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瑶从市里回来，她伤心得不知该怎样流泪了。

    她躺在床上，注视着天花板，秋瑾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 :“如果你还认我

    这个妹妹，就听听我的奉告，不要再去打扰老师了，对你对他都好。他不会给

    你幸福的。”她仔细揣摩“他不会给你幸福的”这句话。

    幸福这个词已被太多的文人墨客诠释得淋漓尽致，幸福是“临行密密缝 ,

    意恐迟迟归”的牵挂； 幸福是“举头望明月 , 低头思故乡”的思念 ；幸福是“但

    愿人长久 , 千里共婵娟”的团圆。

    梦瑶才十八岁，十八年来，她一直在母亲的臂膀下幸福地生活着，没有遇

    到晓啸之前，她单纯得像只小鹞鹰，低飞于草甸和沼泽上，压根儿没想过未来，

    想过幸福。

    当她遇上晓啸以后，她的闺蜜、好友不止一次向她提起“幸福”这个词，

    她才有了自己独特的思维……

    去市里一趟毫无所获，她格外沮丧，泪水一直往肚子里流。他就这样销声

    匿迹了，难道真像别人所说，他是寻找新鲜、刺激，抑或玩弄……

    尹美玉不知道女儿梦中叨念的那个“啸”咋样，但她相信女儿的眼光，这

    么聪明伶俐的孩子所喜欢的人一定是非常优秀的。

    “瑶瑶，回家这么久了，闷在屋子里也没跟妈说一声，见着那个啸了吗？

    他对你好吗？还有你的同学，都与他们玩得开心吗？”

    梦瑶说 :“妈，那个啸是我老师…… ”梦瑶话还没说完，尹美玉惊讶地问 :“你

    老师？今年多大，他还没结婚？”

    “怎么啦！妈，老师就老师呗！这有什么大惊小怪呢？”梦瑶有点撒娇地

    说：“他惹你生气了 ?”

    “妈，生什么气？他是一位非常好的老师，我崇拜他，这几年，多亏了他

    教育我怎样做人，怎样读书，怎样应酬，我才真正长大了。”

    “傻孩子，你一定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事瞒着妈，怕妈不支持你是吗？”尹

    美玉动情地说。

    自从女儿做傻事以后，尹美玉生怕再伤着女儿，处处小心谨慎。这事也没

    追根究底。既然女儿什么也不说，只有到此止步。她深信女儿所喜欢的人一定

    是非常优秀的，即使喜欢上了自己的老师也没什么，她知道人生的初恋是没有

    结果的，以后上了大学遇到自己更喜欢的了，这种朦胧的初恋就会烟消云散。

    只要女儿每天开心幸福，不让她再担心就足够了。

    梦瑶见妈没追根究底暂时放心了。但这只是短暂的，总有一天会暴露，如果妈知道晓啸是个已结了婚、生了孩子、可以做自己父亲的老男人，妈就无法

    活了，该咋办呢？梦瑶！她不知问过自己多少遍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离开学越来越近，梦瑶一天比一天消瘦难过，她心中

    的打算怎么与妈讲呢？如果妈知道她为了晓啸不去上学，妈又是一种怎样的悲

    哀？她太对不起妈了。

    妈生下她，就受够了委屈，为何自己是个女孩子？那些年，爸一肚子怨气

    无处发泄，总是拿妈做出气筒，夫妻感情一直不和，妈受够了爸的气，被村里

    人的闲言碎语逼疯了。这个暑假，自己犯傻，妈又死了半条性命，如果还让妈

    生气，她还是梦瑶吗？

    梦瑶从市里回到家经常独自望着天花板发呆。

    “爱是含忍的，爱是慈祥的，爱不嫉妒、不夸张、不自大、不做无礼的事，

    不求己益，不动怒，不图谋恶事，不以不义为乐，却与真理同乐，凡事包容，

    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这是《圣经》中关于爱情的经典短句。她

    甚至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幻觉，上帝为什么要创造男人女人？

    上帝造出他的子民亚当之后，就把亚当放置在伊甸园中就可以了呀！为何

    还答应给亚当一个伙伴？仁慈的上帝啊！你不该取亚当最后一根肋骨造了夏娃

    呀！善良的夏娃啊！你更不该受蛇的诱惑而偷吃禁果呀！你的后代所承受的各

    种痛苦不都是因为狠毒的蛇吗？为何世间总有些居心叵测的人？

    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进屋子，是尹美玉。她停在屋子中央盯着梦瑶，看到脸

    色苍白的梦瑶，她一阵辛酸难过，慢慢移动脚步，坐到了床沿上，轻轻地抚摸

    女儿的面颊，女儿明显地瘦了，两只眼似乎失去十八岁孩子的光华。

    慢慢地，梦瑶睁开耷拉的眼望了望尹美玉，母女俩似乎都在疼爱对方，母

    亲对女儿的爱是那么无私，女儿对母亲的爱是那么深沉，因为爱，都在为命运

    的多舛而黯然神伤。

    “瑶瑶！瑶瑶！”她委婉柔和地轻唤女儿。

    梦瑶轻轻地“嗯”了声，泪水便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

    尹美玉从女儿这几天神色中大约知道怎么回事了，她意味深长地对女儿

    说 :“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人生有太多的挫折和失败，已经不能挽回

    的事就不要再想了。现在快开学了，由你决定，是去上这所大学还是再复习一

    年，明年再考一个好的大学？”

    “妈，你让我好好想想吧，也许我不想上学了。”

    “怎么啦！孩子，你才多大？什么都不懂，什么资本也没有，不上学去干

    吗？”尹美玉惊讶地说。

    “好啦！别说了，你就好好地让我再躺会儿吧！”梦瑶把头转向了床里边。

    “瑶瑶，以后别说傻话，有谁像你这么大年纪，又有学习天赋不读书的呀！

    你要听妈的话，这两天想清楚再与你爸说说，一定要定下来哟！”

    “不 , 我不能自已！”梦瑶这样说。

    泪水又从眼角中滚了出来，滴落在枕巾上 :“为什么妈这样对我好，她一生好强，一生爱面子，我给她伤透了脑筋，丢尽了面子，几个曾经到过咱家做

    过客的女孩子如秋瑾、雅安、青莲她们以前成绩都比自己差，却考的大学都比

    自己好！妈！你是怕我出问题才这样强忍着的是吗？其实你心里很痛苦，很恨

    我的是吧！你要骂就骂，要打就打吧！我再不会做傻事了，你放心。我不配做

    你的女儿，你就权当没生我吧，我不会去上那个大学的，也不会去复读，复读

    多没意思啊！”梦瑶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

    “好女儿！起来吃饭，听妈的话，吃完饭，去找儿时的伙伴玩吧！”

    “妈，我不想玩，我只想安静地躺着。”

    尹美玉深情地望望女儿，晃了晃脑袋从屋子里出来，她内心痛苦到了极点，

    她找不到女儿为何沦落到这步田地的原因。她想，人生最大的伤痛 , 就是特别

    优秀的儿女没有发挥自己的潜能而自暴自弃不能振作，她为她心目中的女儿和

    她现实中的女儿已相差甚远而特别痛心。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若不能让女儿振作

    就是做母亲的失职 , 无论如何要唤起女儿的兴趣，她的意志是坚定的，她由不

    得女儿胡思乱想，就让她去上那个普通的师范大学吧！回到家乡当个老师，守

    在自己身边，每天看着女儿吃，看着女儿睡，看着女儿高高兴兴的样子，看着

    女儿伤心时哭的凄美 , 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

    梦瑶继续躺在床头，她仍是泪眼蒙胧。父亲很久没回家了，去了哪里无人

    知晓，父亲每次出门总是流露出对家既眷恋又害怕的表情，母亲动不动就翻出

    那些陈年老账跟父亲唠叨 :“一个穷教书匠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这辈子

    跟你没讨个好，连女儿也管不好，还奢望什么？”

    父亲听后总是保持沉默，他铭记古训“好男不跟女斗”, 只有用一种不回

    家的方式对付她。

    梦瑶知道父亲有太多的怨恨，其实最懂女儿的莫过于父亲。她想把发生在

    自己身上所有的一切告诉父亲 : 梦瑶不认为只有通过上正规大学才能成就自己。

    据说苏联著名文学家高尔基只上过四年小学，我国近代文学巨匠沈从文先生也

    只有小学学历。她高中毕业了，她讨厌“x 十 y”，“讨厌 English”，讨厌“万

    有引力”，讨厌一大堆化学元素符号。她的骨子里全是文字，她要为文字而生，

    为文字而死……

    忽然，门外有脚步声，从那沉重的脚步声她可以断定是父亲回家了。她已

    经令母亲伤心了，再也不能让父亲看到她沮丧的神情。她从床上爬起来，梳了

    梳散乱的头发，用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然后从屋子里钻出来。很久没见着父

    亲，她突然觉得父亲是那么伟岸，那么威严，如巍巍山峰矗立，让自己依靠。

    “爸，看你憔悴的样子，肯定又熬夜了！”

    “在朋友家打打小牌，这一打就忘记了时间。”

    “爸，以后就别老去应酬什么的，节假日多在家待呆，妈一个人挺孤单的。”

    只要有谁提起尹美玉，梦南柯就头晕，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女儿这样

    说自己，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点着头。

    晚饭是梦南柯亲自给女儿做的，女儿很久没吃到他做的饭菜了，这顿晚餐

    吃得特别香，席间，尹美玉破天荒闭住了自己的嘴，只听他父女俩唠嗑。

    父亲的苦口婆心，让梦瑶好一阵感动，她再也不能让父亲失望。她勉强答

    应了父亲继续上学深造。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到开学的日子了，越是靠近开学，梦瑶越想念晓

    啸，越忌恨那些搬弄是非的小人。她甚至为晓啸的憨然冒昧不可理喻。晓啸啊，

    晓啸！凭什么叫你走就走？你犯了哪条禁令，你错在哪里？难道正当的男女恋

    爱也有错吗？即使错了，也不能逃避，两个月了，你究竟去了哪里？你不会犯

    傻吧！想到此，梦瑶真的害怕了，当人处于绝望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呀……

    明天就要踏上大学的征程，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老师你的消息呢！

    这几天，每到黄昏时，梦南柯就叫上女儿去河边散步，望着滔滔不绝的河

    水，一种“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无限感慨涌上心头 :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名人有名人的人生意义，普通人有普通人的人生意义。爱迪生之人生的意义，

    体现在享受电灯、电话等发明成果的全世界人身上；林肯之人生的意义，体现

    在当时美国获得解放的黑奴们身上；20 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那个时候的青

    年，体现在能用几根咸菜饱吃一顿饭的奢望上。

    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精神世界更是一片空白，有多少相爱的人因羞于表

    白而错过美好姻缘，不相爱的被捆绑在一起吵吵闹闹过一生，难道这就是宿命？

    这是历史的局限，是社会现实的悲哀啊！

    时过境迁，他猜不透现在的年轻人究竟在想什么？他更不知道女儿心里隐

    藏着一个怎样的大秘密，他只知道女儿不开心是有她鲜为人知的情感故事。高

    中三年，他了解她甚少，连她高考考了多少分也说不清，他觉得这是他做父亲

    的失职。现在女儿又面临对前途、对人生的冷漠失望，他没有能唤起、憧憬女

    儿对美好未来的渴望，这又是他做父亲的失败。

    既做不好女人的丈夫，又做不好孩子的父亲，这是为什么啊！难道这就是

    命？天生我材必有用，教了三十几年的书，有多少不能成气候的孩子经他点拨

    培养都能成为祖国的栋梁，而自己唯一的女儿却无法让她振作，让她走出阴影，

    让她对未来对人生对学习充满信心。是啊！能当好国家元首的也未必能做好一

    个父亲！

    梦瑶挽着父亲的胳膊在沙滩上走着，仔细倾听父亲所说的每一句话，感受

    每一句话的含义，体会父亲每个肢体语言所流露的旷世风情。原来父亲竟是这

    么懂哲理，这么懂得爱，这么懂得疼女儿。她人生第一次被父亲渊博学识所折

    服，被父亲对女儿的疼爱所陶然，她深情地望着父亲说 :“我明天就要去上学了，

    您多保重……”她哽咽着喉咙想继续往下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她抚摸父

    亲的双手，似乎摸到了父亲几十年的不容易，摸到了他人生的艰辛。她深情地

    望着父亲，凝视父亲满头白发，脸庞上深深的皱纹，她的心如打翻的五味瓶，百味杂陈，想想自己这些年对父亲的忤逆不孝，心中涌动无限酸楚，泪水像断

    了线的珠子打湿了她的衣襟。她恨自己是一个很不称职的女儿。

    开学了，梦瑶告别了这个漫长的暑假，告别了她亲爱的故土，告别了生她

    养她的爹娘，带着乡亲们的嘱托向省城出发了！她拒绝爸妈送行，就在走出村

    寨的那个路口淋漓尽致地演绎了一场送别场面。

    她与爸妈相拥而泣，啜泣中，隐含多少怨艾、多少不舍、多少离愁别绪。

    “爸、妈、再见了！父老乡亲们再见了！我的舂陵河、我的黑土地再见了！”

    在分离的石径小路上她一一向乡亲们挥手道别，乡亲们也为自己的村寨能有大

    学生从这里走出，而无比骄傲自豪，所有人们高呼着、鼓励着、祝福着。梦南

    柯夫妇一直目送女儿消失在遥远的尽头才转回家去……