,就此别过,再会!”

    李义军看着方先生离去的背影,思考着他的话。他回到住处,掏出枪看了看,用油布包好,悄悄来到楼顶,揭开一片瓦,藏了起来。回身来到房间,打开衣橱一看,只还有一件上衣,换好衣服,拿起方先生和自己换下的上衣,来到一楼烧水的锅炉房,看看周围无人,把衣服塞进炉膛,一时间化为灰烬。这才来到大厅,恰逢孙掌柜过来,抱拳问道:

    “你和客人用点什么?”

    李义军心中一怔,知道自己匆匆进来,孙掌柜依然看到,忙道:“那是我的老乡,刚才从后门走了,那里距他要去的地方近些。”他知道不好再解释些什么:“我还有事,回碧清了,你忙吧!”

    李义军来到刘府,把刚才的事儿向叶碧菡学说了一遍。叶碧菡边听边紧张得花容失色,她拉着李义军,在他身上左右上下看了一遍:“没伤到哪里吧?”

    “没有!”李义军轻松一笑:“我看啊,小鬼子没什么了不起,三个荷枪实弹的人,一眨眼放倒三个,打死两个!我就纳闷了,东三省那么多军队怎么就不干上一场呢!”

    叶碧菡放心地嘘了一声:“你吓死我吧!”随即搂住他:“军哥,以后别管这事儿啦,好吗,我离不开你啊!”

    “瞧你说的,”李义军知道这里不方便,忙推开怀中的情人:“我也是情急之下吗,再说,一个小胡同里,就那么三个小鬼子,我才动的手吗!”

    “答应我,好好保重自己!”

    “知道了。”李义军问:“泰和怎么变了!”

    “你啊,还不知道呢吧,你多久没有来过了?呵呵,我不但扩建了泰和,还扩建了碧清成衣厂,上了西装呢,在郊区,还有咱们的一个印染厂呢!你什么时候去看看?”

    “恭喜妹妹啊,谁帮着弄得?”

    “嗨,还多亏了夏疯子呢?”

    李义军没有细问,环视了一下四周:“你那两口子呢?”

    “这不是正担心他们吗。” 叶碧菡此时才想起为李义军倒了一杯香茶:“世春、世天已经停学了,两人非去学校看看灵桃、灵棋,说能接回来的话就接回来。”

    “嗯,还是接回来的好。”

    “小鬼子杀人掠抢都疯了,两个女孩子着实令人担忧。”

    “没打个电话吗?”

    “打不通,莫非电话线路被飞机炸瘫痪了?”

    “什么时候去的?”李义军站起身:“我去南开接接他们去!”

    就在这时,门外车笛响起,府门呀呀地响着。叶碧菡高喊一声:回来了!说罢,向门外跑去。李义军也随之出去相迎。门开处,刘文兴架着几乎瘫痪的郑清芬踉跄地走进门,李义军忙上前相扶。叶碧菡慌问:

    “清芬姐怎么了?”

    “回屋再说。”刘文兴嗨了一声,道。

    叶碧菡令老胡开进车来,拴好府门。

    “我的灵桃、灵棋啊!你上哪儿去了啊!”刚被扶进客厅的郑清芬,放声疾哭。

    叶碧菡忙边拍着郑清芬的前胸,边给她抹着眼泪:“她们怎么了?”见郑清芬只是哭,她扭头问刘文兴:“斋哥,灵桃她们怎么了?”

    刘文兴哀叹一声:“先去了职中,说是找她姐姐去了,我们又到了南开,找了好多人问,就是没有她们的消息,最后问到一个什么主任,他说,跟日本人交战之始,有几十个学生跟他们的老师一起走的,说是去了前线,再也没有回来过。你说,我们去哪儿找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嗨,两个女孩子,国家大事,你们瞎掺和啥啊!”

    “这么长时间了,怎么没通知我们呢?”叶碧菡急问。

    “说了,通知刘郎镇了。”刘文兴接道:“她们上学时,我们刚来,想必还不习惯把住址写成租界,就顺手写成刘郎镇啦,嗨!”

    叶碧菡站起来,踱了几步,对李义军道:“你啊,还是回乡下去吧,”她小声道:“你也该躲躲了!”随即又道:“你回去后,让老夫人不要着急,就说,灵桃灵棋找着了。现在就走,让老胡送你去车站。”说完,拉李义军就向外走。来到府门,为他拉开车门,又叮嘱道:“告诉刘文魁一声,刘郎镇和沧州的店铺赶快清仓甩卖,门店租赁出去,不要在乎价钱。从前年我就下了令,你们总是舍不得,这次要快,我看啊,日本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占领沧州的。嗨,沧州碧清那么多机器可该怎么办啊!我一定想办法弄回来,你回去和文魁做好准备,啊!”

    “不要着急,我也想想办法。”李义军深情地看了一眼也在深情地看着自己的叶碧菡,伸出手握住她的:“碧菡,保重!”说完,坐进车。小车吱吱地向街上倒驶出去,两人隔窗相望,心酸地挥着手,为对方深深地祝福。

    “孩子们啊,你去哪儿啦,疼死娘了!”郑清芬还是不住地和泪呼唤。

    叶碧菡进来,拉住她的手:“清芬姐,别哭了,啊!”叶碧菡端过一杯水,递到她嘴边:“不要着急,先喝点水,我看啊,小姐俩是在一起呢,等老胡回来了,让斋哥去郊外找找。”说罢,又拿起电话,还好,叫通了靖师长的电话:

    “舅父,我是碧菡啊,我们的灵桃灵棋失踪了,你看能不能派几辆车帮我们找找, 啊,好,我马上叫几个人过去,谢谢舅父了,好,再见!”

    说罢放下电话,让小菲传老焦、刘小五、刘林、刘青、刘发印到客厅。让他们速去警备区,和靖师长的人一同寻找小姐俩。不一会儿,门口响起喇叭声,老胡也回来了,刘文兴头一次那么风风火火的几乎跑出客厅。叶碧菡忙给叶府和叶碧荷打电话,询问孩子是否去了那里,但都令人失望。

    大约半小时光景,叶碧莲、叶碧荷姐俩匆匆乘车来到刘府。

    “找到灵桃了吗?” 叶碧荷一进屋,就急急问道。她和灵桃在沧州时就认识,灵桃欢快着叫着姨娘的音容一直盘绕在叶碧荷的脑海。

    “挨千刀的小日本啊!”叶碧莲骂人也是那么柔柔的。她深知母亲失去子女的巨痛。

    刘文兴忙请二人坐下,令小菲、诗雨端出水果和西瓜。

    还是在36年春节后,刘府盛邀叶碧菡市里的亲朋友好宴会上,郑清芬二次见到叶碧莲一面。郑清芬蘸干眼泪:“亲家大姐,不必难过了,孩子自有孩子的命运啊!”

    叶碧荷上前拉住大姐,对郑清芬小声道:“大姐的长子,也丢了。你们同病相怜啊!”

    “是吗?”

    “他的儿子大概还长灵桃两岁吧!” 叶碧菡过来扶大姐坐下:“我们慢慢等消息吧!”

    昏黄,稀疏的华灯已高照多时,夜里十点多钟,出去的人才陆续回来。每回来一个人,郑清芬都失落一次,又把希望寄托在另一个没有回来的人身上。靖师长也随车前来探望和安慰外甥一家。

    直到最后刘文兴的到来,郑清芬看到满脸失望而焦躁的刘文兴,又悲恸地嚎哭起来。两拨人分几片查找了所有的交战区域,询问了好多掩埋尸体的老百姓,只获得了一个消息:当天,他们在郊区的一所农房里,有人看到挂着南开旗子,十几个学生帮忙为伤病员清洗包扎伤口,后来,随撤退的国军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刘文兴委婉地把情况告诉了郑清芬,最后较平和地说道:

    “三年来,你还不了解吗,两人过激的言论太多了,尤其是灵桃,原来她是个内秀的姑娘,少言寡语的。如今,出言既是抗战!我估计,可能是参军了吧。”

    “也好,日军占领平津后,再无遇到大的阻击,”叶碧菡惨淡一笑:“这样,两个孩子或许平安些!”她拉住郑清芬的手:“还是保重身子吧,说不定,过个把月,孩子就来信儿了呢!”

    刘文兴请靖师长一旁落座,诗雨给两人上茶。靖师长端起茶,叹了一声:“这仗是他妈怎么打的啊!年初日军才6000多人,七七前日军也才2万多人,宋哲元10万多人;谈判到27日,日军增加到6万多人,宋哲元还是10万多人;最后宋哲元奉调,平津失守,现在日军约有20余万人,亡我之心昭彰啊!而政府军都到哪儿去了,堂堂几百万大军,在七七后谈判时,就是增兵两万人,平津能丢吗?”

    “舅父大人,若是打,张学良也不至于丢了东北啊,那样的话,平津何忧?”叶碧菡接话道:“非得一心剿共,这倒好,把共剿到陕北去了,把东北平津丢了,这老蒋啊,日子不好过喽!您的日子怎么样啊,舅父?”

    “别提了,”靖师长大摇其头:“原先我们虽受驻津日军的气,但好歹是受中国人的领导,现在倒好,七七事变伊始,我们警备部队就易帜了,成了日本的走狗了!”

    “为什么当时没有打出去呢?”刘文兴孩子般提出了一个稚嫩的问题。

    “我们三个师,有两个师长早就成了日军的走狗,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啊,再说了,我们的家眷早就在人家‘监护’之下了!”靖师长对叶碧菡一伸大拇指:“还是钱大帅看得远啊,早在两年前就远走穗城了,留下我们这些弟兄,都成了汉奸了,如果战前大帅在的话,说不定……”

    叶碧菡犀利地接道:“说不定,这就是我舅父被排挤走的主要原因吧!”

    “是啊,日军早对这支武装上心了,好多军官早就成了日本人的狗奴才了!”

    叶碧菡笑道:“以后还仰仗舅父大人劳心照应才是啊!”

    “碧菡,休要取笑。”靖师长摇摇头:“我这个舅父虽没你那个舅父势力大,但是,我愿尽所能,报答钱帅知遇之恩,再说,对文兴来讲,我也责无旁贷。”

    “舅父,能不能,”郑清芬突然插话:“在附近的队伍里,打听一下两个孩子的下落啊?”

    “我想到了,”靖师长站起身来:“我会利用一切机会打听的。我走了。”

    三人同时站起送客。靖师长对刘文兴微微一笑,关切道:“不用送了,好好照顾一下清芬吧,我走了。”

    “我去送送舅父。”叶碧菡随靖师长走出小楼。来到门口,叶碧菡给靖师长深鞠一躬:“舅父,能不能帮碧菡一个大忙?”

    靖师长毫不犹豫道:“尽管直说。”

    “把沧州碧清的缝纫机等设备弄回来,不然……”

    “明白了!有多少?”

    “我以前拉过来一批,还有三十多台吧。”

    “噢,一卡车估计能拉来的,好吧,我找个机会给你弄回来。”

    “碧菡先谢谢舅父了。”叶碧菡又深深地鞠躬:“我看,要尽快!”

    “自家人不要客气。我明白,告辞!”说完,靖师长钻进轿车,扬长而去。

    送走靖师长,叶碧菡回到客厅,姐与妹妹也起身告辞。郑清芬同叶碧菡送姐俩来到门外,郑清芬清了清嘶哑的嗓子:

    “大姐,不要惦记我们了,还是哪句话,孩子有孩子的命运,说不定这就是她们前途的伊始。”

    “是啊。”叶碧莲也道:“时间长了,也就淡了。别送了,我们还会来的。”

    两人上车,四人挥手而别,两辆小车缓缓向街上驶去,转眼消失在街角。郑清芬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府门。

    叶碧菡连忙跟在身侧,刘发印在后面悄悄把府门关闭。到了客厅,郑清芬向西屋走去,叶碧菡看了看愣在一旁的刘文兴,悄悄道:

    “斋哥,今晚去她那儿吧,另外,拉她一起去冲个澡,身上黏黏的更是烦躁,洗了也清爽清爽,啊!”

    刘文兴默默地点点头,向西屋走去。

    叶碧菡看了看年已五十的斋哥,那略已驼背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声,缓缓进了东屋。

    “看看你满脸泪痕的样子,去洗洗吧,一天了,身上恐怕更是粘腻,走,我陪你去。”说完,不容分说,拉起郑清芬就往外走。

    郑清芬还没经过刘文兴用这么大力量拉扯自己,不由得踉踉跄跄跟着刘文兴去了浴室。随着浴室门关闭的微响,郑清芬一下子扑到刘文兴怀里,痛苦起来。刘文兴拦住妻子,轻轻拍着妻子的脊背,直到郑清芬的声音由高转低,身上的汗也涔涔滴落到地面上,等到她抽泣时,他默默地为她解开府绸上衣,褪下裤子,打开水龙头,试好水,把她拉倒喷头下。温温的清水顿时从头到脚,冲洗着长夏中悲痛的人儿,仿佛从里到外把悲怆清洗出背负灾难的身体。

    刘灵桃和刘灵棋到底去了哪里呢,这里先简单交待一下,后文自有分晓。姐俩儿确实是和南开师生一起,来到西郊为国军服务,运送弹药和抢运救治伤员。撤出战斗后,出于抗战的冲天豪情,也出于怕被日军报复,部分师生自愿一起随国军退却。由于南下平原地带多是日军交通和进军范围,国军一直向西撤退,她们随撤退的国军来到山西临汾时,刘灵桃拉妹妹来到街上,征求妹妹的意见:

    “灵棋,部队还要往南撤,估计是撤守洛阳,你还跟着吗?”

    刘灵棋一笑:“当然了,我们不跟着部队走,还不如呆在家里啊!怎么,姐,打退堂鼓了吗?”

    “我看啊,再跟着国军没什么意义了。”

    “嗯?!”刘灵棋不解其意。

    刘灵桃拉妹妹来到无人处:“灵棋,你看,国军几百万部队,为什么放弃东北,遭到全国民众的不齿?而且还不知悔过,在平津,为什么不增兵,让宋哲元孤军奋战?我看啊,政府根本就没有抗日的决心和意志,姐不想跟他们走了!”

    刘灵棋小脸一绷:“刘灵桃,你想逃吗,你叫‘灵逃’算了,哼!”说罢,扭头向兵营方向跑去,跑了几步,猛然折回身,复来到刘灵桃跟前:“不对,你出来为的是什么呢,不会为了溜一圈就回去吧?周恩来就出自南开,是你们南开的骄傲,你不会是想投延安吧?!”

    “是!”刘灵桃坚定地点点头。

    刘灵棋双脚跺地:“喜峰口是谁在抗战?宛平城是谁在抗战?平津又是谁在抗战?嗯?!”

    “是,那是国军在抗战吗?那是宋哲元、佟麟阁在抗战!”刘灵桃大声反问:“7月7日到27日,日军能增兵到6万人,为什么国军不能?几百万国军干什么去了?东北战事说是张学良不抵抗,那么这次宋哲元不是狠狠的抵抗了吗,为什么会是孤军奋战?!”

    “共产党呢?”刘灵棋冷笑。

    “远在陕北国军的重军包围之中,能允许他们来平津抗战吗?”刘灵桃突然笑了:“政府多少年来,从江西把共产党追剿到陕北来,有那军力和精力去打日本好不好?!”

    刘灵棋语塞,又道:“一伙反贼而已,能成什么气候?”

    “官逼民反不得不反!” 刘灵桃凛然道:“别看现在他们人少,可是,在陕北、在东北、在山东、在江浙,哪里没有共产党的抗日武装?!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历史会做出最公正的最后判决的!”

    “这不是废话吗?”刘灵棋显然是不耐烦了:“你到底去哪!”

    “我去陕北,你去吗?”

    “我去洛阳,我还是劝你一同随我南下。否则,你会后悔的!”

    “怎么,你去给国军报信吗?”

    “夺人之躯不能夺人之意志,我没那样卑鄙。” 刘灵棋笑了,拉着姐的手:“临汾啊,但愿是‘临分’。好了,姐,我们就此分手吧,记住,你不方便给家里写信,知道吗,我会择机告诉我们的行踪的。”说着,抱住刘灵桃啜泣起来。

    刘灵桃不免潸然泪下,为妹妹,也为自己,突然想念起离开不久的爹娘、家和学校。多时,姐俩儿分手,刘灵桃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师生一起,悄悄离开队伍,秘密向陕北方向,坚定地走向心中的圣地。没想到姐俩儿一别就是十年。

    五天后,靖师长打来电话,说今天就要去沧州采办给养,让刘文兴派人同去运回制衣设备。叶碧菡欣喜不已,立即派刘小五随军前往。第二天傍晚,设备就顺利通过日军的盘查,拉到津门碧清公司。

    早早等在那里的叶碧菡见李义军和刘小五从车上跳下,心中一热。李义军悄声说了一句:沧州那边差不多了,缝纫机和榨油机都运回来了。叶碧涵点点头,也道:一会儿,给你个惊喜!说罢,连忙命刘小五和刘林等搬运设备,和李义军一起把领队的军官让进二楼客厅。让过座后,李义军介绍道,此人就是靖师长手下的张团长,叶碧菡道声辛苦:

    “张团长你好,辛苦你和弟兄们了!”觉得军官好面熟,便仔细端详。

    军官站起身,一个立正,敬礼道:“刘夫人,不认识在下了吗?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张团长主动上前握手,笑道:“我就是随靖师长领兵剿灭鲁麻子的张营长啊!”

    “噢!对了,对了,瞧我这记性!”叶碧菡忙请张团长就坐,命人看茶:“张团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我搬来两年了,也不说来做客吗,啊!”

    “卑职军务在身,再说,没有靖师长钧令,也不敢讨饶啊,哈哈!”

    这时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贵妇人进了屋,李义军看了一眼,又揉了揉眼睛:“娘!这,是您吗?”

    李大妈满头乌发,高绾发髻,身着紫色旗袍,脚蹬高跟皮鞋。把个李义军看了个目瞪口呆。他见叶碧菡一旁歪头冲他一笑,心道:这就是叶碧菡给我的惊喜吧!李大妈只是对儿子点了点头,就在叶碧菡的示意下,从办公桌下拿出四封现洋,放到张团长身前茶几上。

    叶碧菡手轻轻一抬:“给弟兄们买包烟抽吧!”

    “刘夫人,有靖师长在上,小的不敢。”张团长客气道:“再说了,李经理在沧州已经给过弟兄们了。”

    一旁站立的副官此时接道:“团座,不是给了日军关卡的小队长了吗?”

    “混账,谁让你插话了!”张团长吼了一声。

    李义军忙道:“这位兄弟说的是实情啊,张团长就不要再客气了!”

    叶碧菡轻轻一笑:“还是这位小兄弟痛快,张团长,怎么见外了,日后如有相求,小女子怎么再开口呢?”见张团长贪婪地笑了,叶碧菡看了一下大洋,对副官道:“还敢劳张团长驾吗?”

    副官见张团长默许,过来弯身拿起大洋,装在包中。

    “刘夫人,您太客气了。”张团长颇有诚意地道:“上次好歹是专程为您跑了一趟,这次,纯属是顺路而已,兄弟们还、还袖手装卸,我真是不好意思了。”

    “这算啥,卸完车,让李经理陪同老弟一同去泰和喝酒,好吗?”

    “谢刘夫人!”

    等李义军上车随张团长去了泰和后,叶碧菡拨通刘府电话,言道,要连夜安排封存设备,清理沧州的账目,今夜就宿在碧清。通完话,一旁站立的李大妈轻轻问叶碧菡,今晚吃什么。叶碧菡过来拉李大妈坐下:

    “妈,您怎么站着说话啊,坐下吧。”向身旁的诗雨道:“弄四个小菜,来瓶红酒,一会儿呢,来点米饭就行了。”

    不一时,酒菜上来,李大妈耿师傅陪叶碧菡在客厅围大茶几坐下,诗雨给三人满上酒,站立一旁。叶碧菡看了看诗雨,一笑:“诗雨,没别人,你去拿副杯筷,一同坐下,三人不成席,你来凑个数,我好长时间没这么想喝酒了,呵呵!”

    诗雨还在犹豫,李大妈笑道:“难得你们碧夫人高兴,去拿杯子啊!”

    诗雨点头,忙出去拿来杯子和筷子,回来坐下,怯怯地倒了一点红酒。叶碧菡见状一笑,拿起瓶子,把四只高脚杯统统倒满,把所剩无几的瓶子往一旁一蹲:

    “今天高兴,你们就多喝点啊!我呢,一会儿还得和军哥对帐,就跟你们一样吧,呵呵!”说罢,竟自端起酒杯,向大家示意共起,自顾自喝下一大口,待到她放下杯子,才看到自己的下去了约五分之一,而那三位只是抿了一点儿:“呵呵!几位,怎么,不给面子吗?”

    见叶碧菡高兴的样子,三人只得重又端起杯子。耿师傅笑了:“碧夫人,您还是自便吧,我实在喝不惯这东西。”

    “不然,换点白的?”叶碧菡笑道。

    “算了,这么热,不想喝。”

    “耿师傅,来津门好几年了,怎么就还不习惯呢,呵呵!”叶碧菡拿起筷子:“吃菜,吃菜!”说着,夹了一块鱼肉,放在李大妈的碟子里。

    “我们还是自己来吧。”李大妈笑问:“碧菡啊,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

    叶碧菡又端起杯,示意众人端杯,这次她待大家都喝了一点,才喝了一口,放下杯回道:“妈,我早就想把沧州的事业,弄到津门发展,由于老夫人和斋哥总是犹豫不决,未能成行,还是时局把刘府赶进了津门啊!听到军哥说沧州的店铺差不多了,又看到设备到来,我终于松了口气,好歹啊,在战前做完了这一切,以后就只有听天命了!反正呢,设备在这里,资本在手里,我就有机会!”

    李大妈端起杯,由衷地赞道:“还是碧菡你看得远、算得清啊,我陪你喝一杯!”

    等两人放下杯,叶碧菡却叹道:“不足有三啊!”

    “怎么?”

    “灵桃姐俩儿不知去向,嗨!”叶碧菡停了停,接道:“再就是老夫人没来。”

    耿师傅插话道:“是啊,还有刘郎镇的刘府,沧州的公司。”

    “哼,小鬼子战我府邸,夺我厂房!可是,我对此倒是不挂心上,” 叶碧菡语气加重道:“都是些不动产,变卖也是大亏本,放着吧,只要当局说理,无论多少年,那都得是我的!”

    李大妈突然沉吟不语。叶碧菡看了看她,抚慰道:“妈,是想世祥和韵华了吧?我也奇怪,怎么军哥没接他们来呢?”

    “好在沧州没有小鬼子啊,我还放心些。”李大妈说完,无奈地苦笑了:“看我,怎么说起这些扫兴的话了!”

    “妈,您说的不对。”叶碧菡不无紧张地说着:“沧州是水陆进津的咽喉,日军不久就会出兵占领的,再说,对于日军而言,那是唾手可得的小菜儿啊!待沧州沦陷,和津门不可同日而语。津门是工商制造的大城市、出海入埠的大港口,日军不会过于荼毒的,沧州只不过是个县城而已,必定烧杀抢劫一空的,乡下的农商必然首当其冲,那就是不折不扣的难民啊!”

    李大妈听叶碧菡言之凿凿的话后,不由得揪起心来,把手放在腿上,低着头,一副苍凉无助的样子。叶碧菡随即转换口气:

    “也许是碧菡多虑了,不过,还是让军哥早日接他们娘仨和张师傅来津门才最稳妥!”

    李大妈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叶碧菡一气干了杯中酒:“你们慢慢用吧,我去看一下公司的账目。”

    “碧菡,你不吃饭了吗?”李大妈有些后悔刚才的话题和自己的神情。

    见叶碧菡摇摇头,三人默默地用了点饭,匆匆收拾杯盘,各自回屋。

    少时,李义军和陈掌柜回来了,第一句话就问:“是你把娘打扮成这样了吧?”

    “不好吗,这是津门,这是碧清,这是经理室!呵呵,呵呵!”

    李大妈在厂里是最忙碌的人:设计、生产、经销,无一不放在心上,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放下对儿孙扯心的关注。57岁的人了,应是满头花发,可是,拗不过干女儿的缠磨,自打印染厂开工,叶碧菡松了一口气,就拽上干妈去理发店染了头,还旗袍加身,不但非让耿师傅当面欣赏夸赞,还让她在店面后厂转一圈,当时,把个李大妈羞臊地几日不敢见人。

    叶碧菡没再理会李义军的莫名和惊诧,请两人搬椅子坐到办公桌前,三人重新归拢沧州、刘郎镇的账目。

    其结果:刘郎镇尚有上好的土地3000亩,府邸三进85间。卖掉5间店铺,获大洋3700元,尚有4间,包括福德楼和榨油厂房,2间店铺已出租,合同3年,获租金1000元,货物清仓获大洋6万多元,福德楼和榨油厂车间正在交易洽谈中。给刘府留用大洋5000元;沧州卖掉店铺6间,获大洋4300元,尚有5间,包括碧清大院,4间已出租,合同3年,获租金3000元,货物清仓货大洋9万多元。沧州碧清留用大洋2000元。碧清闲置,已有人问津。没有卖掉大宗厂铺的原因是,没人在战乱期间再斥巨资投资大的项目。叶碧菡看了看最后的结果,微微苦笑道:

    “但愿留在乡下的人们平安啊!” 叶碧菡深情地看着李义军:“军哥,谢谢你了,也谢谢文魁,这两年来,辛苦了!”

    “我和文魁都是两世为人啊!”李义军摇摇头。

    “是啊,到处找人变卖出租店铺、低价清仓,总有一股悲怆感啊!”叶碧菡苦笑一下:“卖了好啊,不会再损失什么了;没卖的也不错,就是房子毁了,我们还有地契吗!唉,我最担心的是刘郎镇刘府和沧州碧清啊,如果小日本占了沧州,它们都在村头或城边,必定会成为日军的营地!”

    一旁的陈总管把账目和银票整理好,交给叶碧菡,起身告辞。李义军送陈总管下楼。叶碧菡来到浴室放水洗浴。

    李义军上楼后回到办公室,不见叶碧菡,这才注意听到卧室里的小浴室的水声。这美妙的哗哗声令人心旌神摇。叶碧菡胸间缠着小浴巾,袅袅婷婷地走到客厅,飘荡激情的明眸乜视了李义军一眼:

    “等你一起洗呢,怎么,送人用这么久?”

    李义军上前揽住叶碧菡的粉颈:“我不知道你等我啊。我去后楼看了看,院中央堆满了沧州来的机器,你的西装车间也进不去了,以后怎么开工啊!”

    “以后再说吧,总会有办法的。”叶碧菡解着李义军的衣扣:“先去洗洗。”

    “先别急着洗,我告诉你,清苑出事儿了!”李义军坐在沙发上,端起凉杯中的水就喝。

    “喝两口就行了,快说,清苑出什么事儿了?”她拿过凉杯放到茶几上。

    “大概就是我上次来的那一天的事儿。马领芳的大公子去催麦租,镇上有户叫刘四亮的,为了给儿子治病,粮食都卖了,颗粒未交。马大少爷就带人去抄家,到家里一看,的确没有什么可以顶债的了,就拿姓四亮出气,用鞭子抽了个皮开肉绽,他却一声不吭,临了说了一句:姓马的,咱们两清了!马大少骂了一句:放你娘的屁!就在这时,四亮十六岁的女儿小凤打猪草回来了……”

    “事儿就出在她小凤身上。” 叶碧菡把凉杯递到他手中:“见看小凤貌美,马大少就用她抵债,四亮的死活不肯。唉,跟清苑什么关系?”

    李义军喝了几口水,放下凉杯:“嗨,不是做丫头,是做小!”

    叶碧菡骂道:“这小王八羔子,他不是有三四个媳妇吗?我最恨三妻四妾的人!人家才十六岁啊,混账!”

    李义军没接她的话,续道:“马大少叫家奴抢人,四亮不干了,别看周身鞭伤,根本没把这四五个家奴放在眼里,就放倒了几个家奴,拉起小凤就向外跑,马大少在后面就追,从镇子里追到了镇子外,四亮见跑不脱,就把女儿夹在腋下飞跑,这下却拉开了距离。马大少一见,又急又恼,竟拔枪向四亮开了枪……”

    “呜!”

    李义军被叶碧菡的一声尖叫吓了一跳,对她一笑,接道:“你说怎么那么巧,这一枪正打在被夹在身后的女儿的小腿上,子弹穿过后又射进四亮的大腿上。爷俩儿扑倒在地,家丁一哄上前就抢,四亮咬牙反抗,可是已无能为力。就在这时,清苑骑车回镇,远远看到了这一幕,就飞蹬来到近前,用车子挡在两拨人中间,不卑不亢地劝说:马大少,有这么赶尽杀绝的吗,好歹是一个镇上住的,你要是一枪两命,不但一无所获,还得一命抵两命!”

    “是啊!”叶碧菡急问:“他还敢向清苑开枪吗?”

    “自打刘府势力从前年逐渐退出刘郎镇,郑马的联合就随刘衰马盛而渐渐崩析。马大少见是郑家的文弱男丁,就骄横起来,辱骂了几句,用枪顶住清苑的头,令家丁抢人。此时的清苑哪把他放在眼里,情急之下,猛抬手隔开马大少拿枪的手,一脚向他胸前踹去。嗨,清苑乃张爷爷的弟子,尚不知这一脚的威力,也没承想这小子这么不禁踹,只一脚,马大少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就死了!”

    “什么!”叶碧菡蹭得立起来:“能把人踹死了?!”

    “是啊,” 李义军摇摇头:“事后尸检,踹折了两根肋骨,其中一根扎进心脏,一命呜呼。”

    “后来呢?”

    “家丁作鸟兽散。四亮劝清苑快跑。可能是清苑在想:我乃郑家子弟,中学老师,能跑到哪儿去啊,再说,这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反劝四亮赶快回家,自己去县警局投案。姓刘的也是仗义之人,就把小凤送回家后,一同和清苑去了警局。”

    “怎么判的?”

    “待我回到沧州才听说,清苑的姐夫赵彦才、他的校长洪道遵和薛本华都出面找了县长和律师,一同帮清苑打官司。刘郎镇周围几个村子中,马家就有7条命案,你还记得不,前年还有两起状告马家的呢,可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了了之。这次,现在乡下有了什么农民互助协会,老百姓见是郑刘两家有了命案,自然就旧事新提,都来具状。就在开庭时,7条命案的苦主,都状告马大少、马二黑。最后,法院见郑家来势汹汹,马家命案太多,那法官当庭拿出马领芳贿赂的大洋,逮捕了马二黑,判马二黑唆使家奴伤人性命,刑10年;逮捕了清苑,判意外伤人,刑1年。”

    “马领芳一死一刑,够老小子呛啊,亏他还有个老三呢。郑老爷子还不得急死啊,嗨,还是多瞒清芬些日子吧!”叶碧菡不无担心道:“清苑怎么能受了那牢狱之苦啊,我一定得把他弄出来!”她来回踱步想着主意,不多时,甩了甩头:“你还是先去洗洗吧!”

    正是:情为何物关乎几,他人闲来论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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